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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回了书房便即刻研墨。看着桌上一张白纸,江珩褪下官服拿了笔,几下就写了开头,一炷香到,他卷起信纸,糊住口,目送鸽子向天际高飞。一阵凉风袭来,江珩倍感寒意,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已被汗水浸透,衣服贴在身上,如同块块沼泽。赵宸此刻唤他了,江珩只草草换上一件素衣便快速向殿中走。
“方才傅琴湘他们的事想必你也看了,现刘官华设计构陷飒沓骑,又恐怕要搜刮财宝来弥补税窟,这可如何是好?”赵宸本歪在椅上,见江珩来了,便由近卫扶着坐正,“此人新任不久就如此狡诈,真是令人堪忧。”
“辅侍莫急,现下飒沓骑虽离散失踪,但刘官华属敛财司,想来更是不通音讯,大抵是在赌。飒沓骑军纪严明大昭上下有目共睹,刘官华敢如此嫁祸定是有后手。在下昔日与他同窗,对他性格略知一二——此人胆小怕事,又诡计多端,一向是多副面孔。他假意自请调往半日花,凭他那毅力,不会亲往。他只是借此机趁机视察半日花的状况罢了。至于飒沓骑,此举过后,飒沓骑不知情况,若整军回朝,不恰恰彰显全军的忠君爱国?就算皇上过问,飒沓骑自可将作战记薄与缴获物资一并上呈,且大可反问刘官华所“查出”的走私路线,再一一举证击破,借此机会恰可证明自己并无走私,反将刘官华一军。所以横竖都行得通。”江珩一通话说完,上前为赵宸添上茶。
赵宸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江珩,少年垂眸敛息,有几分沉着。“……横是说完了,那竖呢?”赵宸紧盯江珩,继续观察他神色,“若飒沓骑覆没呢?”
江珩恭敬退后,拱手道:“辅侍可知为何在下的五十里封地名为半日花?半日花生于绝壁,商贾谓之‘死而复香’,所谓有根之物,上虽磨灭,下却不然,朝廷已派公主和亲,短期内北部战局稳定,辅侍不必忧心,总督吉人天相,飒沓骑也定会无虞。”
赵宸忽然释然一笑,将茶杯轻扣下来道:“哈哈,江公子惯会哄人,江忠那老头能教出你来也算有福,”他忽凑近,眼神顿然狡黠起来,“老实交代,你与佩鸣应几月前就相识了吧。”江珩没想到赵宸如此灵通,一时间被他吓到,后退两步道:“辅侍料事如神。”赵宸又是一笑:“哈哈哈,你当是什么?这小子是藏不住事的主,弄丢你的马懊恼万分,得空便写信与我,还不忘将你夸一通。如今你对飒沓骑少提,又不关心我儿佩鸣,你二人想也是在互通书信,你如此镇定,老夫便放心了,至于其中细节,既你不急着说,那就不便多问咯!”
江珩也笑了,此番对话轻松异常,他心中绷紧的弦也暂时得以放松。他拱手道:“如此,还请辅侍与总督多多指教。”
“如今我仰仗江公子出谋划策,那小子见了你还要恭敬着点……昔年我与你父亲是故交,你私下里叫我世伯便可,”赵宸说着,眼神望向藻井,那最顶上的北斗七星图勺柄正指南方,环环木构雕成宫阙模样,其中一个就是江府的形制,“他那个倔性子,劝也劝不动,虽朝堂上我们一文一武水火不容,可私下里却和诗饮酒。老夫第一天见你,就十分感慨了。”江珩只听父亲说起朝堂上与赵宸的事,可对两人私下交情几乎是一无所知,正想着,不由得皱眉,“你不知道也正常,我和你爹不能表现得太过亲近,不然那傅琴湘又要找机会打压——文官和武将走得近了,天下运于掌中也未可知。”赵宸说到这,有些神伤,“我家就剩小四这一个孩子,平日里管教也不敢太严,信里这小子还在谢你恩情,这么几遭,也不知你救了他几回。他性子不如你谦和,若有什么冒犯的,你替我管教就是了。”赵宸挥挥手。
江珩摇头道:“我见总督为人宽厚大度,又平易近人,是世伯教子有方……既已认了世伯,江某斗胆一问,可否准许江某拜见伯母?”赵宸忽愣住了,许久他道:“你伯母仍在病中,或许等佩鸣回来,才会好……等小四回来,由他带你去好了。”江珩抿嘴点头,再未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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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赵佩鸣正在地里劳作,见不远处王笙大叫“赵兄”向自己跑来,一路上还摔了两个跟头,搞得烟尘仆仆,赵佩鸣顾不上咳嗽,忙上前去扶,注意到王笙手中护着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原是江珩的信鸽。他解下信,双眉逐渐锁紧,看得王笙也是一头雾水,但他也不敢多问,只在一旁听候发落。赵佩鸣读罢,吹哨将飒沓骑众人集合过来,道:“现下情况有变!我们遭税官诬陷走私,如今他可能要派人前来察看,信中还特意提到朝廷也有可能派人巡查,我们应多加小心!不论是朝廷还是佞官,其下人来往不会太快,我们有四日时间准备。”众人听后,略有些埋怨的神色,有些小声嘀咕“就是那个新来的刘官华”。但还都还维持了纪律,等赵佩鸣进一步发号施令。
