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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荔枝酿在林晚晚原来的世界,并非稀奇物。
但放在车马不便、保鲜技术缺缺的大夏,这东西便成了无价之宝,又因是宫廷特制,皇帝赏给妃子的好物,这果酒品之竟更为鲜甜醇香。
林晚晚喝得起劲,又沉浸喜悦,几乎都忘了来时还有一件要事。
此时,被许广唤得回了几分神智,做贼心虚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巫连又发现了她的什么小尾巴,要来问责。
莫不是那人又晓得她遇见了个来路不明的人,还要去西马道口会见什么人?
林晚晚笑容僵在脸上,喝至一半的酒盏亦抵在唇边,几滴甘露洒出,自唇角溢下。
模样好不滑稽。
但杨飞羽却在顷刻间嗅到其中微妙。
以她对男人的了解,她看得出来,那巫连对晚晚多少有些情愫在。
但男人嘛,心眼也最小,自己认定的人便绝不容他人染指或是背叛,哪怕是起些许心思动念,那也会叫出他们心中那个最恶劣不堪的囚兽。
林晚晚心思粗,单纯得可以叫人放下防备倾心以交,但她能不能好好接住别人送来的真心?能不能给予应有的回应?
亦或浑浑噩噩,受人颐使?
杨飞羽心下一咯噔,视线止不住移去许广那厢,揣度起巫连派人来的原委。
可许广一脸慈笑,毫无破绽,只望着众星拱月的二人,说:“娘娘和小主,可别让殿下与皇上久等啊。”
同初次相遇巫连请林晚晚会见时,亦同巫连第一次抓包林晚晚私下见了外臣时,许广用的皆是一模一样的话术,活像催命符一般,吓得林晚晚手里的酒盏应声落地。
她“哎呀”一声,从座上跳起,但裙摆还是被湿了一滩巴掌大的暗渍。
“大监,您看奴婢这衣冠欠妥的,要不等奴婢更了衣再去面上?”
林晚晚灵机一动,张口就是提议,琢磨着若是许广能答应,那这小段的时间,可够她想点法子,跑到西马道口逃走?
但事实却立即给她当头一棒——许广怎么可能答应?
他不知林晚晚眼下打算,但殿下交代的事,他记得门清。
“推杯换盏,衣湿袍褶,属实平常。”许广还是保持盈盈浅笑,但语气已是不容拒绝,“殿下只是想叫小主上去喝杯酒,小主可不能叫殿下好等。”
重申的话语一落,便是教坊司众外围,邻边长案上的人,也都纷纷侧目,好奇地向林晚晚这处望来。
他们中间有的人想看林晚晚这位小婢子到底能娇纵到何种程度,叫摄政王被迷得神魂颠倒,又叫许大监三催四请都不为所动。
有的人则是想看,假若这位小婢子就是不应那许广催促,那摄政王又会对她娇宠到何种程度,是否事事都全由了她。
但更多人想知道的,是假若这小婢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摄政王可会立即叫铁甲军进来将她拖出去砍了脑袋,然后将尸体扔去荒野喂豺狼。
毕竟相较于一个残酷的刽子手与一个地位卑贱的婢女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么他们更愿意看见一个残暴且喜新厌旧的当权者。
当然,邪恶的念想不会成为真实。
林晚晚很惜命,所以从不恃宠而骄。
甫一听出许广语气中的不悦,她二话不说,立即从座位里跳出来,小跑着到许广面前,还要点头哈腰,“大监哪里话,奴婢这不是想衣冠端庄地拜见殿下嘛。”
她明亮的杏眸完成了好看的月牙状,声音里亦是添了甜腻与撒娇,“可不能叫殿下好等,大监快带路罢。”
许广绿豆大的眼睛藏在褶皱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林晚晚一眼,但唇角弧度却是继续放大。
他旋即侧身,道了句“请”,便引着林晚晚与杨飞羽一道,往高台上走。
无可回绝,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林晚晚虚抹了把汗,亦步亦趋跟在杨飞羽身边。
杨飞羽面上表情倒不甚多,她已经端回太妃的架子,超前林晚晚半步,也就替她迎去了四面八方而来的复杂的目光。
许广将此看在眼里,亦仔细林晚晚那心事重重且不视外物的糊涂模样,并未多言。
临近高台时,他寻了摄政王与皇上正与重臣同饮的理由,先将杨飞羽安置在了后妃的专席上,尔后又给林晚晚寻了个靠近巫连邻座的位置暂歇。
其实,那位置与其说是邻座,倒不如说是巫连的附席,类似于专门设置给一些朝臣眷属所坐的位置。
林晚晚不懂这些礼仪,但瞧着旁人的互动,又见别人投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免不了猜出其中些许猫腻。
“殿下正忙着,估摸也是顾不上我这么一个微末小卒的,要不什么敬酒的就算了罢?”林晚晚如坐针毡,小声同许广提议,“晚晚也就一奴才,全靠各位大人给了机会,才能表现表现,若真要得殿下什么赏赐,也该先轮到废寝忘食的刘奉銮大人,是不是?”
