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小姐见闻录

　　我站在酒店套房的玄关处。不知身在何处的阿德里安主教正在邮件里询问我是否能听见神明小姐的低语。

　　阿德里安主教的这个问题让我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我既不能如实回答说是，也不能随口就说不是。

　　因为基于和神明小姐之间的约定，我不能让任何人认识到她的存在，可如果我回答不是，我又需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让阿德里安主教信服的理由。

　　我关上酒店的房门，开始在脑中思考种种可行的对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小心把利可和她带来的那箱教会秘典给晾在了鞋柜旁边。

　　“前辈，我听阿德里安主教说，你是去了一趟幻影世界，对吧？”利可关切地问道。

　　“是这样没错。”我实话回答利可说，“帮阿德里安主教找古书时去的，好在是没有遇到特别大的危险。”

　　突然，利可跨过脚边的手提箱，一把从正面抱住我，黏在我身上说：“前辈，你平安回来就好，我当时还差点以为你和米娜大师一样……”

　　利可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她似乎是以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

　　“好了，我没有受伤啦。”我双手推开利可说道。

　　我看着她头顶的两只狐狸耳朵，好奇地问道：“利可，你不是回去处理家事了吗？怎么现在又在给阿德里安主教跑腿了呀？”
　　“哎呀，这个……”利可躲着我的目光说。

　　我双手按住利可的肩膀，目光继续紧盯着利可头顶那对粉色的狐狸耳朵。

　　利可表现得很犹豫，但她还是在咬了下嘴唇，吞吞吐吐地说：“我父亲生意破产了，刚变卖掉一些家产，最近现金比较紧张。我想着能不能在社长给的假期结束前再赚点外快。”

　　“后来，我在教会那里看到了阿德里安主教挂的委托，时间短，钱多，还特别指名要跑得快的，所以啊，我就过来了。”她如此向我解释道。

　　“抱歉啊，我不是想过问你的私事。我就是想借机提醒你，非必要的话，尽量少在协会里面接取和教会相关的委托。”我一本正经地对利可说，“因为在这些委托里，你所知道的，都是他们想让你知道的，而你先前不知道的，往往才是他们真正想让你做的事情。”

　　“据我所知，就是因为这种沟通方式，他们自己搞出了不少的麻烦事，最后真出了问题，他们还非要单方面地怪接委托的人没弄好。”我忍不住说道，“要是事情实在兜不住，教会就会为了所谓的名声拼命地加钱封口。你拿了钱，最起码不能反过头来骂他们不好。”

　　我低头看着利可带来的箱子，说：“话说，利可，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听到我的发言以后，利可居然一脸平淡地点了点头。

　　“主教说，这是他给你的东西，让我路上小心点，别磕坏了。”利可一脸天真地说道，“主教还特别关照过，说是他会亲自联系你，以确保这箱子能完好地交接到你的手里。”

　　“利可，你要知道，这可不是路边的那种宗教宣传手册。”我蹲在箱子旁说，“这里面可是教会收藏的诸多上古秘典之一。万一淋点雨，缺个角，那都是重大安全事故。”

　　我身后的利可不说话了。她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沉重的箱子上有一把不算复杂的密码锁，稍微用些特殊的手段便能轻易地打开。但出于对上锁人的尊重，我还是拍摄了一张箱子的照片并发送给阿德里安主教。

　　没过多久，阿德里安主教便回复了一个阅后即焚的连接给我。

　　我打开那个链接，照着里面的数字组合输入密码。确认链接已销毁后，我才按下开箱的按钮，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那个装有古代秘典的手提箱。

　　箱子里面的情况与我想象的有些不同。

　　容量很大的箱子里实际上只有一块书本大小的石板而已。这个石板被封存在一个结实的透明盒子当中。

　　那块石板缺了一角，其余三个角上的波浪纹理依旧是清晰可见。伴随着头顶灯光的照射，这些富有层次感的纹理就好像真实的海浪一样流动起来。

　　“这重量和纹路，绝对是复现不了的古代工艺啊。”我双手提起盒子上的把手时说道。

　　“哇！我好像在进电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该不会是那个时候摔断了一个角吧？”利可忽然有些着急地说道。

　　我放下手中的盒子，仔细观察了一下盒子内部，说：“不是你的问题，如果是你摔断的，那么断掉的这个角应该还会在盒子里。盒子里面现在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这石板本来就是这样的。”

　　“算了，说实在的，以你的身手，哪怕是不小心捅出什么篓子，估计空间猎手协会也能想办法保你，毕竟主教也没告诉你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箱子上面也没贴轻拿轻放的标识。就是下次他们找你办别的事情时，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再替他们承担风险了。”我在安慰利可的同时提醒她道。

　　“好，我知道啦。谢谢前辈指教。”利可如释重负地竖起两只耳朵说。

　　我隔着反光的盒子，一字一句地阅读起石板上的古代象形文字。

　　因为我之前和米娜师傅一起探索过不少的古代遗迹，所以我对于这上面的文字也算是有所了解。虽然不是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我还是可以大致读懂这上面的相关记载。

　　“身着黑羽，盛装夜游。”
　　“神不在，代神之人终将降临。”

　　我省去了一些不认识的文字，并替换掉部分有争议的异体字。

　　最终，我在石板上得到的信息与阿德里安主教的解读没有相差太多。

　　鉴于我和神明小姐间的特殊关系，我感觉就凭这个描述，自己很难和这种明文记载的东西撇清关系。

　　我拍照保存了一份副本，之后就小心地把这份贵重的石板放回到利可带来的那个箱子里面。

　　“利可，东西我看过了。”我锁上箱子说，“你先回吧，我明天亲自把这个箱子给阿德里安主教送过去。”

