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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美人伤怀,双眸潋滟,水光氤氲出的楚楚可怜,令观者心神荡漾。
莳萝容色绝世,哪怕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宫人服隐在众多奏乐者中,也很难让人不留意到她。
魂不守舍犹如行尸走肉地顺着音律弹奏出庆贺心上人另娶旁人的喜乐,偏又是在庄严肃穆的宫宴上,莳萝便是想要偷偷离开,视而不见,也都不可能。
好不容易强撑到新人礼成,莳萝以为自己终于能够逃离这个伤心地,回到漱月阁去痛痛快快地掩面自泣时,却被蔡司正告知陛下安排她往配殿给豫王与王妃奉合卺酒。
莳萝攥紧双手,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十指连心的疼痛让她暂时压抑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与从心底滋生的呜咽,她求饶似的看着蔡司正,“司正,我身子不适,您能不能同陛下说说,换旁人去奉,合卺酒……”
蔡司正虽然同情莳萝,但无奈圣命难违,只得温声劝道,“乔娘子,奉酒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这是陛下吩咐的事儿,您还是勉为其难地去一趟吧。”
圣命圣命又是圣命,自她入宫以来,一直都被所谓的圣命所困,违抗不得,拒绝不得,不仅要听命,还要心甘情愿地听命,只因为给她下令的人,是大周至高无上的天子,而这位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天子,偏又是半点人情味都没有的狠辣之人。
定是她上辈子没有积德行善,才撞到了这么一个人手里。
莳萝激愤地想着,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蔡司正见了轻轻咳嗽两声,严肃地提醒她,“娘子,今日婚宴,群臣聚集,您虽是在御前侍奉,可名义上还是王上的良姬,您若面上失了分寸,来日被御史参奏的,可不会是陛下,而是王上,谏臣只会参奏王上宠妾无度,后宅不宁。”
心中思绪被人当着面看破,莳萝猝然惊醒,不知所措地抬头,蔡司正暗自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乔娘子,您再不去奉酒,吉时可就快过了,到时陛下追究起来,大司马也不高兴,若是查出是您耽搁了王上与夫人合卺的时辰,恐会让王上为难,这样您也忍心吗?”
从情从礼,蔡司正都将话挑破得明明白白,莳萝便是再请不明白,眼下也该懂事了,她白着一张脸朝蔡司正福了福,“多谢司正,妾这就去,万不敢耽搁王上与,与夫人的吉时。”
蔡司正终是不忍心苛责莳萝,善解人意道,“良姬快去吧,王上与夫人怕是等着了。”
“良姬”二字深深刺痛了莳萝,可她别无他法,只能奉命。
洞房在明华殿的左配殿。
莳萝赶到配殿时,宫人正在廊下点灯,一盏一盏精致簇新的六角宫灯被点燃,刺目的红烛光晕令她回忆起不久前入府那一日。
那一日,她用绢扇遮面从侧门入府,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让云昙替她瞧替她看。云昙曾告诉她,王上特意命人点燃了府中所有的灯笼,她所居的仪玉阁内更是悬了无数彩灯,那些等都是宫造,是王上向宫中求来博她一笑的。
那时她听了云昙的私语,忍不住好奇,从扇子后头偷偷看过悬在廊下的宫灯,每一盏都精巧玲珑,不尽相同,她以为她能够在悬满宫灯的仪玉阁中陪伴王上一辈子,可那一切,终归是像一场美梦一般,终有梦醒之时。
明华殿配殿廊下悬着的宫灯,比那日仪玉阁中的宫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今日王上娶的是大司马长女,陛下亲封的荣嘉夫人,这样的女子,就算用再精巧的宫灯点缀洞房,也不为过。
莳萝站在廊下神游天外,点灯的宫人看见了她,疑惑地迎上来问道,“你是何人?奉谁的令来此?”