她对西马道口那边的事也还没死心,还想着若能早点结了酒席上的事赶过去,或许还能探个究竟,或许也就真的能寻个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于是,她又说:“奴婢不胜酒力,方才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会儿一个人看成两个,哪里还能陪殿下共饮呢?”
“若是醉了,便来喝碗解酒汤。”
酿着醇意的嗓音从前传来,打断林晚晚的嘀嘀咕咕。
林晚晚微微一愣,旋即转头去看前面。
原本围在前桌的官员悉数散开,露出那个一只被簇拥着的半侧身向后的身影。
今夜,巫连穿的是一身金线勾蟒袍,宽袖摆束窄腰,墨玉冠高束发顶,衬得人愈发单薄颀长,加之飞扬殷红的眼尾,晕着酒意的眉梢,叫人生出种来自幽魂野魅的寒意来。
他叩了叩台面,指骨所指,是已经空了的酒盏。
林晚晚还没反应过来,许广已先提了步子上前去。
“让她来。”
巫连眉尾又抬了抬,林晚晚便看见他斜睨来的视线。
她大气都不敢喘,直接屏息提裙,亦快步上前来,跪坐在巫连的身边,端起金樽,满了酒杯。
巫连斜低着眉,望着她鹅黄.色裙摆贴着他的衣角上移,带过案边,又缓缓落回双膝上。
白皙的手腕,葱削的指尖,都露在外面,可叫人将她的动作一览无余。
她使不得坏的。
巫连轻笑一声,视线又在林晚晚低垂的黔首、闪烁的眸子、抿紧的唇线上都带过,尔后将那酒端起,一饮而尽。
待他将酒盏放下,顺手将醒酒汤推到林晚晚面前,“不是醉了吗?”
不知是否因为被烈酒浸润了嗓子,他今夜的声音格外低沉,不是那种骇人的冷沉,而是一种带着酒香的冷魅,透着股莫名的体贴。
林晚晚不自觉地将视线从绞在双膝上的双手移开,慢慢抬起。
她是不太敢直视巫连的,所以她的视线只抬到巫连的手边,那碗醒酒汤的位置。
但这不看还好,甫一看了,便发现她早前为他准备的雪梨莲子羹已经被人分装成九小盏。
那分装人似极有讲究,盏盏平均不说,连铺撒的梨花都分布匀称,这便使得那九个杯盏在烛灯中莹莹烛灯中亦闪着明光,散着屡屡甜香。
人靠衣装,食物亦靠包装。
林晚晚觉得下次,她也要将甜汤这样装,这样摆。
“想喝这个?”巫连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带着酒香,呼到林晚晚脸上。
这次,林晚晚终于将视线再抬高,看向了巫连。
四目相对,墨黑的瞳子便像无底的黑洞,叫林晚晚宛如受到强烈的磁场吸附,不受控制的往前往下坠落。
一种类似失重的不安全感从心底迅速窜起。
林晚晚慌了神,她下意识握紧双拳,强迫自己从强大的陷落感中抽身。
手一抬,身一倒。
她别开视线的同时,身体亦向后倾倒,瞬间与巫连拉开一臂距离。
而同一时刻,才从巫连身上蔓延到林晚晚身上的那股“体贴”错觉完全消散,又变回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的危险。
“不想喝?”巫连的声音真正沉下来了。
林晚晚觉得自己真的醉了。
她怎么会觉得巫连变成了暖男?
巫连又怎么会对她体贴温柔?
而她又怎么会因为他三言两语的关切而陷落?
最后,还要适得其反,叫他以为她想忤逆他?
林晚晚连忙膝行往前,回到巫连的身边,“想喝的想喝的。”
对于巫连,林晚晚历来是怎么顺怎么捋。
她朝巫连又次把杏眼弯成月牙状,尔后立即抄起醒酒汤咕噜咕噜喝光,瓷碗放下,又马上端起玉盏,将其中一杯雪梨莲子羹饮去。
一如既往的清甜爽口,甚至还多了一味甘辛,叫人神清气爽。
林晚晚满意的砸吧砸吧小舌头,尔后郑重朝巫连道是谢过赏赐,便想着寻个理由先告退下去。
可雪梨莲子羹带给她的清爽感却在蹿过后头后,在肚腹处漫开,继而散布四肢百骸。
她的脑子也跟着绷紧起来。
她无法思考了。
一层雾气从四周涌起,遮住她的视听,接着蒙住她的五感,熟悉的黑暗又向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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