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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街诡事3
(其五)
“沐姑娘,你、你为何……”
我怔怔望向沐伶,不知作何反应。
沐伶无言凝视我们,眼底却是惊疑弥漫。
顾盼语调微冷,道:“你的重莲绫,眼下我们更是不愿碰了。”
妖夜鬼刹道:“姑娘这话又怎么说?“
顾盼道:“无端往沐家身上招呼,如今怕是烫手的紧。”
妖夜鬼刹娇笑道:“不劳姑娘费心,倒要请姑娘赐教。”
一声清鸣回荡,数道寒光乍现。
沐伶刷刷连刺十余招,转眼间笼罩顾盼周身要害。
顾盼足尖轻点,疾速后掠,同时红袖舞动,但见星夜里点点剑芒飞溅,铮铮之声相继不绝。
不等顾盼站定,沐伶遽然变招,腕抖剑斜,剑锋直取顾盼咽喉。
正当沐伶剑锋行将贴近顾盼肌肤之际,顾盼蓦地屈肘收剑,横剑自护,左手指头轻捏剑尖,伴随“叮”的一声,她手中长剑剑身从中段处弯折,堪堪挡下沐伶一剑。
沐伶剑势受顾盼剑身阻拦,虽离后者咽喉仅一指之差,竟似再难向前逼近分毫。
她二人须臾间已拆得三十来招,我几次欲纵身上前,又恐自己心绪不宁,反帮倒忙,不慎害其中一方受伤,一时呆立原地,难有动作。
阿离在旁,忽自身后皮革小包内取出一捆细如发丝“软烟罗”,道:“她受妖夜鬼刹操纵,即便力竭也不会自行停手,我助楼主暂且制住她。无名,你想法子找到妖夜鬼刹。”
说罢,她便要跃步上前。
“阿离,”我急道,“尽量别伤了她。”
阿离侧头看我,双唇微启,似有话要说。
她注视我片刻,末了,不过颔首,轻声道:“你自己小心。”
我聚气凝神,在林木间疾步穿行,目光逡巡于所及之处,留心观察。
妖夜鬼刹纵然内力深厚,但她控制沐伶与顾盼交手,一招一式皆大意不得,因她二人功力,半点疏忽已足够锚定胜败。
想来妖夜鬼刹即知沐伶身份,她扣住沐伶是另有打算,未必会放任沐伶受伤。
果真如此,妖夜鬼刹当下应在能够清楚观察场中情势的地方,随机应变。
陡然顿足,我抬头环顾。
微风抚过,枝叶摇曳,细语呢喃。
除了一处。
太过安静。
安静得像是恼了柔风的逗弄,挥袖拂开几欲靠近的柔风。
那股子懊恼,吓得周遭枝叶也自噤了声。
我将双手各自搭在身后左右刀柄上,倏忽提气运劲,一跃而起。
待到滞于半空,我即刻抽刀出鞘,借坠落之势,携卷凌厉破空之声,纵身挥刀,斩向枝干空无一物位置。
“你好生心急,就这么想见人家么?”
虚空处,忽地传来娇嗔。
原本漆黑昏暗的地方,霎时闪烁五彩斑斓磷光。
仅过得片刻,星星点点的亮光卒然熄灭,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黛紫。
我去势不减,双刀在月色下划出两道银色轨迹,澎湃真气贯入其间,直欲一击将那片黛紫撕裂。
那片黛紫忽绵柔如浮云,疾速聚拢、复又翻涌。
正当我刀锋触及黛紫边缘,一股凛冽杀气扑面袭来,我惊觉不可强行招架,慌忙间凌空后仰,身子以倒垂柳之姿,灵活向后翻落,堪堪避过杀身之噩。
待我落至地面,仰头望去,只见一张妖冶面容,眉目含笑,玩味地打量着我。
我情知比拼内力非她敌手,正暗自思量对敌方法,忽听妖夜鬼刹道:“怎么,真见了人家,却没甚么想说的?”
忧心沐伶安危,我冷声道:“放了沐姑娘。”
妖夜鬼刹轻笑道:“千面说你无情无义,我看呐,只是千面不得你心。”
除开白家孤坟一面,我对千面无甚印象,不解她为何突然提起千面,更奇我尚未自报姓名,她何以对我一副熟稔口吻,于是应道:“我与千面无甚交集,姑娘怕是认错了人。”
妖夜鬼刹道:“那红衣姑娘的剑法叫‘逐月弄影’。沈卿昀的独门剑招,除了现任风雨楼楼主顾盼,如今还有谁能使得这般精妙?”
