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重现

　　今天的陈照哥哥，有点不自在。

　　游戏厅老板的女儿关可可，一直挤在他和江影中间，甩着两条腿，小嘴说个不停，一会儿和他说两句，一会儿和江影说两句，开心地分享起他的“光辉事迹”。

　　“江姐姐，你知道吗？上次陈照哥哥为了我，和我们班几个臭小子打了一架呢。”

　　“真的吗？”江影问。

　　关可可狠狠点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自己被班里一群臭男生围住，当中那个最讨厌的臭小子还揪自己辫子，抢走她的蝴蝶结。

　　“陈照哥哥就像电视里说的盖世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救了我。”她眼冒红心，头顶都要溢出粉红气泡，捧着脸惊呼，“啊啊啊——超级无敌帅的。”

　　关可可沉浸在回忆里，绘声绘色给似乎不大相信的江影描述。

　　陈照当时是如何气定神闲，如何一掌就轻松制住对方，那小子又是如何气得干瞪牛眼，两手在空中胡乱扑腾，却连陈照的衣摆都碰不到。

　　关可可双手捧心，两脚在空中扑腾，“真的好帅好帅！”

　　“你别乱说，我怎么会和小屁孩打架。”陈照却一脸郁闷，人往后仰，从关可可身后的缝隙里看向她旁边的江影。

　　江影注意到了，忍俊不禁地回视他。

　　她实在忍不住脑补那个画面，嘴皮轻动，不出声地取笑他，“和小孩吵架，好幼稚哦。”

　　陈照也张着嘴型，反驳，“我才没有。”

　　虽然他们都没出声，关可可却像头顶长眼，抬头看去，“你们在说什么？”

　　江影笑着摇摇头，又问：“可可，你现在上几年级啊？”

　　“初一呀，下学期我就马上初二啦。”关可可看着江影甜笑，身子往另一边仰靠过去。

　　从不在意这些的陈照，这次却不自在地连连往旁边挪。

　　靠不到实处的关可可突然回身一把抱住他的小臂，仰起小脸看他，“陈照哥哥答应我，等我长大了就给我做男朋友。”

　　关可可天真娇俏，仍是十足的孩子气，说这些话不一定有多少真意，反而有点像是追星心理。

　　江影便逗她，“那等你长大了，他就老了，你不嫌弃他年纪大啊？”

　　陈照听了，却觉得她分明是在逗自己。

　　关可可摇头，信心满满，“他这么帅，老了肯定也是老帅哥。我不会嫌弃他的。”

　　“那可不一定。”江影说，“岁月是把杀猪刀，你听过吗？”

　　“啊？”关可可点点头，这话她老爸可是天天挂在嘴边，她有点难以置信地张大嘴，认真地问，“这么帅的帅哥，真的也会变成我爸那样邋遢的中年大叔吗？”

　　“很有可能啊。”江影还真见过不少，诚实地点头，伸手去拿小几上的饮料。

　　手刚伸出去，就被陈照抓住了。

　　他攥着江影手腕，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陪我去买水。”

　　江影配合他往前走，掩口失笑，以为他是恼羞成怒。

　　厅中喧闹无比，陈照拉着她，却依旧听到她的轻笑声，一时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陈照情不自禁手微微使力紧紧攥住她，江影纤柔的腕骨便像嵌进了他手心。

　　他被这个念头烫了一下，又不由自主松了些力气。

　　冷柜不远，江影收回手，走到机器旁，一边拉柜门，一边和陈照说话。

　　“没想到你被几个混混围追堵截，居然是因为和初中生闹矛盾。”

　　陈照挠挠眉头，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他和小屁孩闹矛盾惹来麻烦，最后还多亏了她的出现救了他。

　　陈照不自觉勾起一个笑，随即却又想起关可可刚说得那些有的没的，突然向她解释：“我可什么都没答应过她。”

　　江影站在拉开的柜门后，和他隔着一扇玻璃门，正在伸手拿水，不知听没听到。

　　见她拿着水往柜台走，陈照赶忙跟上去，这次音量有点大，“你听到没有？”

　　“什么？”江影回头看他。

　　嘴皮嗫嚅，陈照突然淡笑一下，摇摇头，“没什么。”

　　江影一边找钱，一边和他闲聊：“所以，后来是初中生叫了杀马特来打你吗？”

