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时刻

　　陆默然的工厂每周日会休息，周六下班，陆默然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

　　刚好祝予安也在家，他立马扑到祝予安身上，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他的鼻子旁边:“你闻闻。”

　　祝予安握住陆默然的手，闻了闻:“好大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今天有人把消毒水洒在我手上了，一股味，好浓。”陆默然解释说。

　　“为什么把消毒水洒在你手上？”祝予安疑惑，他又有点怕陆默然是不是受欺负了。

　　“他是不小心的，没拿稳，那个盖子有点松了。”陆默然说，“我现在每天起码要进行两次消毒，手的话过两三个小时就要消毒，而且几乎要把全身给遮住，站整整一天。”

　　祝予安伸手捏了捏陆默然脚踝:“那脚会不会有点疼？”

　　“是有点。”陆默然点点头，“我在地铁上如果没有位置，就直接坐在地上了。”

　　“所以你每天回家都要好好休息。”祝予安把他搂在怀里，“有交到朋友吗？”

　　“没有。”陆默然摇摇头，“我不太敢和他们说话。”

　　祝予安叹了口气。
　　要是他不被校园霸凌，也许现在可以多交些朋友，不至于太孤单。

　　厨房响起滴滴声，他放开陆默然，说:“饭煮好了，去吃饭吧。”

　　“我脚疼，不太想起来。”陆默然躺在了沙发上，赖在那儿不想起身。

　　祝予安回头看了陆默然，有些无奈，他走进厨房，盛好饭，又往一碗饭少一点碗里加满菜。

　　他端起碗，将另外一个碗递给陆默然，说:“吃饭吧。”

　　陆默然坐到沙发边上，和祝予安坐得很近。

　　“宝贝。”祝予安夹起一块鸡翅，“吃鸡翅。”

　　“不吃。”陆默然摇摇头，“你吃。”

　　“现在还是胃口很差吗？”祝予安问。
　　这几年里，陆默然的胃口一直都很奇怪，有时候差得出奇，有时候却能吃下东西。

　　“我就是没那么想吃而已。”陆默然说。

　　“站一整天，难道不累吗？”祝予安疑惑。

　　“你也站一天啊。”陆默然反驳。

　　“我没有，我不会一直站着。”祝予安说，“而且我早就站习惯了。”
　　他把鸡翅夹在陆默然的碗里，说:“吃吧，我今天这个做的挺好的。”

　　陆默然夹起鸡翅，咬了一口。

　　“是挺好吃的吧？”祝予安问。

　　“嗯。”陆默然点点头，“好吃。”

　　“那多吃点吧。”祝予安把那一盘鸡翅端到陆默然面前，“夹点吃。”

　　“好。”陆默然夹了三块鸡翅，“今天怎么突然想着买鸡翅吃了？”

　　“看到了就买了。”祝予安说，“刚好今天下班早一点，店里没太多事。”

　　陆默然又低下头吃了一大口米饭，对祝予安说:“好吃。”

　　“多吃点。”祝予安说。

　　“嗯。”陆默然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再次抬起头，“你累不累？”

　　“怎么了？”祝予安疑惑，“什么累不累？”

　　“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而且又不轻松。”陆默然说，“真的不累吗？”

　　“累。”祝予安不想说太多，说太多也没什么用，“受着呗。”

　　“我也学着做菜吧。”陆默然说，“我一直都没学。”

　　祝予安想着过去的陆默然正常时期几乎为零，根本不敢让他碰厨房里的东西，生怕出点事。

　　“可以啊。”祝予安还是选择答应了，现在的陆默然倒是没什么问题，“想做什么菜？”

　　“都行。”陆默然说，“简单就好。”

　　“明天学吧。”祝予安把碗筷放在桌上，又将陆默然的碗和筷子放好，“今天好好休息一会儿。”

　　洗了澡后，陆默然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祝予安跟在后面，和他一起走进房间。

　　躺在床上，祝予安把陆默然的腿移到自己身边，帮他揉着脚踝。

　　“怎么样？”祝予安看向陆默然，“舒服吗？”