“你方才那记闪避身法,看似平平无奇,但虚空生力,腾挪方位又委实让人难以预估。我思来想去,要么是西域千梵宗的‘迷走十方’,要么,便是昔年令莫羡一举闻名江湖的‘不渡迷津’。”
停顿片刻,她掩面笑道:“你一年级轻轻的姑娘家,又怎会是西域番僧?何况又与顾盼一路,想来定是莫羡了。”
她虽娓娓道来,我却听得愈发云里雾里。
先前闪避她无形内力,我不过情急应变,未曾使用甚么奇诡身法。
她一口断定我身负绝技,又唤我作莫羡,我一时不知妖夜鬼刹暗自盘算甚么,姑且答道:“我不叫莫羡。”
妖夜鬼刹轻笑道:“我听千面说,你早已改作‘无名’。可无名即是莫羡,莫羡即是无名,识得你的人再清楚不过。也不知你玩这欲盖弥彰的戏法,倒要戏弄谁去?”
她字字出乎我意料之外,每说一句,便向我多抛一个谜团。
我思绪百转千回,良久无言。
怔忡间,妖夜鬼刹道:“你还想不想救你的沐姑娘?”
闻言,我蓦地仰头,肃杀目光直射向她,沉声道:“你想怎样?”
妖夜鬼刹唇角勾笑,道:“我要你答应替我办一件事。”
我嘲弄道:“鬼蜮护法所求,想来不是人事。”
妖夜鬼刹悠悠道:“你放心,我一不要你滥杀无辜,二不要你背信弃义。三嘛,更不会要你挥刀自刎。”
“怎么,你要我去扶危救困?鬼蜮甚么时候要与六扇门抢差事了?”
“我要你替我传一句话,但除对方外,你不可说与旁人知晓。”
“甚么话?”
“你便说,‘玉髓芝暂且存在鬼蜮,随时恭候’。”
“你…要我传话给谁?”
“药花部落,苗中桓。”
我错愕道:“你怎知……”
妖夜鬼刹微笑道:“一句话,换你沐姑娘安然无恙,这交易可还划算?”
迟疑半晌,我点头应允。
但刚刚一番谈话,令我心头疑惑丛生。我欲再开口,向妖夜鬼刹多探听几句。
抬眸望去,却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其六)
我赶回顾盼她们所在之处时,顾盼与阿离正一左一右,分立于一株树前。
沐伶两手受软烟罗束缚,秀眉微蹙,阖眸倚靠树干而坐。
我走到顾盼与阿离身旁,目光打量沐伶片刻,见她身上并无甚么伤势,略松口气,又转向顾盼与阿离,问道:“楼主、阿离,你们没事罢?”
阿离微微点头示意,顾盼问道:“你使了甚么法子,能令妖夜鬼刹撤手?”
心念与妖夜鬼刹约定,我答道:“我也没做甚么。她内力深厚,我险些斗她不过。怎料她忽然罢手,了无影踪。”
顾盼端详着我,眼底划过探究之色,只得一会儿,她又转头看向沐伶。
我上前查看沐伶情况,探出右手,合并中指食指,搭在她左手手腕处。
“她没甚么大碍。想来是先前妖夜鬼刹为操纵她,以内力强行冲撞她周身经脉,以致脉象虚浮散乱。”
略作思索,我以左手揽过沐伶,令她靠在我肩头,又把右掌放置她腰腹气海穴处,徐徐渡入内力。
一盏茶的功夫,沐伶眼睫微动,其后慢慢睁开双眼。
我轻声道:“沐姑娘,你感觉怎样?”
沐伶微微侧过脸来,迎上我视线,眼中尚余迷茫之色,呢喃道:“无…无名?”
我莞尔道:“是我。”
沐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又看向顾盼与阿离,道:“顾楼主与阿离姑娘也在……”
我答道:“我们途径回马峰,未曾想遇见你和妖夜鬼刹。沐姑娘,你可还记得,为何会遭妖夜鬼刹操纵?”
沐伶轻叹一声,道:“我原是追寻那空心男尸而来。”
我遂问道:“沐姑娘,你是说,他为妖夜鬼刹所害?”
