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花郎君通阴阳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面目柔和的中年男子穿着奇怪的服饰，坐在高位上俯视着狼狈的迟奉澜。
　　“是你母亲将你送来的，既然如此，就认命吧，死并不可怕。”
　　他渐渐走近，手上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这画面不断在迟奉澜脑海中环绕，直到远去，直到消失，直到彻底掩埋在岁月中……

　　他猛地睁开双眼。

　　果然，又做了那样的梦。

　　“你没事吧？”涔厘满眼焦急地望着他。
　　迟奉澜摸了摸后脖颈，除了那儿被地上的石头硌了一下有点疼之外，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他分明记得，他坠入了高崖之下。
　　居然这么幸运地没死吗？

　　“没事。”迟奉澜抬头观察周围，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有些眼熟。
　　涔厘说：“你发现了吧，刚刚我们路过过这里。”

　　经此提醒，迟奉澜终于想起来，这里左靠险山，右临悬崖，正是黑影飞天道人消失，几百尊刻像莫名其妙出现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
　　就算落入高崖底侥幸没死，他们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涔厘摇了摇头：“我随你一起跌入悬崖，然后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就是现在。”

　　说到这儿，迟奉澜突然想问涔厘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跳下来？”
　　涔厘沉默。

　　如果迟奉澜没有听见涔厘跳崖前说的那段话，那他一定会觉得他对自己有好感。
　　可涔厘分明已经明确告诉他了，只是为了所谓的执念。
　　执念有太多，爱也是，恨也是，求不得也是，不甘心也是……

　　“还有刚才未尽的话题。”迟奉澜一向直接：“你留在晓风澜月，是为了找寻有关我的记忆，可我不认识你，这记忆又是从何而来？”
　　涔厘认真地看向他：“我不记得，所以我无法回答你。在晓风澜月门口停留，与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只是恰好走到了那儿而已。”

　　他没有撒谎，迟奉澜看得出来。
　　“那你凭什么笃定，你找得到有关我的记忆？”
　　涔厘伸手点了一下迟奉澜的额间：“因为它，我的感觉告诉我，这个桃花印，我曾见过。”

　　一语激起迟奉澜心中惊涛骇浪。

　　突然，喧哗四起。
　　几百尊道人刻像竟无端再次出现！
　　看见迟奉澜和涔厘的这一刻，它们再度露出仇恨的表情，然后不顾一切朝他们冲过来。

　　涔厘反应极快，赶紧拉起怔愣中的迟奉澜就往前跑去。

　　这次大概跑了十分钟，路就断掉了，熟悉的悬崖又一次出现在二人眼前。
　　身后的刻像步步紧逼，涔厘一不做二不休，紧紧拽着迟奉澜的左手，直接往悬崖下跳，丝毫没有停顿。
　　失重感再现，二人一同失去了意识。

　　不出所料，没死。
　　醒来时，又是在那个熟悉的交接地方。

　　迟奉澜深呼吸一口：“多谢。”
　　涔厘双眼轻垂：“不用。”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直到刻像再次出现……

　　逃命，跳崖，醒来。
　　这几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好几次。

　　“涔厘，咱们先别跑，试试被他们追上会怎样。”经历了不少次这样的情景，迟奉澜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他想，他需要验证一二。
　　“好。”涔厘对此毫不怀疑。

　　于是他们停下奔跑的步伐，转身直接面对刻像的追杀。

　　对于眼前之人突然停下的反常举动，刻像们并不感到诧异。抬起石头做的手臂，狠狠往前一挥。

　　一切刷新，迟奉澜和涔厘又一次回到了交接路口。

　　“我明白了。”迟奉澜说。“这是一个幻阵。”
　　涔厘眉头微皱：“幻阵？”

　　迟奉澜：“对，不过我也只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听说过，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
　　他随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
　　“所谓幻阵，就是用符箓按照奇门遁甲之术，在虚空中开辟出一个似真似幻的领域。这个领域里没有生死，也没有时间。大多数被困于幻阵之中的人，最后都会因为精疲力竭而油尽灯枯，除非找到破阵之法，才能回到现实。”
　　在圆圈最中心位置一点，他接着说：“这就是阵眼，是维持幻阵最基本的存在，当然，有些极高深的幻阵之眼，会随着阵法变化一直移动。一般来说，毁掉阵眼，幻阵自破。”

　　涔厘一点就通：“我们醒来的地方一直没有变过，难道这里就是阵眼所在？”
　　迟奉澜笑笑：“不一定。刻像只是刻像，不会真的从石壁上脱出，眼前这一切不过是幻阵利用符箓之力构造出来的画面而已。奉雪之所以能够推门打破幻境，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根本没有真正入阵。看来，这还是幻阵之中最高级的一种——引阵。”

　　涔厘问：引阵又是什么？”
　　迟奉澜说：“所谓引阵，就是利用入阵之人来布阵，对布阵者要求极高，因此威力也更甚。”
　　他看向涔厘，一字一句道：“引阵的阵眼，就是入阵之人本身。”

　　也就是说，要想毁掉阵眼破幻阵，就得杀掉入阵之人。
　　听起来是无解的。

　　说着说着，刻像再次出现，这次二人非常淡定地坐着，坦然接受了被刻像们几拳挥死的事实。
　　然后在原地再次醒来。
　　还好，刻像每次刷新都有一段间隔，否则真的连聊天的时间都挤不出。