　　“舒服。”陆默然点点头，他抓住祝予安的手腕，“不按了，睡觉吧。”

　　“怎么又不愿意按了？”祝予安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躺了下来，抱住陆默然，“你刚刚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我想让你陪我睡觉。”陆默然把叫搭在祝予安的身上，“睡一觉就好了。”

　　“你怎么总觉得睡一觉就好了？”祝予安疑惑，“醒来之后不是会更不舒服？”

　　“我不知道。”陆默然摇摇头，“你刚开始在便利店里当普通员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嗯......”祝予安本来不太想说这么多，但嘴比脑子快。
　　他吻了吻陆默然的额头，闭上眼，说:“睡觉吧。”

　　“嗯。”陆默然也闭上了眼。

　　这些日子里，好像越来越奇怪了，祝予安每次都很害怕陆默然的抑郁期，虽然说陆默然哭一次可以很快就哄好，但这期间他会哭无数次。

　　甚至有时候，他没有精力去安慰陆默然了，那些文问题至始至终好像都不会被解决。

　　他只能抱着陆默然，让他在自己怀里哭，而自己一言不发。

　　现在既不抑郁也不狂躁的陆默然实在少见，可他又经常习惯不了。

　　有时候他会产生很可怕的想法——他觉得和陆默然谈恋爱真的很累。

　　仿佛从最开始就陷入了深渊，进入一场无止境的痛苦。

　　清早醒来，祝予安一如既往地下去买早餐。

　　蛋肉肠又连着吃了很久，祝予安也不知道陆默然还愿不愿意吃，但这块地方确实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卖了。

　　*

　　陆默然醒来的时候，祝予安已经不在身边了，他知道这是去买早餐了。

　　他拿出手机，给祝予安发了两个亲亲的表情包，然后放在一边，起身去刷牙洗脸。

　　脚踩在地上还是会有点疼，地板就像铺上了不平的石头一样。

　　以至于他刷牙的时候都是坐在椅子上的。

　　前面一大段时间都相当于脱离了社会，第一次出去工作后，他才知道原来上班这么辛苦。

　　比之前看到祝予安在便利店站一个晚上的感受还要真切一点。

　　但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能在流水线上打工已经很不错了。

　　陆默然看着门，牙刷停留在口中。

　　下一秒，门被打开了，祝予安提着肠粉走进来。

　　陆默然这时才反应过来牙刷还在嘴里，他立马跑到洗手间，把泡沫吐出，再洗了把脸。

　　“才起来吗？”祝予安问。

　　“嗯。”陆默然走过来，他在祝予安身后抱住了他。

　　“吃早饭。”祝予安拉了拉陆默然的手臂，“别闹了。”

　　“怎么现在抱一下你就是在闹了？”陆默然疑惑，但他还是不松手。

　　祝予安叹了口气，又问:“你难道不要吃早饭吗？”

　　“那也先抱一会儿。”陆默然把脸埋在祝予安的背上。

　　祝予安也没办法，他握住陆默然的手腕，自己转过身，让自己和陆默然面对面抱在一起。

　　“你好暖和。”陆默然抱着他不放了。

　　祝予安把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开，敞开，再包裹陆默然。
　　“这样呢？”祝予安问。

　　“更暖和了。”陆默然贴在祝予安外套里面一件薄长袖。

　　下一秒，他往祝予安的锁骨上吻了吻。

　　“干嘛啊？”祝予安摸了摸陆默然的后脑勺，“大早上的。”

