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折竹

　　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我头发炸毛、哈欠连天地出来漱口时，姨婆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剧。
　　“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呢——”
　　趁我去洗漱，姨婆从锅里端出一个蒸红薯和两个鸡蛋：“也不知道谁，大半夜抱着手机笑个不停，做梦都在林清雾，林清雾的叫，那个柔情蜜意啊，恨不得双宿双飞，我怎么好意思扰你的清梦呢。”
　　我腼腆地咬了一口鸡蛋：“哪有这么夸张！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我奶奶拌了海蜇和凉皮，我送点过来给你们中午吃。”角落里响起一个清凌凌的嗓音，浑浑噩噩吃早餐的我猛然清醒。
　　我呆呆地扭过头，看见小卖铺的前台那坐着一个笑眯眯的林清雾。
　　“……”
　　跟姨婆聊了这么久的天，我都没想意识到小卖铺里还有第三个人。
　　这人怎么不说话呢！
　　我一口咽下鸡蛋，二话不说往浴室跑：“我有点事，我马上来。”

　　门一关，我靠着门板镇定了片刻。
　　林清雾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拍水，彻底没了起床气，对着镜子理好发型，才满意地开门。
　　林清雾已经靠着墙，早早地等在门外。我受宠若惊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越靠越近，我俩的呼吸都快交织在一起：“昨晚那个吻，算是确定关系，能再进一步发展么？”
　　我的声音和脑袋一样，压得很低：“你……怎么大清早说这个啊……”
　　他略带喘息地撩我：“愿意么？”
　　因为凑得太近，白茶香味弥散在我的鼻腔，心旷神怡。
　　我意乱情迷地推开他：“愿意，行了吧……”
　　“谢谢哥哥——”林清雾计谋得逞，扣住我的手往房内走，“走吧，看你早饭刚没吃多少。”

　　房里姨婆正在吃凉皮，见林清雾眉开眼笑的，露出“一脸看穿”的表情。
　　“吃饭都不老实，一天天的。”
　　我动筷吃了一口凉皮，劲道、入味。
　　正吃得起劲，见对面的林清雾双手托脸，也不吃，就静静地看着我，我低声问：“你不吃么？”
　　姨婆看在眼里，反唇相讥：“你这么关心他呀？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吃没吃？你去了一趟陇西，怎么偏心了？”
　　林清雾知道姨婆意有所指，忙转移话题：“林奶奶，凉拌海蜇里我还偷偷加了点卤牛肉，没让我奶奶看到，知道您好这口！”
　　见林清雾卖了乖，姨婆这才停止打趣，心满意足地吃起海蜇，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昨晚上小卖铺好像进了贼，整晚咕咚咕咚响个没完，他抄起扫帚去看，又没找到人。
　　“老鼠吧？”我才不信以姨婆的性格，方圆几里的贼敢来偷她的东西。
　　“有可能！”姨婆中气十足的，“一会儿在木门那响，一会儿又在里屋窜来窜去，八成啊——”
　　最后一句她拉得很长，目光似有似无地往我身上瞟：“是去偷油吃的——”
　　哪里是进贼，她分明在点我昨晚半夜出门去找林清雾。
　　这老太太鸡贼精明的很，我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跟林清雾对视，让他说点什么。
　　姨婆还在继续打趣我：“不对！要是老鼠，那真是越来越猖獗了，居然还会开门！”
　　我秉承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保持尬笑：“有可能吧……”
　　“大晚上鬼鬼祟祟地进进出出的，不会是黄大仙吧？”
　　“……”
　　林清雾红温了，他哪里想继续，直接转移话题：“林奶奶，凉皮不吃，一会儿要凉了！”
　　“……”
　　姨婆以为自己耳背了，老脸震惊：“你说什么？！”
　　我帮忙圆场道：“他他他他的意思是，凉皮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对了林清雾，你家岑观宁怎么没跟你来？”

　　沙洲镇的大街人来人往，比村里更热闹。
　　伏苑杉双手插兜悠然走在路上，忽然他余光一瞥，见身后鬼鬼祟祟跟了个人影。
　　他也不搭理，当没事人一样轻车熟路推开了一扇玻璃门，吆喝道：“老板娘！”