赵佩鸣跃至村口大石上,将飒沓骑中男女分为两队,他看着几位眼神坚定的女子,心中十分敬重,又压不住自豪的尾音道:“劳烦众姑娘们将飒沓骑全军编入半日花户籍,与村民迁入时间改为一致!另打点样貌、衣着、口音一类,万确保与原村民相同!”巾帼们便快速投入行动,分头与村民交涉,很快得到支持。赵佩鸣低头看看信,又抬头看向男子一队,男人们晒得黢黑,眼睛在阳光下却是一闪一闪的,“各位弟兄请绕至村后荒地做假坟,谎为流民亲故,后将甲胄兵器等藏入坟中!莫要露出破绽!”男人们听罢都有些兴奋,拿起铁锹就去村后开挖,几座坟分别写哪些姓名说得头头是道,有些还提出将兵器名化名做坟主,引得周围大笑。笑声引来村民围观,赵佩鸣也赶到后村,大家伙便一起投身于“乔装”行动。
飒沓骑第三日早就基本收了工,人们便围坐庆祝,这时一男子扭捏起身,对周围抱拳道:“在下有一事请求。”人们看是他,互相使使眼色,都猜出他将说什么,这男子忽然面对赵佩鸣,单膝跪地行军礼。赵佩鸣平日专心劳作,并不深入兄弟们间,自然被吓得不轻,他看到周围人戏谑的眼光,自己竟有点慌张,便缓慢起身,回礼不语。男人抬头看赵佩鸣眼神疑惑,坚定道:“赵兄,我……”还没说出,又有些畏缩。
“能不能快点的!姐们几个都替你说和几天了!”几个女子嗔怪道。“就是,夜谈时候不是说你思之成疾么?呦,怎么现在怕了!”男人们也起哄附和。赵佩鸣忽有种不好的预感,一切却都晚了,他只好视死如归地看向男子。
男子这才道:“我……想娶白娴。”
众人都跳起来围着他打趣,赵佩鸣则是大松一口气,示意众人安静,道:“如此重要之事,今日能对弟兄们说出,就是敞亮人。我给你作证,你今世定不能辜负人家!”男子郑重点头,回头看看。人们顺着他目光看去,不远处一个较瘦的女子正立在不远处,她一袭褪色的粗布红衣,长发略有毛糙,束起来垂在一侧肩头,脸颊泛着霞红。她眼神怯怯地盯着男人,但不游移。她还牵了一个约三四岁的孩子,孩子似乎体弱,有些站不稳,眼神倒是少有的坚定。
赵佩鸣又是一惊,他们二人已有这么大的孩子了?他正准备问责,女子却跪在地上道:“小女白娴,见过赵总督。”孩子也一同跪下,磕了两个响头。赵佩鸣忙穿过人群,轻轻扶起白娴,其间并未真的触到白娴肌肤,他又摸摸孩子头顶,替孩子揉揉额头。待白娴和孩子站定,他才道:“白姑娘客气,若你们二人情投意合,昏礼就择吉日进行。”
这时,男子走过去,正色道:“赵兄,这孩子不是我的。阿娴与寰儿乃战乱中被抛弃,我今生定不辜负他们。”赵佩鸣点头,拍拍男人肩膀道:“既如此,我们可都监督你,若有半分变心,唯你是问。”说罢,后面众人唱起祝歌道:“语行哥儿得所爱,爱如磐石终不移……”在歌声中,孟语行和白娴抱起孩子,孩子洪亮地叫一声“爹爹”,孟语行眼中便闪出惊喜,捏捏那白馒头似的脸颊,将孩子亲了又亲。
待散了席,晓寒尽照常送赵佩鸣午休,到了门口,他忍不住道:“赵兄呢,打算何时成亲?”赵佩鸣瞟一眼晓寒尽,见旁边还有甘霖看着,便漫不经心道:“去去去,我的事倒是上心了,还是好好教教甘霖汉话吧,过几日我可要考察!别教他坏的。”晓寒尽笑笑,应了下来,为赵佩鸣打开屋门便离开了。
赵佩鸣进屋,将草帽摘下放至木桌上,又将外衣脱了挂在床头,这才去贴身衣物中寻信件,信纸薄而小,是防水的料,未被汗浸湿,此刻甚至还在散发桂香。赵佩鸣将信展开夹在书中其他信的上方,才合上书。
这是陈夀《农书》,用吴语讲也是“侬书”。讲了些什么?桑麻之属,虽历岁久而愈蕃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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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这次甜一下嘻嘻w
最后一句话也是出自《农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