　　“没意思，亲一下都不行。”陆默然松开他，他坐回椅子上，拿出肠粉，打开塑料盖，洒上酱汁。

　　祝予安感觉陆默然越来越幼稚了。
　　但确实有点可爱。

　　他把椅子移过来，靠陆默然很近，随后坐在椅子上，和他一起吃肠粉。

　　祝予安时不时就看一下陆默然，可对方一直在吃肠粉，完全不搭理自己。

　　他之前凑上前往他的脸颊处亲了一口。

　　陆默然瞪大眼睛，一脸惊讶地看向祝予安，半句话都说不出。

　　“亲一下脸就害羞了？”祝予安伸手摸了摸陆默然的脸颊，“脸都红了。”

　　“你突然亲我一下。”陆默然反驳，“我还没做好准备。”

　　“哦。”祝予安把筷子放下，他把陆默然拉进自己怀里，又往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现在呢？”

　　“......做好了。”陆默然还真的乖乖回答了他的话。

　　“你现在什么都要反驳我一句。”祝予安装作不高兴，“杠精。”

　　“我跟你闹着玩。”陆默然也亲了亲祝予安的脸，“你别不高兴。”

　　“那你好好吃早饭。”祝予安说着，放开了他，“吃完早饭你想亲就亲。”

　　“好。”陆默然加快速度。

　　陆默然吃完早饭，又和祝予安躺在了床上。

　　“祝予安。”陆默然看向祝予安，“可以抱吗？”

　　“嗯。”祝予安点点头。

　　下一秒，陆默然直接坐在了他身上，再抱住他。

　　怕陆默然不舒服，祝予安只好坐好一点，他也抱住陆默然，靠在他耳边，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样抱着我。”

　　“因为我喜欢你。”陆默然说，他把嘴唇贴在祝予安的脸颊上，时不时亲一亲，“所以我想这样完全抱住你。”

　　这个姿势的拥抱，忽然有让祝予安想起和陆默然认识的第一个夏天，那时候陆默然不愿意去高考，到最后崩溃大哭。

　　当时就是这么抱着的。

　　祝予安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陆默然背上留下伤痕的位置。

　　每次裸.露在对方面前时，祝予安都会看见那些伤痕，他们一年比一年还淡，可还是很醒目，祝予安一眼就能看见。

　　甚至到现在，他穿了衣服，祝予安都知道在哪里。

　　他忽然又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好像对陆默然说了很多句“我爱你”。

　　好像到现在，这句话说得越来越少了。

　　他感觉以前的恋爱，就像甜到发腻的糖果一样。

　　融化了后就无比粘稠，黏在一起扯不开，还要散发出一股甜腻的味道。

　　现在的味道好像变淡了不少。

　　“祝予安。”陆默然叫着他的名字，“会有人教你小名吗？”

　　“没有人会特意这么叫。”祝予安说。

　　“那你的小名是什么？”陆默然问，“你从来都不告诉我。”

　　“你要这么叫我吗？”祝予安问，他感觉自己可能会很不习惯。

　　“我感觉你可能不会让。”陆默然说。

　　“很小的时候他们叫我‘安安’。”祝予安说，“后面就不这么叫了，一直喊我全名。”

　　“那我叫你全名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是很亲切？”陆默然问，“你都会叫我‘默默’或者是‘宝宝’。”

　　“不会。”祝予安说，“我已经习惯了。”

　　“安安。”陆默然叫了一声。

　　“......”不知为何，祝予安根本不习惯这个称呼，听到了甚至感觉很奇怪，“别这么叫。”

　　“那你也要和我一样换一个小名吗？”陆默然问，“予予？感觉怪怪的。”

　　“就叫全名就好了。”祝予安摸了摸陆默然的头，“都没关系的。”