莳萝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回答说,“我是勤政殿的宫人,奉陛下之令前来给王上与夫人奉合卺酒。”
宫人恍然大悟,“您是乔良姬吧,勤政殿的林大监派人前来通传过,说一会儿乔良姬会前来奉酒,良姬,王上还在正殿招呼诸位大臣,婢子先领您入殿。”
莳萝正想说不用,她在殿外等候即可,可宫人已经转过身往前头引路,她也只好疾步跟上去。
天色渐渐昏沉,殿中数百跟大红喜烛被一一点燃,照彻的殿宇亮如白昼。莳萝跟在宫人身后穿过重重绣着鸳鸯戏水、珠联璧合纹样的大红帷幕,停在了一方独扇屏风前。
屏风上绣着百子千孙图,莳萝只瞥了一眼就低下头去。
“夫人,这是乔良姬,奉陛下之命前来给您和王上奉合卺酒。”
宫人说完后,过了好一会儿,屏风后才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让她进来吧。”
“是。”宫人转头低声道,“良姬,夫人唤您进去。”
莳萝没由来地一阵紧张,迈出的步子也格外沉重,她缓缓绕过屏风,往寝殿深处走了几步,余光在瞥见了绿色的衣摆后,立刻在一方案几旁站定,“给夫人请安。”
“你就是王上新纳的良姬,莳萝?”说话的人言语之中并无恶意,只有一丝好奇,“久闻你的大名,能否近前来让予瞧一瞧?”
这位荣嘉夫人对她好似还算和善,莳萝心下顿时轻松了些,迈着稳重的步伐上前,俯身跪地,“给夫人请安。”
荣嘉夫人闻言笑道,“你方才才给予请过安,怎么又请一次?莫不是被予吓着了?你抬起头来瞧瞧,予岂有那么可怕?”
莳萝心跳如雷,忍不住好奇,慢慢抬起头,只见跃动的烛光下,一位眉宇之间略带英气的美人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是位美人,是一位同王妃截然不同的美人,王妃是大家闺秀,据闻这位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只是王妃是阳春三月生长于高门深院的牡丹,而眼前之人,更像蓬勃张扬的凌霄花。
美人打量了她一会儿,由衷地赞叹点头道,“嗯,不愧是令王上念念不忘一心求娶之人,这般容貌,世所罕见。”
“什么世所罕见啊?”
豫王的声音忽然传来,荣嘉夫人一愣,随即在身边婢女的提醒下,迅速用绢扇遮好面,莳萝僵硬地跪在地上,克制着自己转头的欲望。
“给王上请安,回王上,方才夫人正同乔良姬闲话,夫人羡慕良姬长得好呢!”荣嘉夫人身旁的婢女代为回答道。
豫王这才发觉跪在案几旁的那道身影是莳萝的,他近前的脚步骤然一顿,酒意也醒了八分。
“你怎么在这儿?”豫王状若无事地继续走过去,与荣嘉夫人相对而坐,话却是朝着莳萝说的。
莳萝躲避不及,只好转过身俯首回道,“贱妾奉陛下之命来给王上与夫人奉合卺酒。”
豫王听闻后良久无言。
一室静默,莳萝心中憋闷,身在其中难受得几欲发呕,只想着快些奉完酒然后逃离这里,于是主动打破沉默,“吉时已至,贱妾请奉酒。”
豫王这才惊醒过来,自觉沉默得太久,心虚地抬头看向对面的荣嘉夫人,视线却被绢扇阻隔,这时他记起,在行酒前,该先为荣嘉夫人却扇。
平白让她等了这许久,可是她并未让身边的婢女提醒催促他,这般想着,豫王心底升起了些许愧疚。他本极为不喜这桩强按头的婚事,对从来没见过的卫怜自然也先入为主,没有一点好感,但此刻她静静地坐着,哪怕他将她晾在一旁,她也没有半分不耐,或许这桩婚事于她而言也是倍感无奈,他们一个君命难违,一个父命难违,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又何必为难她呢?