　　“谁？”陈照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几个黄毛绿毛。”江影比划了一下。

　　“嗯，听说是小屁孩他哥。”陈照点点头，却见江影将水递了过来，不禁傻问，“给我的？”

　　“你不是说要买水。”江影示意他快接，“那几人后来没有再找你麻烦吧？”

　　陈照接过水，扭开一下喝去半瓶，只觉得这矿泉水甜滋滋的。

　　他摇摇头，回答江影方才的问题，“没有。”

　　他捧着水，从柜台一旁拿了一个小篮，掏出红票换了满满一筐子的币，“我请你玩游戏吧，你肯定没来过这，我带你。”

　　说他带，却依旧是江影走在前头，他跟在后头。

　　江影其实兴趣寥寥，但看他满面喜色，也没扫兴。

　　玩了几把后，倒是玩出了一些意思。只是她操作的角色，总是莫名其妙game over。这时，她也会忍不住孩子气地噘嘴，然后立即换台机器。

　　江影不仅没什么游戏运，手气也差得要死。

　　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游戏机是抓娃娃机。

　　然而，她迄今为止，从没抓到一个娃娃。她坚信是因为机器的设置，但又胜负欲上头，来了个十连抓。

　　不出意料，十个币掉下去，两手空空地回来。

　　江影气鼓鼓地拍了一下机器，低骂：“破机器。”

　　“真够笨的。”陈照笑着用水瓶往她头上轻推一下。

　　“机器的问题。”江影不认，“你来你也抓不上来。”

　　“抓上来了怎么样？”

　　江影说：“那还不嘚瑟死你啊。”

　　陈照轻笑，“那就让我嘚瑟死一下吧。”

　　他把篮子放在操控面上，从里面同样抓出十个币，朝江影展示了一下，而后收拢掌心，动作潇洒地朝机器口塞进一个币。

　　灯一转，爪子配合他右手的操控缓慢动起来。

　　第一次，江影觉得是运气。可随着几个币接连投下去，她怀中的玩偶逐渐堆积如山，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哇，这男生好厉害啊。”

　　“去让他帮你抓吧。”

　　两个女生推推搡搡，羡慕不已。

　　陈照俯身去捡最后那个娃娃，一个女生鼓起勇气走上来，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那个……你能不能帮我也抓一下。”

　　他手里抓着可爱的毛绒娃娃，笑意满满地晃了晃，而后便站起身，“抱歉，没空。”

　　便朝着江影径直走去。

　　江影已抱了满怀的玩偶，陈照仍要把手里的在她眼前好好展示一番，然后仔细看了两眼，小心翼翼地要放到其他玩偶尖上。

　　“拿不下了，会掉下来的。”江影稍躲了一下，示意他别放，忍不住再次问，“你怎么做到的？”

　　陈照乖乖将娃娃抓回自己手里，笑道：“当然是有技巧的。”

　　“什么技巧？”

　　“不告诉你。”陈照莫名有些飘飘然，嘚瑟了一下，露出一排洁白牙齿，“你以后想要哪个娃娃都可以找我，保证使命必达。”

　　江影看了一眼满怀的玩偶，“那倒不必了。”

　　陈照既没等到她的追问，也没等到她的求助，瘪了瘪嘴，嘟囔：“那我可以把秘诀告诉你。”

　　这位幼稚的大男孩决定大方一回，但江影笑笑，依旧“不上道”。

　　旁边一直围观的小孩却眼热地不得了，伸手轻扯了扯她的衣摆，说：“姐姐，哥哥对你真好，好多娃娃啊。”

　　江影听了，忍不住微扬起头，朗笑出声。

　　果然小朋友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

　　但是，她很喜欢。

　　她看向陈照，问：“我不需要这么多，能送人么？”

　　“当然，都是你的你自己决定。”

　　陈照看她开心就开心，蹲下来，帮她一起分娃娃。

　　他们这么大方，一下子围拢过来许多小朋友。江影手上很快就空了，最后只留下一个，正是她抓了十次都抓不到那个，恰巧也是陈照抓上来的第一只。

　　江影边起身，边对着手中玩偶嫣然一笑。

　　突然另一个娃娃又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儿还有一个。”陈照说。

　　江影以为他是说还多余剩了一个，便伸手准备去接，嘴里道：“那我拿去送给许慧吧，她肯定会喜欢。”