　　“前辈，阿德里安主教说，箱子不能在外过夜，等你看完里面的东西，我今天晚上还要再把东西和箱子带回去。”利可伸手对我说。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后，便把箱子推给利可，同时向她交代说：“也行，你记得路上小心点。少走没有灯光的地方。”

　　我这么说是希望她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其实，我知道利可很强，万一遇到这座城市里的□□和劫匪，估计没人打得过与我同为空间猎手的利可。

　　可能阿德里安主教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敢把装有秘典的手提箱交给利可的。

　　我跟着利可下楼，目送她坐上专车。直到利可开门上车后，我才算是放心地回到楼上的酒店套房里面。

　　我翻开笔记本电脑，发现里面又多了好几封来自阿德里安主教的加密邮件。

　　我把这些新发的邮件导入到教会专用的解码器，然后断掉网络，一边在单机的状态下开始转换文件格式，一边在脑中思考自己该如何答复异常重视石板内容的阿德里安主教。

　　解码软件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不少，我起身在房间内走了一小圈，电脑上便出现了解码完成的提示音。

　　我坐回电脑前，继续阅读起阿德里安主教发给我的邮件。

　　可能是因为我迟迟没有答复，阿德里安主教才又一连发了这几封上下文衔接在一起的邮件。

　　他在第一封邮件里说：“莱卡小姐，我希望你能尽快告诉我，你确实听见了神明小姐的低语。这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

　　二十多分钟后的第二封邮件里，阿德里安主教说：“如果您确实没听见，其实也没关系。”

　　“没有人真的能验证您是否有听见神明的话语。我们在意的是你身上发生过的这些事迹，以及这些事迹可以被塑造成神迹的潜力。”

　　第二封邮件过后的半个小时，最后一封邮件出现了。

　　阿德里安主教不再遮遮掩掩，他直接在邮件里明说道：“莱卡小姐，这个时代的教会依旧需要像您一样的英雄。”

　　“如果我们能够顺利合作，那我们的未来必是一片光明。”
　　“您无需多言，我等虔诚的信徒早已为您规划好了一帆风顺的路途。”
　　“您只要点头答应，教会可以满足您开出的一切条件。”
　　“就像我母亲当年和教会所做的那样。我们同为神明的信徒，绝不会和那些讨价还价的商人一样食言。”
　　“我相信，您会成为继我母亲之后，下一个属于教会的门面人物。你我信仰的神明也同样会为此降下祝福。”

　　到这里，阿德里安主教终于亲口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光是阅读这些文字，我就能想象出他会因为发现如此“神迹”而进一步扩大自己在教会里影响力。也许这才是他特意让利可带石板来找我的原因。

　　表面上看，接受阿德里安主教的提议似乎是个双赢的决定。

　　但我知道自己有向神明小姐许下过的种种诺言。我认为，这种事关神明本人的决定必须要征求神明本人的意见。

　　“神明小姐，你怎么看？”我在脑中问道，“教会又开始老一套的做法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古代石板。”

　　过了许久，神明小姐才迟迟响应我说：“实话实说，那石板不假，但也很难说它完全准确吧。说到底嘛，那仍然是前人留下的描述。可已故的凡人又怎么能够看透自己无法触及的未来？更何况在那个时候，你甚至还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随口一言，猜中即是应验的预言。”神明小姐推测道，“我见过太多类似的把戏。建立于结果上的逻辑永远是那么地具有吸引力。”

　　“至于教会的那边事情，我是无所谓，你怎么处理都行。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有和你说过，只要不是污蔑我的事情，我不反对。”她在我脑中说。

　　按照我的理解，神明小姐同样没有表露出要支持阿德里安主教的想法。

　　“你要是自愿受到他们约束，以此来换取你想要的东西，那也没什么问题，我不是很在乎这个。有人当年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而我的答复也是如此。”神明小姐继续说道，“因为不管教会怎么搞，这都对我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啦。”

　　“如果非要问我支持什么，那我肯定是支持你自由地做出选择喽。”神明小姐向我重申道。

　　神明小姐像是什么都说了，可又好像是什么都没说。她还是把最终的决定权放在了我这边。

　　经过左思右想，再三权衡利弊后，我还是不想接受这个来自阿德里安主教的提议。

　　我不是当年的特蕾莎教授，也不缺钱和所谓的美名。

　　我自己无权评价特蕾莎教授和她那段既成事实的过去。我也无意评价如今的阿德里安主教和他的提议，因为这个世界里，身居此位者很难不经历那些传承至今的文化熏陶。

　　教授对我很好，帮助了我很多。阿德里安主教确实做过不少资助别人的善事，他确实能以神明的名义给慕名而来的信徒带去希望。

　　知道这些其实也足够了。

　　但是，这不意味着我要做出和他们一样的决定。

　　神明小姐和我似乎都不喜欢教会里那些徒有其表的演出。否则，她早就可以和每一个德高望重的主教建立一种类似于她和我之间一样的链接，然后亲自指导那位主教该如何向世界宣扬神明小姐的美好。

　　我认为神明小姐和我都无意接受一个由教会或其他人全权诠释出来的自己。

　　既然如此，那选择拒绝是理所应当的。

　　重新联网后，我省去了神明小姐所说的部分，把剩下的这些想法写入邮件，随后找到了阿德里安主教的专用邮箱。

　　检查完语法以及格式之后，我问心无愧地按下了发送按钮。

　　彼时，我还不知道，这封拒绝的邮件正是后续那一切疯狂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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