如此一想,豫王心中便对荣嘉夫人多了几分怜惜,望过去的目光也不再是冷冰冰的,他倾身过去,缓缓抬手,指尖从她的手背上拂过,握住了扇柄,柔声道,“请夫人却扇。”
话音一落,握扇的人双手一颤,豫王猜到她心中紧张,目光更加柔和,身段也不自觉放低了些,“乞请夫人却扇。”
莳萝听得捏紧了衣袖,垂眸不看。
原来行却扇礼是这样的,可惜她还没经历过,就被怒极的豫王妃打落了遮面的绢扇。
“妾,谨遵夫君之命。”
荣嘉夫人缓缓松开扇柄,让绢扇从自己手中被豫王抽走,豫王听到她唤自己“夫君”而非“王上”,心中更是怜惜。
红烛伴美人,美人羞涩地垂着头,耳旁明月珰熠熠生辉,衬得美人容色更甚。
豫王望着荣嘉夫人,有片刻的愣神,还是荣嘉夫人主动开口,她朝莳萝颔首道,“有劳良姬了。”瞧见她对莳萝的态度比王妃不知和善了多少,豫王心里那点不快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今日第一抹真心的笑意。
莳萝瞧得分明,看得心酸,背过身去准备合卺酒。
身后两道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她听见荣嘉夫人对豫王感叹,“如此绝色,世间少有,不瞒王上,在亲眼见到乔良姬之前,妾听人说她生得倾城倾国,妾是不信的,可今日一见,妾才觉得,倾城倾国并不足以赞叹良姬的容貌,妾如今与良姬同为王上的女人,妾该嫉妒她能得王上真心,□□嘉夫人的话中不知怎得流露出三分艳羡三分落寞,唯独没有半分厌恶与嫉妒,“可妾当真是嫉妒她不起来,只觉得羡慕。”
豫王亲手从莳萝手中接过半边玉瓢递给荣嘉夫人,“夫人不必羡慕,夫人姝色难掩,亦是当世少见。”
荣嘉夫人正欲开口,却被莳萝抢先了一步,“贱妾恭祝王上与夫人岁岁常见,儿孙满堂。”
豫王面上的不赞同之色一闪而过,荣嘉夫人却对莳萝的失态之举恍若味觉,诚恳地朝她颔首道谢,“那便借良姬吉言。”
豫王愧疚地注视着荣嘉夫人,荣嘉夫人温和地执起莳萝的双手,褪下一枚鸾凤和鸣金丝嵌珠手镯戴在了莳萝的手腕上,充满歉意道,“今日有劳妹妹前来奉酒,予不曾预料到会在此与妹妹初次相见,故而未曾准备什么,好在这枚手镯乃是宫造御赐,今日便赠予妹妹,也算是予一份心意。”
莳萝哪里敢收,当即便要褪下还给荣嘉夫人,荣嘉夫人尴尬又不知所措地看向豫王,豫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莳萝说道,“既是夫人的心意,你便收下吧。”
莳萝褪下镯子的手一顿,俯首朝荣嘉夫人谢恩,荣嘉夫人含笑点头,对豫王道,“今日大婚礼节繁重,王上想必也是累了,不若让良姬妹妹服侍王上休息,妾去偏殿……”
豫王没想到荣嘉夫人竟如此善解人意,不免思及她方才在莳萝面前的小心翼翼,想到她定是瞧出自己对她不喜,这才主动避开,可今日是他们二人大婚,若是他抛下她,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夫人何出此言,今日你我该行合卺礼,自然是夫人服侍吾休息。”
荣嘉夫人越发不安,甚至不敢去看莳萝,“这……”
豫王挥了挥手,“此处有夫人服侍即可,你们都退下吧。”
“是。”荣嘉夫人身旁的婢女躬身告退,路过莳萝身旁时,还恭敬地矮身去搀扶她,“良姬累了一日了吧,婢子服侍您去歇息吧。”
莳萝推开婢女的双手,给豫王和夫人行了礼,而后才头也不回地退下,荣嘉夫人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流露出愧疚之色。
豫王松了口气,有心缓和气氛,便调笑道,“夫人怎么只瞧她,也不瞧瞧吾?”
荣嘉夫人顿时愣神,随即低头笑开了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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