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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
“你,你想做什么?”江纪明心中猜到了七七八八,警惕的后退几步,生怕江怀述提起剑砍了他的脑袋。
江怀述眼中不见生机,拾起地上长剑,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机械的一步,一步,朝江纪明走来。
围在周遭的家丁察觉不对,都自觉后靠,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你要做什么!天子脚下,难道你要弑父不成!”江纪明太高嗓门为自己助威,他边说边踉跄着后退。
“偷调军火,私运兵器,毒杀发妻,你说,这一桩桩一件件,够你死几回?罪行滔天,恶贯满盈,你猜,我此刻杀了你,陛下是会治我的罪,还是会为我请功?”
江怀述步步紧逼,剑锋一寸寸抬起,直逼江纪明的喉管。
江怀述只需再进一寸,长剑便会划破江纪明的喉咙。
“江韫!”尹映心一声呵斥拉回了江怀述的神志。江怀述朝江纪明身后望去,尹映心提着裙摆,就站在不远处,她跑的太急,才刚停下,大口喘着气,胸膛不断的剧烈起伏。
尹映心怕是再晚来一秒,江怀述就要用剑划破江纪明的喉咙,就要见血了。
值得庆幸的是,她赶上了。
二人同屋而寝,虽不同床,可他走时,尹映心还是感知到了。
江怀述走后,尹映心心中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叫她无论如何翻来覆去也再难入睡。尹映心索性更衣起身,打算去院内看看。
她起身在院内转了一圈,这才发现齐扬也不见了。听门前守卫说,是随着江怀述一起出了府门。
尹映心才探头,便见齐扬飞檐走壁,是国公府的方向。齐扬是随着江怀述去的,他都走的这样急,更何况是江怀述。
尹映心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跟了上去。只是怕人见到,尹映心不能动用轻功,只得提起裙摆,绕路跑了过去。
许久未有人,这般连名带姓的唤过他了。
恍惚间,江怀述好似看到了他多年未见的沈思意。
只听‘咣当’一声,长剑应声而落,于江纪明喉头划出道淡淡的血痕。江怀述垂着首,不过片刻,他再抬起头时,已神色如常。
江怀述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身侧的齐扬身上几处衣料不但被划出口子,周遭颜色也深了些。对上江怀述担忧的目光,齐扬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我们谈谈吧。”江怀述道。对上他的目光,江纪明如坠冰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江怀述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我在这等你。”江怀述经过时,尹映心顺势拉住了他的手,是那样冰,没有一丝温度。
温度自手心处阵阵传来,江怀述脚下一滞,眼中似有晶莹。丝丝缕缕的温热将他自炼狱解救,拉回了人间。
江怀述看着尹映心,半晌挤出了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容,“好。”
细微火星一路向下,香灰越积越长,立在香上摇摇欲坠,终斜落在香炉内。第二支香燃至一半时,江怀述从屋内走了出来。
房门大敞,江纪明坐在屋内,烟斗吐出阵阵白烟,掩了他面上的诸多情绪。
在这期间,齐扬告知了尹映心经过。江怀述母亲的死本就蹊跷,见他这副模样,对于江纪明做了什么,尹映心于心下了然——江纪明就是杀害江怀述母亲的凶手。
为了权力二字,多少人趋之若鹜,又葬送了多少幸福,多少人命。
“我们回家。”尹映心只说了这一句话。她上前,主动牵住江怀述的手,拉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国公府,离开了他的伤心之地。
尹映心面容姣好清丽,江怀述只觉陷进她一双清亮眸中。如此澄净,似这世间,最不可多得之物,非澄澈之人不可得。
莫说此刻,便是生生世世深陷其中,江怀述亦心甘情愿。
夜深了,街上鲜有行人。出了府门,三人又拐进了无人小巷,待国公府望不见后,江怀述再也支撑不住,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他脚下一软,隔着披风单膝跪在了青石板上。
尹映心拦住了欲将他扶起的齐扬,于身前抱住了江怀述,示意齐扬先回府处理伤口。
四下无言,唯泪先行。
江怀述脑海中满是母亲拖着重病身躯,费劲心里为他留存真相的模样。他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计划不容有失,发生的这一切,江怀述甚至无法同旁人提起。
纵有千百般苦闷,他也只能在心间独自消化。
他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线断了,便再也止不住。
江怀述的母亲于偶然间发现了江纪明的秘密,她想要前去朝廷敲登闻鼓揭发,却被管家先一步发现。他们逼她喝下毒药,于日日绝望中走向生命的尽头。
他母亲走后的第三日,江怀述便回来了。
