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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望
拂衣猫着腰,顺着墙边翻进一丛花草后面,露出一双眼观察四周。
方才那两个小吏是从西方位出来的,待巡逻衙役走过,拂衣飞快蹿了过去,脚跟还未站稳,就听到两个人在喝酒胡扯,她轻轻放下脚跟,贴着墙根寻找新的突破口时,两声犬吠骤然响起。
“叫什么叫?”狱吏吼道。
狗却不听使唤,继续朝着牢狱大门的方向狂叫。
两个狱吏对视一眼,纷纷起身,握着腰间佩刀轻手轻脚往大狱外头走。
须臾,狗不叫了。
两个狱吏一左一右贴在狱门后,同时小心翼翼向外张望,两双眼来回转动的飞快,佩刀也渐渐露出半截锋刃。
右边的狱吏朝左边的摇头,左边的也冲他摇头,一番眼神动作交流后,二人迈出门槛,发现四下亮堂的很,什么东西也没瞧见,回头就将那狗训斥一番:“畜生,再乱叫宰了你。”
另一人道:“这县衙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应当没啥大事。”
拂衣早已翻出县衙,在外围探了探后,来到西方位。
这儿有个进出口,是牢狱的西门,眼下门关着,但依稀能听见一些动静传出,拂衣不敢在此逗留太久,找了个稍偏僻又昏暗的地方迅速施法,化出细长的柳枝和根系,分别从监狱的高窗和各处的缝隙缓缓扎进去。
她双眸亮起一簇绿光,随着枝条和根系的扭动,眼睛也在跟着转动。
如她所料,西门的位置有人看守,不过夜太深了,两个人已经歪倒两边打起瞌睡,而夹在监牢中间的那条过道,有个狱吏正在逐一巡视每间牢房的情况,若听见有人发出响动,便会上前吼上一番。
每间牢房都关了囚犯,全都蓬头垢面,身上带血,有些甚至奄奄一息。
枝条贴着墙壁在暗处缓缓爬动,直到路过一个睁着两眼,痴痴望着天花顶,双唇上下碰动的囚犯时才停下。
他在说什么?拂衣听不清也看不太清。
巡视的狱吏又来了,路过这间牢房时朝里瞟了眼,低声咒骂道:“老不死的,便宜你了。”
狱吏终于走远了,枝条悄然向下探,钻进地上的稻草里,窸窸窣窣一阵后从缝隙里冒了个尖尖的头出来。
听不见,还是听不见,拂衣不得不放弃,又往前延伸了一些,这才窥到囚犯半遮的面庞极为沧桑,一双眼空洞洞布满血丝,可奇怪的是,他比别的囚犯干净。
没错,衣服虽然旧,布满灰迹,但上头没有丝毫血渍,牢门口摆放的两只空碗里还留有些许残渣,有油水的痕迹黏在上头。
拂衣又钻去别的牢房探了一番,最终确定,那间牢房里关的人被那群贼匪特别关照了。
他们大概只是将他关着,没有或者极少用刑,每日给他的饭菜里有油水,说明他们想要他好好活着。
如此重视,应当会是个关键线索。
与此同时,齐子宁和华衍一路跟踪那两个拖尸的小吏,来到城郊一处乱葬岗。
两个小吏直接将尸体丢在乱葬岗便拍拍屁股离开了,不一会儿有双眼冒着光的野狗嗅着味儿过来,齐子宁捡起个石头就砸了过去。
她准头好,刚好砸中狗头,野狗唧唧歪歪,夹着尾巴迅速溜走了。
二人走入乱葬岗,这里阴气森森,四处弥漫着浓重的腐烂味,行走两步就会踩中不同部位的骨头,齐子宁捂着口鼻,皱着眉跟在华衍身后,寻到那具新抛的尸体。
华衍探了探尸体的脉搏,眸子陡亮,道:“还没死透。”
“当真?”齐子宁拨开囚犯脸上的乱发,险些叫出声,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声音有些不稳地说道,“毁容了。”
又道:“还能救的回来吗?”
华衍简单查看他身上的伤,发现全身上下无一处地方是好的,愁叹道:“我尽力一试。”
*
月落参横,彩云村一处空置已久的屋子里,华衍卯足力气与死神抢夺无名者的生命,齐子宁在村口徘徊,时不时焦灼抬眼,看向灰蒙蒙的前方。
终于,一道影子穿透昏暗,朝着她奔袭而来。
“师姐。”
“小师妹。”
拂衣微微喘着粗气,抓着齐子宁的手问道:“师兄呢?”
齐子宁带她去到小空屋,看到满地血红的布条和巾帕,而她的大师兄蹲在地上,手执银针,一丝不苟。
“这是?”拂衣问。
齐子宁道:“就是他们丢到乱葬岗的囚犯,我们去的时候师兄发现他还有脉搏,便带回来救治了。”
拂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赤条条的身体新伤叠旧伤,多处模糊血肉里可见白骨,她能够想到此人在那帮恶鬼手上遭受不少非人折磨,而诸如他这样下场的,怕还有不少。
二人来到屋外等候,拂衣先将县衙牢狱里探查到的情况分享给齐子宁,当听到那个被特殊照顾的囚犯时,齐子宁乍然凝眸,道:“师姐可看清他的模样?”