　　“鬼鬼祟祟的人影”岑观宁紧跟其后。到了目的地，他脚步一定，定睛一看，居然是家打印店。
　　伏苑杉来洗照片的？
　　他犹豫进还是不进时，玻璃门内传出一声：“进来吧！”
　　岑观宁被抓个正着，只得梗了梗脖子，无奈地推开门，见伏苑杉一眼警惕，他笑嘻嘻地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伏苑杉双手抱在胸前：“你跟了我一路，不累么？”
　　岑观宁突然想起什么，缓和道：“听我哥说，你弄了个公益组织，昨天免费给村里的老人照老相。又是人力，又是物力，洗照片，装裱啊，肯定要用钱，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伏苑杉挑了挑眉：“你很有钱？”
　　二楼的木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女人：“小伙子，你打印还是复印？”
　　伏苑杉瞥了一样岑观宁，对老板娘说：“他跟我一起的。”
　　岑观宁附和：“是。”
　　“那正好。“女人招了招手，“你俩一起上来搬东西，量大着呢。”
　　岑观宁眼睛瞪大：“什么东西？”

　　大街上，岑观宁和伏苑杉每人提了两袋相框，走路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
　　“怎么……这么多相框啊……”
　　眼看岑观宁要摔，伏苑杉扶了他一把：“小心，相框是玻璃的，容易碎。”
　　岑观宁迈着小步子，踉踉跄跄往前走。伏苑杉则走在他前方，两大袋相框在他手里颇为轻松。
　　“怎么样？能行么？”
　　“轻轻松松！”岑观宁不认怂。
　　“还有六公里路呢，不着急。”
　　岑观宁刚鼓的气瞬间泄了，提着相框气喘吁吁的：“这么远，我们打车吧。”
　　“省点钱。”伏苑杉从容地望着他，“刚才拿相框的五千多块，我回学校之后，从社团批给你。”
　　“不用了！”岑观宁一摆手，相框在他手里晃晃荡荡。
　　“小心！小心！”伏苑杉把自己提的相框放在草地上，帮他拖底。
　　有了伏苑杉帮忙，岑观宁才松口气：“这玩意真沉啊——你不用给我钱了。”
　　“你摔的镜头没那么贵。”
　　岑观宁解释：“镜头我会买给你，钱你也不用给了。你弄了个公益组织，这五千块就当我赞助了。”
　　伏苑杉道：“你上大学呢，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岑观宁洋洋得意：“钱都是我哥他爸给的，他爸最不缺的就是钱。你就当我给他爸做善事，积德行善了。”
　　一个烤玉米的摊贩路过，伏苑杉福至心灵：“吃玉米么？”
　　岑观宁连连点头。
　　不多时，伏苑杉买了两根烤玉米，递了一根过来：“尝尝——”
　　岑观宁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嗯！捂在手上好暖和。”
　　伏苑杉也咬了一口，笑道：“我替村里的老人和小孩，谢谢你。”
　　“见外了不是！”岑观宁嘻嘻一笑，”我是林清雾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也算你们村里人了！这叫振兴乡村，也算响应国家号召啦！”
　　“上次没来得及跟你自我介绍。”伏苑杉伸出一只手，正色道，“原平大学建筑学院，伏苑杉。”
　　“你也是原大的！”岑观宁跟他回握，“我是经管学院的！”
　　伏苑杉把学生卡给他：“上次就知道了——以后，学生卡不要随意给别人了，丢了在学校补办很麻烦的。”
　　岑观宁把卡放回口袋：“你是建筑学院的，肯定认识摄影社的于浩对不对？”
　　“他是我同班同学。”
　　岑观宁道：“上学期百团大战的时候加过他的微信，后来还约他一起吃过饭。打算让他帮我推荐镜头！”
　　伏苑杉点了点头：“回学校可以一起打桌球。”
　　岑观宁说：“那镜头我就让于浩开学带给你了。”
　　“不着急，吃玉米。”
　　岑观宁又咬了一口玉米，目光落到袋子上：“这里一共有多少个相框？”
　　“三百二十五个。”伏苑杉说出准确的数字，“一会儿回去，就发给大家。”
　　岑观宁好奇起来，想知道他为什么突发奇想给老人照老相。
　　伏苑杉柔和地解释说他奶奶在世的时候，没有留下过一张像样的照片，去世的老相还是从身份证上截的。村里的还有很多像他奶奶一样的老人，活着的时候，为后辈操劳，死了连一张供后辈悼念的清晰照片都没有。
　　“我想让他们挺胸抬头地为自己再活一次，每个人都该拥有自己的人生。我给他们照相，他们眼睛里都带着笑，我想，他们也很开心吧。”

　　吃完玉米，伏苑杉接了个林清雾的电话，面色煞白：“行，我马上回来——”
　　“怎么了？”岑观宁隐隐察觉到事情不妙。
　　“等我一下！”伏苑杉匆忙往回跑，找打印店老板借电瓶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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