　　陈照手往后快速地一缩，“那还不如给我呢。”

　　“你会喜欢这些？”

　　江影狐疑地看向他，视线略过他结实小臂，冷俊五官和利落寸头，再看这Q萌的毛绒玩偶，怎么看怎么违和。

　　“喜欢啊。”

　　陈照握拳轻咳了一下，扯了扯玩偶的小裙子，看向江影手里的娃娃说：“这俩是一对儿吧？”

　　确实，这俩正是知名的米老鼠情侣，而江影手里的是米奇，陈照手里的是穿粉裙戴蝴蝶结的米妮。

　　想了想，陈照又递过来说：“我跟你换换，你拿这个穿裙子的，可爱。”

　　“可爱，你就自己留着嘛。”江影莞尔。

　　陈照抬手，用手里的娃娃敲了一下她的发顶，而后轻笑一声，将娃娃举到自己的脸边，眉眼弯弯，问她：“可爱吗？”

　　有点违和，再看看，又觉得几分和谐几分可爱了，总之透着满满的滑稽有趣。

　　江影从没有一天笑这么多次，如此开怀，被逗得咯咯直笑。

　　店里跑腿的关可可听到笑声望去几眼，随即她捂着嘴，偷笑几声离开了，没有过去打扰。

　　只是她刚转身，就碰到班里那群臭男生正熙熙攘攘地跑进来。

　　关可可把漂亮的小脸高傲地一扬，踩着小步子快步走开。

　　那男生被她这副模样气得够呛，在原地跳脚骂了两句，随即也朝她刚盯着瞧的方向看去一眼，却见到了他此生“宿敌”陈照走远的高大背影，转瞬没于转角。

　　好得意的背影，男生心中更是怨忿。

　　不过，除了这位气急败坏的小男生，大家的心情似乎都十分美妙。

　　今夜，是个良宵。

　　夜色渐深，临近八点，许慧意犹未尽地从跳舞机上下来，跑到江影旁边一把挽住她。

　　她什么都没说，但江影围观了一会儿她跳舞游戏，便轻声说了一句。

　　“你跳得真好。”

　　许慧愣了一下，然后用手去推她的肩，娇嗔道：“哎呀，你怎么突然说这些。好肉麻呀。”

　　她们确实很少会直白地夸对方。

　　江影笑，“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当然很对啦。”许慧紧揽住她，“你也超好的。”

　　旁边的陈照见了，却轻哼一声。

　　“你有意见？”许慧直眼瞪过去，很快她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指着陈照手里的米妮取笑道，“哈，看不出来你人高马大的，还喜欢这种小女生的东西，别是什么心理变态吧。”

　　陈照却得意一笑，反击道：“你懂个屁。”

　　“切。”许慧翻他白眼，“幼稚鬼，娘娘腔。”

　　但不管许慧怎么说，陈照都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好心情地回：“我就当你在夸我。”

　　“有病。”许慧评价。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怎么看陈照怎么烦。

　　她不再搭理陈照，挥手和人道别，挽着江影往门外走，“有点晚了，还有公交么？要不然，今晚你就住我家吧，反正都放假了。”

　　江影点头，“有车的。”

　　“这样啊。”许慧像是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恢复，笑道，“那我送你去车站，然后我要回家看电视啦，我看预告，今天剧情……”

　　说着话，没几步却先到了许慧家小区门口。

　　许慧一愣，“对哦，离我家好近。”

　　江影伸手推她，“快进去吧，不用送我了。”

　　许慧想了想，瞥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安静的陈照，“你怎么还在？”

　　“我送你们回家喽。”陈照轻耸耸肩。

　　许慧于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都是同班同学，陈照成绩虽渣，但人缘一直很好，人品更是有口皆碑。但她就是莫名有些不甘心，可江影劝说她到家了不要再来回折腾，许慧只得点点头，略带郑重地将江影“交”给他护送。

　　江影本想借个自行车自己骑过去巴士站，陈照却微笑问她骑到后的车怎么还。这时候，小镇上连公共自行车都没有，偶尔还会有偷车贼。

　　“还是我送你去吧。”陈照道，“反正我闲得很。”