　　“好吧。”陆默然说，他也伸手摸了摸祝予安的头发，当做回应。

　　*

　　一段时间后，祝予安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面临降职，因为业绩不达标。

　　祝予安的状态确实不如过去，甚至有时候会有些松散。

　　虽然是自愿接受安排，但是看到公告栏上的公示，还是会觉得很奇怪。

　　他想把那张公示给撕了。

　　他申请了早班，下班要早一些，这段时间他不想去找额外的工作。

　　回到家里，他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没多久，陆默然也回来了。

　　他看着陆默然闷闷不乐的，有没什么力气。

　　陆默然把鞋脱了，就抱住祝予安，和他一起躺在沙发上。

　　“怎么了？”祝予安把挡在陆默然眼前的头发往旁边撩了撩。

　　“没事。”陆默然把脸埋在他的肩窝。

　　刚下班的时候陆默然感觉自己的心情瞬间陷入了低谷，没什么力气，坐地铁的时候没有像以前一样抬头看着到哪里了，而是一直发呆，差点坐过了站。

　　他不确定明天还有没有力气，连着站几个小时。
　　可现在想想就觉得煎熬。

　　消毒水太刺鼻了，规定的衣服穿上去也很闷，就这样日复一日几个月，和躺在家里一样无聊。

　　就是多了累。

　　“默默。”祝予安还是觉得把这个不太好的消息告诉陆默然。

　　“怎么了？”陆默然问。

　　“我业绩不达标，让我降职，我同意了。”祝予安说。

　　“......”想到刚认识的祝予安，陆默然忽然变得很难。
　　为什么他怎么努力，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但他还是掩埋自己的情绪，说:“没事，你现在不要找别的工作了，太累了，我可以不吃药，现在也好很多了。”

　　“那你以后呢？”祝予安并不喜欢听到陆默然说自己不吃药，“现在不吃药，以后真的会彻底好吗？”

　　“你陪陪我，会好的。”陆默然说。

　　祝予安总是很悲观，这么久了，陆默然的每一张告知书上都写着“双相情感障碍”，他快觉得这就是不治之症了。

　　没认识陆默然的时候，他甚至会以为双相情感障碍比抑郁症好一点，至少有躁狂期。

　　但现在他真真正正意识到，所有疾病都很痛苦。
　　陆默然也很痛苦，他甚至连情绪都无法完全让自己去操控，抑郁和躁狂日复一日地去折磨他。

　　而他还活着。

　　“那你要痛苦一辈子吗？”祝予安问。

　　“你陪着我，痛苦一辈子我都认了。”陆默然说。

　　这真是一句荒诞的话。

　　“你难道不会陪我一辈子吗？”陆默然又问，“你不要去自杀。”
　　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说会有些自私，因为祝予安也经常会很痛苦，于是他改口:“如果你自杀了，我就陪着你一起死。”

　　“我不会自杀。”祝予安说，“我不干这种傻事。”

　　“那如果我自杀了，怎么办？”陆默然问。

　　“你要是敢自杀，下辈子就不要来找我。”祝予安说。
　　他感觉这句话说得有点狠了。

　　“我不会来找你。”陆默然说。

　　祝予安有些意外。
　　难不成陆默然真的对一开始的相遇后悔了？

　　“我不想让你这么累。”陆默然又补充道，“但是这辈子我没办法离开你了，我们已经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

　　陆默然真的想过，如果下辈子过的是这样的生活，那就从那个冬天开始，不要离家出走，不要到那个便利店吃那么多包跳跳糖。

　　不过这辈子已经没办法了。
　　陆默然无法想象这辈子离开祝予安，他想着祝予安应该也不会愿意离开自己。

　　他们就像紧紧捆在一起的木柴，只能走一条路。

　　“但是我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还是想和你一起长大。”陆默然又说。

　　“为什么？”祝予安问。

　　陆默然听过祝予安过去的事，他总觉得祝予安可怜又很勇敢。

　　“因为我想和你过得更好。”陆默然说，“我不会让你离开那个地方，我们一起好好读书，就不用太辛苦了。”

　　“你很后悔之前没参加高考吗？”祝予安问。

　　“不。”陆默然否认，“我去参加了，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我一道题也不会写，我脑子特别笨。”

　　“那如果下辈子真是这样，我教你写题吧。”祝予安说，“你要多夸一夸我，也许这样我会做得更好。”

　　“好啊，我会说祝予安是整栋楼里最聪明的人。”陆默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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