逾期告白

　　和赵辛告别后，项语没急着走，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进出出的车和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中科集团第二十五所，硕大的正体红字挂在主楼上，在宽阔的建筑群下，项语感觉自已十分微小且无力。军工企业进出都有严格的制度要求，进这道门之前要先登记申请，由会面人出来接才能进去。身穿制服的门卫不停的检查进出的车辆，一遍遍开启门闸。就这么一道铁门，把里面的世界隔开。

　　项语想了又想，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信息，删删写写终于发了出去。

　　【何工，我今天来二十五所技术交流，你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中午有时间一起吃个便饭。】

　　何东，上次齐英组饭局，中电集团何主任带来一起吃饭的他侄子。项语当时对何东印象不错。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年轻人，看起来温文谦和，项语的直觉告诉他何东跟一般刚毕业的学生不一样，他一定有自已清晰的目标。当时饭局上他对上司刘总、杨部长并没有作为初入职场的新人那种过多的谦卑和逢迎，对作为供应商的齐英和项语也没有轻视和忽略，始终保持着平视和自若。这个人可以说是十分的圆润，但不圆滑。

　　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项语没指望能见着何东，只是想着上次一起吃完饭没再联系，先刷一波存在感吧。在刚刚得知何东和赵辛是校友，项语想：是时候建立属于自已的圈子了。

　　没想到何东很快回复说最近挺好的，就是比较忙。不介意的话中午一起吃他们单位食堂。

　　何东出来接上项语，“项哥，我就不叫你项经理了，你也别叫我何工，就叫名字吧。”

　　何东这么说，项语心里略感讶异，嘴上痛快答应，心里对何东的认可又增加两分。食堂很大，能容纳五百人就餐，二十五所几千名员工，分批次错开时间就餐。食堂里各种餐食都有，要不是他们统一的工服，还以为进了大学食堂呢。

　　两人打了饭，何东刷卡付钱，找位置坐下，互相说了近况。

　　项语说刚和赵辛交流完贴片机，何东说他俩认识，两人在学校没见过，是他去年回来实习认识的。正说着，赵辛端着餐盘过来，三人相视一笑，赵辛坐在何东旁边。赵辛率先热切询问了何东的工作，虽然工作具体细节不能说，部门之间也是有保密条款的，但是遇到的职场小问题赵辛作为老员工，一一给出经验之谈。

　　何东想找机会看一下项语他们的平行缝焊机，如果有样品试用就更好了。

　　项语说这不难，有时间到公司去，展厅有现成的设备，随便看。但是打样的样品得他自已带。

　　何东又问赵辛，和项语哥交流得什么样，赵辛肯定了项语公司的设备，他本人是很认可的，至于能不能合作，还得再看。

　　四周熙熙攘攘，至于看什么，他没细说，何东也没再问。反正何东所要表示的关心已经到位了。

　　吃完饭，赵辛主动提出送项语出去，说何东办公区离正门更远，让他赶紧回去午休。

　　何东也不推辞，和项语道别后先走了。

　　项语和赵辛又一次走在那条桦树路。

　　赵辛先开口了，“项经理，这个项目你多找找我们领导。”

　　项语接话，“我正准备下午再联系一下李部长。”

　　“你来办公室也聊不出什么，电话里更不好说。你还是把他约出去嘛，吃个饭，喝个茶，人熟了才好说话。”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部长电话您帮我看一下。”

　　赵辛拿出手机把李嘉志的电话翻出来，项语拍了照又问：“凯特瑞林的谁来跟咱们对接工作？”

　　美瑞的国内代理商，凯特瑞林。

　　“夏云燕。”

　　项语知道她，四十来岁，很厉害一个女的，年年西大区业绩第一。强劲的对手。

　　“赵工，李部长开什么车？”

　　“大众帕萨特。”

　　“车牌号是多少？”

　　“后四位是ZQ98。”

　　“咱们现在接触哪几个国产厂家了？”

　　“目前就你们，你来得最早，项经理，注意保密，别说是我说的。”

　　“我懂，赵工，今天谢谢您，下次约上何东咱们一块儿坐坐。”

　　项语往左右分别走了走，附近全是工业，没个喝茶、咖啡的地方，项语干脆坐在马路树荫下，翻开笔记本。

　　赵辛态度转变，主动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何东。他看见何东跟我关系不错。

　　他为什么对何东的态度这么在意？

　　何东是厂二代，亲叔叔是集团的领导，主管人事。分公司这些人想往上走的，都得经过何主任。而赵辛，是大学毕业应聘进来的，没背景。他也在建立自已的圈子，跟何东处好关系，对工作升迁必定有利。

　　现在帮我一把，就是帮他自已。反正他也不出面，谁都不得罪。

　　何东又是怎么回事？态度有点太好了。

　　他做芯片设计工作，想了解目前芯片制造方面的生产设备，以便更好的做设计？嗯，有种情况是设计得出来，制造跟不上的，这种就是白浪费设计。他们车间就有现成的设备可以用，为什么还要找我做样品打样？刚毕业，实践少于理论，或许是不想让公司的人知道他的真实水平，想偷偷提升工作能力。

　　啧，还是个背后努力当面惊艳别人的。好学生的标准行为。

　　书上说，要有被人利用的能力或者资源，这样，大家才能互利，关系就建立起来了。不管怎么说，何东有所求，而我可以满足，那最好不过。借着和何东的关系，把赵辛拉进来，让他彻底成为我的同盟。

　　写到这里，算是理清了始末缘由。

　　项语接着写何东和赵辛的性格特征。

　　何东，目标清晰，干脆、不拖泥带水，黄色加绿色？不是，黄色和绿色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性格，不可能同时出现。黄色加蓝色？没有很明显的蓝色性格特征，好吧，再看看。

　　赵辛，最开始交流技术的时候提问最多，对工作认真负责，废话，谁不认真负责呢……哦对，说让我保密，如果是红色性格不会这么说，因为想不到这一环，如果是黄色也不会这么说，敢做敢当不怕被拆穿，绿色也不会这么说，因为可能不会跟我说这么多，我能不能入局能不能中标，他根本不关心。谨小慎微，是蓝色性格的特征，所以他对我们公司的设备技术方面是真心认可的，只是还要经过打样验证，因为性格严谨，做事力求完美。

　　主性格是蓝色，那辅性格是黄色，有升职加薪的目标，肯定不会永远做一个技术员。所以他会主动攀何东的关系，因为他对职场看得很清楚，没有外力帮助，要难得多。

　　好，安排。

　　远在万里之外的好兄弟，秦年那张邪魅一笑的脸出现在脑海：不怕你有所求，就怕你无欲无求。

　　他说：世人皆有所求，不外乎钱、权、色这三种。当然，这个理论过于简单粗暴了，但是方便阅读理解。一个人但凡有所求，就有了突破口，满足他的欲望，从而达成合作关系，就是做商务工作最底层的逻辑。没有例外。

　　不管是赵辛还是何东，对工作、对职业想要达成更好、更高的目标。两人现在所追求的，可以归在权一类中。而自已也有欲——钱，他为什么坐在马路牙子上不走，因为他需要拿下项目，赚钱。

　　昨晚秦年说的时候，项语有些排斥。欲望，听起来就是一个人的弱点，就算有了欲望，也不能轻易暴露，最好能做到无欲则刚。

　　直到此刻，他深深的理解了，原来这就是欲望，欲望像是一团无色无味的气体，不能用好坏去衡量。欲望就是欲望，正视它，努力去满足它。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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