沐伶蹙眉停顿一会儿,道:“我也不知。但他曝尸于常街,妖夜鬼刹却不顾忌,众目睽睽之下施展邪法,也要将他掳来此地,想来不是一时兴起。”
“咦?”我望向那男尸原本横卧的地方,发现竟是空空一片。
阿离道:“妖夜鬼刹带走了他。”
我嘀咕道:“倘若能知道这男子身份,也许能弄清妖夜鬼刹意图。”
沐伶道:“他叫唐悦。”
“唐悦?”我奇道,“莫非他是唐门的人?”
沐伶颔首,我思忖一阵,无甚头绪,于是征询顾盼道:“楼主,我们下一步如何应对?”
顾盼此刻似笑非笑,视线在我与沐伶之间徘徊一阵,道:“我看还是先寻个地方,安置沐姑娘,让人家好好休养。地上寒凉,你即便再捂一个时辰,也未必能把沐姑娘捂暖和了。”
沐伶原本尚自凝眉沉思,闻言先是一愣,卒然醒悟我仍将手搭在她腰腹之间,苍白的脸庞渐渐转作绯红。
她轻轻推搡我几下,支吾道:“我…我已经没事了,你放开我罢。”
我伸手探她脉象,虽仍是有些虚弱,但较先前平稳许多,心下宽慰,便缓缓扶她起身,道:“沐姑娘,若感不适,你无须客气,直说就是。”
顾盼含笑道:“是呀,沐姑娘,你无须客气。但凡你开口,便是八抬大轿,无名也给你请来。”
沐伶方才起身站定,听闻顾盼言语,她仓皇间欲答,语调竟带了几分平素罕见的局促,道:“顾楼主说笑。适才沐伶受制,不得已与你刀剑相向。顾楼主处处容让,沐伶那时固然口不能言,却铭感五内,承蒙关照。”
顾盼窥我一眼,仍是微笑道:“沐姑娘剑法了得,我哪有容让余地,不过费心自保而已。惟有呆瓜瞧见,才会情急,以为我真能几招间令沐姑娘败阵。”
我暗自咋舌,未料顾盼与沐伶交手之际,我对阿离说的那句“尽量别伤了她”,竟让顾盼清清楚楚听了去。
沐伶不动神色地瞄向我,我二人视线偶然相对,眼见对方面上均是忸怩,速又各自别开视线。
时下天色近晓,群山之巅处,渐渐抹开了一层芙蓉白。
沐伶轻舒口气,镇定心神,复道:“三位接下来欲往何处去?”
顾盼道:“听闻蜀都常街店肆林立、热闹非常。我们左右无甚急事,正打算去游玩几日。”
沐伶道:“我们恰好同路。三位姑娘若是方便,沐伶尚有诸多困惑的地方,路上须得向你们请教。”
沐伶与我共乘一骑,我们一路徐行,及至蜀都关隘,初时的旭日早已兴高采烈,作了大半日灿灿骄阳,眼下,却褪了独霸霸的气焰,恹恹牵来夜幕,欲向地平线下归去。
算来沐伶追寻唐悦离城已过去三日,她担忧六扇门那边情况,在关口便匆忙与我们辞别。
我们入蜀后,选择就近在常街下榻。
是夜。
我心绪不定,走出房门散心。
绕至客栈庭院,恰见顾盼懒洋洋地半倚着景观石,双臂交叠在前,似有所思。
踟蹰良久,我径行踱步至她身旁,恭谨道:“楼主,我…我有一事困惑不已,想要请教楼主。”
顾盼并未意外我的出现,漫不经心道:“甚么事?”
我斟酌道:“妖夜鬼刹说,我原本名唤莫羡,此话当真?”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我也不知。只是…”
“只是甚么?”
我沉吟不语。
过得一阵,我复道:“我这失忆毛病发作不定,成日提心吊胆,忧心妨碍任务倒是其次。倘若…倘若我来日不慎将你也忘了,总觉十分不妥。”
顾盼淡然道:“你为何觉得不妥?”
我玩笑道:“属下好不容易才略略摸清楼主脾性。重来一次,不知又要尝多少甜头。”
静夜沉沉,月色溶溶。
她衣袂飘动,踏前一步。
蜻蜓点水般一吻。
轻柔到你还没弄清发生了甚么,恍神间,只见她仍站在原处。
那盈盈双眸泛起的缱绻涟漪,令你差点笃定,方才唇角传来的温软触感,不过是你受那脉脉眼波蛊惑,卒然生出的妄念。
“这甜头只赏你一次,你最好牢牢记住,此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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