　　江影玩笑，“太闲可以多背背单词。”

　　“就不。”陈照单手插兜，嬉皮笑脸。

　　两人缓步继续往前走着。

　　银盘高悬，月光皎洁。

　　陈照配合着江影的步调，漫步在月色下的回家小路。他从没觉得这条路如宁静，虫鸣都远去，只有每一声鼻息，每一个踏步，每一下心跳。

　　两个影子落在地上，忽长忽短，忽远忽近。

　　“今晚月色真美。”他情不自禁道。

　　江影似有所感，不由看了他一眼。

　　他刀削精啄般的侧脸在月光与路灯的交相辉映下，更添温润柔情。正仰着头望月，凸起的喉结突然地滚了一下。

　　江影睫羽轻颤，转开视线，也去瞧那皎白的月亮。

　　月色氤氲，旁边一粒璀璨的星子却丝毫未受影响，熠熠闪光。

　　江影疑惑地皱了皱眉，眨眨眼，仔细再看。

　　星子闪烁明亮。

　　真奇怪。

　　江影心跳起来。

　　陈照收回视线，悄悄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下头，足尖无意识地将一粒石子踢出老远，骨碌碌一阵响，如轰隆的青春。

　　他想了想，挑起话题，“那个重点班和考试的事，你……怎么看？”

　　话出口，他在心里捶了一下自己。

　　江影收回视线，看向他，笑道：“努力呗。”还能怎么办，她也不会魔法，让自己速成满百。

　　“你可能不知道。”江影想了想，给他解释起来，“重点班大概率是流动制的，一开始没进去，后面大考成绩进了前百就能进去，反之，就会被调出来。”

　　陈照皱眉，心想学校幺蛾子真多。

　　“陈照。”江影对他说，“你也有机会的。”

　　陈照一顿，几秒后，他绽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

　　“你也是。”他突然大喊起来：“我们都有机会的——”

　　被突然吵到的旁边房子里紧跟着传来大骂声：“哪个神经病啊，鬼叫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扑哧大笑。

　　陈照一把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往前大步快跑几步。

　　这儿离陈家不远，很快就到了。

　　江影照旧站在茂盛的玉兰树下，这次心境却大为不同。刚结束期末考，前路也依旧不明朗，树上的玉兰花早已殆尽，她的心奇异地快乐又忧伤。

　　很快，陈照推着一辆簇新的自行车出现。

　　“怎么变成这个了。”江影走近几步，“三轮车呢？”

　　“太土了，跟我们，尤其是我，气质不符。”

　　陈照拍拍车垫，朝她勾手，要她把包拿过来。

　　江影有些犹豫，“骑车会很累吧。而且，我和包都不轻。”

　　陈照“啧”了一声，强硬地伸手去接她的包，挂到车把上。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他稳稳扶着车把，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笑说，“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抱起来，你信不信？”

　　江影眼神一颤，别过头，借着夜色掩盖突然的脸红。

　　陈照轻笑，没再逗羞赧的她，“上车，相信我。”

　　江影不说话只轻点了点头，两腿一跨，正坐在后座上，继而两手把在车座底部，抓得牢牢的。

　　陈照也坐上前座，一腿踩在踏板上，一腿支在地上，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这样坐的？”

　　“不然呢？”江影更不解。

　　“侧着坐啊。”

　　书里不都这样写的嘛，侧一坐，腰一揽，头一靠，风一吹，配上她这黑直长发，多青春多美好。带小孩才像她现在这样坐吧。

　　陈照试图给她解释。

　　江影却不耐烦地抬手拍了他一下，“走了。”

　　隔着薄薄的夏衫，正拍在他腰侧。

　　陈照一僵，脚下使力，冷不丁地蹬了出去，走了个大曲线。

　　江影被吓得低叫一声，刚那只手也紧紧拽着他的衣服，抓成皱巴巴一团。

　　“你车技也太烂了吧，还好我坐得稳，不然就飞出去了。”

　　“我……”陈照脑子有点发空。

　　江影两手一松，就要下车。

　　陈照赶紧道歉劝阻，“刚不小心的，对不起，我会骑的，你再信我一次。”

　　还好有惊无险，接下来，江影紧紧抓着车座下方，陈照也脊背直挺，骑得又直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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