若那时,他没有赌气,没有离京,他的母亲便不会孤立无援,这一切,是否会有不同。
举目无亲,送信无门,那时的她,该有多绝望。即便如此,他的母亲,依旧选择相信他,相信这个亲手杀死自己老师,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儿子。而他,却什么都能为母亲做。
不知又过了多久,抽噎声渐息,将怀述稳了稳气息,道:“抱歉,这么晚,吓到你了。”
尹映心摇了摇头,依旧抱着他,不做言语。
“你的公公,我的亲生父亲,贪得无厌,私调军库,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毒杀发妻,又惺惺作态,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瞒了我足足七年,直至今夜,我才得知真相。”
江怀述自嘲一笑,“这府邸乍眼一看,金碧辉煌,实则根里,早就烂透了。你若害怕,现在走也来得及。”他颇有些自暴自弃的说出了这番话,而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因映心的反应。
尹映心本想借刀杀人,这些兵器她拿在手上是个烫手山芋,倒不如将刀柄递给江怀述,挑拨他与江纪明的关系。她不曾料到,会牵扯出这样的往事。
“权力、欲望,如滔天猛兽,你亦深陷其中不明原委,此事不怪你。”见江怀述这幅颓然的模样,尹映心半分也开心不起来。她眼前一幕幕,满是江怀述母亲的身影。
“若你母亲在,她定然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若真要为她些什么,便带着她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尹映心稍与他拉开些距离,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说着说着,尹映心自己眼中也泛起了泪花。
江怀述的母亲,是一个那样好的人,就算江怀述做了什么,也与她无关。
尹映心在此刻陪着他,开导他,无关其他,只为江怀述母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江怀述本以为,她会震惊,会害怕,会张皇,甚至,会愤怒自己进了如此虎穴狼窝。他独独未料,尹映心会是这样的反应。
江怀述望她的眼中,于悲伤中多了几分茫然和不解。
尹映心被江怀述盯的不自在,许是二人间的氛围过于古怪,又或许是她不习惯,更不喜与他这般坦诚相待的模样。于是,尹映心开了一个玩笑。
尹映心深吸一口气,凑上前轻松笑道:“这话该我问世子才对。世子忘了,我来此亦有所图。图谋未成,我怎么如此轻易就走?”
只听‘噗嗤’一声,江怀述也笑了。
“我想为母亲,放一盏河灯。”
“好,我陪你。”
岸边并无过多灯火,日出未至,京城似沉睡未醒,周遭寂静无声。零星灯火伴着河灯,在河面上,越飘越远。
两盏河灯相依相伴,倒也显得不那么孤单。
常人总会在河灯上写些什么,或是祈愿,或是哀思,而江怀述什么也没写。
“此一盏,祭我母亲,另一盏,奠我妹妹。”不等尹映心开口,他倒自己说了出来。
“你还有妹妹?”尹映心问。
“曾经有过,我曾答应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一直护她,可我食言了。”江怀述将她丢了,七年也未曾找回。
故地重游,总是容易勾起回忆。是了,沈思意总喜欢拉着江怀述放河灯。
还记得那年中元节,天色渐暗,华灯初上,河岸边站满了人,河面上,满是大小不一的灯。
河灯随水飘向远方,烛火在河面上明灭起伏,倒映着街景,似是另外一个世界。
那时的沈思意总喜欢问,问河道的尽头,问河灯的归处。江怀述总说,等她再长大些,他们一起去看,这一等,便等到了今日。
“你说,这些河灯,最终会去哪儿?”江怀述喃喃道。
闻此一句,尹映心迅速回神,提起往日,她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尹映心若有所思,开口平静道:“往城外二十里有河□□汇,其设水坝,那儿应是这些河灯的归处。”尹映心说着看向江怀述,一双眸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再难辨喜怒,看不出一丝波动。
“你说的是。”江怀述垂下了头。
“那是河灯的去处,并非思念的归处。”尹映心接着道。
河灯有尽,思念无止。堤坝拦住河灯,却拦不住思念,它们终会随心去往更远的远方。
真情流露施诊,借机试探也不假。江怀述对尹映心,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为此,他不惜三番两次试探于她。
江怀述望了许久,依旧无所收获,最终只得将尹映心方才举动辨为怜悯,“映心,谢谢你。”
尹映心听此一愣,江怀述还是第一次这样叫她。
“世子何须言谢,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江怀述起身,望向江面的尽头,他的眼中,已不只有哀伤,“天快亮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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