拂衣摇头:“狱里光线很暗,我在人族术法会自动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真身在狱里无法完全做到行动自如。不过我可以确定,那个人对他们很重要,他们并不希望他死。”
齐子宁亮起的双眸登时暗了下去,她回头看向屋子里,默默把希望寄托于那个命悬一线的受害者身上,希望他能够活下来,希望可以从他那里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一举铲除那群毒瘤。
半个时辰后,华衍满头大汗从空屋走出,齐子宁和拂衣纷纷翘首而望,急不可待,却又不敢主动张口询问。
华衍注视着她们,少顷后默然摇头。
有什么东西从齐子宁的心口重重砸落,掀起心底的惊涛骇浪,她强压下闷沉又杂乱的思绪,怔怔望着华衍,他的眸子在曙光里明明很明亮,可为什么她还是看到一丝晦暗?
华衍双睫微微颤动,单手扶着摇摇欲坠的门框,低声道:“抱歉,阿善。”
齐子宁缓缓阖眼,泪水挤压而出,无力答道:“没关系的师兄,你已经尽力了。”
华衍抬眸观向她,她在流泪,无声的流泪,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崩溃,灰心。
那个曾经骄傲的南灵公主,在这一瞬忽然就学会了息怒停瞋,她不再歇斯底里,不再横冲直撞。
华衍突然感到无比的揪心。
他缓缓抬手,毫不自知地向齐子宁的面庞探去,齐子宁忽然抬起脸,目光落在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上。
仅仅一瞬,那只手飞快缩回,华衍转身钻进屋里,说道:“天快亮了,我得赶紧把这里处理干净,避免留下后患。”
拂衣闪到齐子宁跟前,用拇指揩去她的泪痕,安慰道:“别难过小师妹,我们一定可以将他们绳之以法的。”
说完,她也钻进屋里去帮华衍。
齐子宁看着屋里忙碌的身影,心情变得是越发复杂。
*
快近晌午了,老翁提着几根野菜慢吞吞回来,见到齐子宁一脸沮丧坐在门外,一边忙着自己的活计,一边道:“怎么?行侠仗义失败了?”
“什么?”齐子宁回头。
老翁从屋里探出个脑袋,抬眼觑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你们三个三更半夜都干嘛去了?还有,东边那间空屋子里放的是谁?”
齐子宁吓了一大跳,拉着老翁进了屋子,悄声道:“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你不是故意......”
老翁叠着手,瞪齐子宁一眼:“你们住在我这里,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这个糟老头子是赔不起的。”
齐子宁凑近了些,发现老翁布满沟壑的下眼皮上多了两道青黑印记,登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拉着老翁的手温声道:“老了睡不着了?熬那么久等我们。”
“哼,我才没有,我只是害怕你们给我惹祸罢了,年轻人做事总是没轻没重的。”说着,又继续去料理他的野菜。
齐子宁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突然发现老头子的嘴和师兄的嘴一样硬,明明心里不是那样想的,偏偏要将真心话反着说,为什么?
半霎后,水汽从锅盖边缘挤了出来,在屋子里升腾成白色的烟雾,老翁跛着脚钻进雾色里,一阵叮叮咚咚后,端出两碗水煮菜,一碗给自己,一碗给齐子宁。
齐子宁盯着碗底淡绿的汤汁和稀疏两根菜叶子,听到老翁呼呼吹气的声音,突然鼻子一酸,转身捧着碗一点一点抿着汤水。
有点苦。
在丹山食素时,她嫌弃的不得了,总说那些菜里没有油水,可今日喝着这碗菜汤,才明白丹山的一菜一饭虽简,却能够将她喂的饱饱的。而老翁呢?每天起早贪黑从四处挖来几根野草,煮成一碗简单的菜汤,便能够抵挡一日饥肠辘辘。
不,是忍上一日饥肠辘辘。
齐子宁想:彩云村那片肥沃的土地不应该就此荒废,它们应当回到从前欣欣向荣的模样。
她问老翁:“彩云村那么大,兴旺时期应当住了不少人,那些人是......都离世了,还是搬去了别处?”
老翁毫不避讳:“死了一部分,逃荒走了一部分,现在留下来的都是些想要守着根的傻子。”
“你怎么连你自己也骂?”
“可不就是傻子么?留在这里,迟早是死,可走出去至少比留下活着的机会大啊。”
“既然知道这么做是最傻的,为什么还要坚持留下?你不仅是想守着根,还想守着那座青冢吧,还有剩下的那些人,或许都和你是一样的。”
她又道:“你们是一群有情有义的人,上苍有眼,是能看到的。”
老翁突然变得沉默,捧着缺口的碗不知在想什么。
齐子宁靠过去,小心问道:“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些事。”
老翁回神,喝尽碗底的汤道:“该说的我不都说了,你还想打听什么?”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彩云村遭遇洪灾那年,是县令四处求救帮助大家度过了灾难,你还记得他当时都向那些人求助过吗?”
老翁微微抬着头思索了片刻,摇摇头道:“太久了,模模糊糊的,记不清。”
齐子宁又道:“他是号召民间的商户捐钱捐粮帮的大家,还是向邻县官府求助的?”
老翁又想了一会儿,突然诶了一声,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印象,当年的确有邻县的官来过彩云村,还押送来一批粮食,好像说是借给彩云县渡灾的,以后得还,两位县令大人还当着大伙儿的面签了字据,说是让大家做个见证,日后等彩云村好了,就连本带利还给人家。”
“字据?”齐子宁突然兴奋摔手,自恼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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