　　迟奉澜又说：“虽然我不知道布阵者是怎么利用我和你作为阵眼布下了这个阵法，但应该和大鲵之息有关。”
　　他悠闲地坐在地上，“引阵的入口处，一定还会有一个低级幻阵，这个幻阵与真实世界相连，所以昨晚阵法启动，你我二人听见了本不存在的哭声，看见了莫名其妙的黑影，这是阵法构造出来的假象。黑影拍动窗户，传出了奇异拍打声，传入了真实世界，所以才能被奉雪和宾馆的人听见。”

　　亦真亦假，奇妙非凡。
　　破引阵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入第一层幻阵之时找到阵眼破阵，或者直接从外界打断。
　　昨晚，迟奉雪阴差阳错，刚好做了破阵之人。

　　只是有件事迟奉澜没想通，既然引阵已被打断过一次，为何还会再次发动？这不符合常理。
　　难道除了他身上的大鲵之息之外，还有什么东西也能触发引阵？

　　闻言，涔厘有些内疚：“抱歉，是我带着你跑出房间，因此才会从第一层幻阵掉入现在的引阵。”
　　“这跟你没关系，是布阵之人的问题。”

　　说话间，刻像又来了。
　　平静地被揍死，迟奉澜干脆直接躺地上，闭目养神。

　　“除了杀掉入阵之人，还有能破引阵的方法吗？”涔厘并不想放弃。
　　迟奉澜说：“有啊，不过第二种方式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反正原理就是，想办法从内部让引阵停下，符箓之力自动会解除。”

　　说了等于没说。
　　迟奉澜自己也知道，这很难，还是躺平比较适合他。

　　刻像又来了。
　　这次涔厘决定直接开打。

　　迟奉澜劝说道：“没用的，人力怎么能跟石头对抗？”

　　让他震惊的是，涔厘居然真的打碎了其中一具石像，然后是两具，……，他居然最多打碎了十七具刻像！
　　最后，还是被从四面八方包上来的其他刻像围殴致死。

　　虽然结果仍然是坏的，但迟奉澜还是想问：
　　这真的是人力能达到的程度吗？
　　涔厘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存在？

　　二人默默地被刻像捶死了很多很多次后。

　　涔厘：“这次我觉得我能打碎二十尊。”
　　“杯水车薪啊。”迟奉澜非常温和地说着风凉话，好像即将要被揍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再这么耗下去，他和涔厘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真正的死亡。

　　“你为什么对死这么不在意？”涔厘不解。
　　迟奉澜回答说：“我还是想活的，为了更好的死。”

　　这话莫名其妙。

　　涔厘扭了扭手腕，准备下一次的对打。
　　“活着吧，你妹妹还在等你。”

　　迟奉澜饶有兴趣地盯着涔厘。“奇了，你不是讨厌奉雪吗，这会儿怎么提她了？”
　　“她始终是你妹妹，和你有亲近的血缘关系，我看得出来，你不讨厌她，所以我也不会真正讨厌她。”

　　原来是这样。
　　“那你天天跟她吵架是为什么？”迟奉澜问。

　　涔厘犹豫了一会儿：“迟家赶走了你，她姓迟。”

　　迟奉澜说：“可我也姓迟，这件事情并不是奉雪的错。”
　　“好，我明白了。”涔厘突然朝他走近两步，“我不想死。”

　　更是没头没尾的四个字。
　　却彻底打乱了迟奉澜的思绪。

　　这算什么？
　　求救还是祈祷？

　　可他竟不想拒绝他。

　　涔厘没说的是，其实刚刚那句话应该是五个字，我不想你死。

　　迟奉澜坐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周围。
　　“我猜，让那些刻像停下，引阵就能停下，但他们会不断刷新，根本打不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有多温柔。
　　涔厘成功被安抚，他坐到迟奉澜身边，说：“可我们不是布阵的人，没办法让它们听命于我们。”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只要让那群刻像听话就行！你还记不记得，他们为什么对那尊飞天道人十分崇敬？”迟奉澜激动地说。
　　涔厘说：“因为他拿着一个宝物正在飞天。”

　　宝物！
　　涔厘明白了。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那个宝物，就能破阵。”
　　迟奉澜点头：“而且，我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大鲵之息？”涔厘问。
　　迟奉澜：“对，飞天道人手上举的宝贝，一定跟大鲵之息有关。所以，只要让那些刻像以为我们俩是举着宝贝的飞天道人，它们自然不会再攻击我们。”

　　涔厘：“可是，先前它们揍我们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确定这个办法有用吗？”
　　迟奉澜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跑，刻像将我们认成了抢夺宝物的贼人。你别忘了，飞天道人可不是慌乱逃跑的姿势。”

　　下一秒，几百尊刻像再次刷新。

　　迟奉澜连忙喊道：“就是现在，把我举起来，你装作飞天道人。”
　　据他观察，涔厘应该有这个臂力。

　　于是涔厘非常听话地揽住他的腰，复又觉得操作不方便，将手移到了迟奉澜的……屁股上，然后把他轻轻托了起来。
　　模仿着飞天道人的姿势，涔厘稳稳地跳了一下。

　　见到这一幕，混乱的几百尊刻像突然卡在原地。
　　勉强算得上生动形象的石头脸上出现了疑惑的表情，似乎看不懂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人在意的角落，迟奉澜脸红了。
　　但脸红归脸红，他脑子依然转得飞快：“接着跳。”

　　然后涔厘就又跳了一下。
　　这是一个非常高难度的动作。
　　得亏迟奉澜平衡感一向很好，这才没摔下去，当然，也归功于涔厘的托举非常稳当有力。

　　刻像彻底停住不动了，它们用瞻仰的眼神，静静望着迟奉澜和涔厘。

　　一瞬间，天地异象，风云变幻。

　　悬崖险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宾馆寂静的走廊。
　　引阵破，平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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