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寻星

　　王衡双目空洞地坐在审讯室里，屏幕外面，是满脸无奈的蒋敏才。
　　“看到了吗？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问半天就是不说话。”蒋敏才扶额，“这都两天了，连口水也不喝，铁人一个。”

　　看着这个身材壮大的警察，向熙年很难想象刚才发生的事居然出自他手。
　　蒋敏才跟认识他一样，刚见面就一个劲地问东问西，虽说方稷烛提前打过招呼，但他真架不住一个陌生人这么热情。

　　“师父，小熙说他动手的时候没有任何吸/毒的症状。”方稷烛看着画面里的王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这状态肯定不对。”
　　“冰/毒。剂量不高，是注射的。”蒋敏才烦躁地揉了揉脑袋，闷声道，“熙年啊，听你的意思，他的毒/品是从林笏那里拿的？”
　　向熙年点了点头：“没错。我想你们也查到了，王衡跟林笏结怨，是因为标底泄露，债主找上门，听说是杀了他的老婆孩子。”
　　“不！”蒋敏才出声打断他，“他老婆确实是死了。但孔狄那里的卷宗上写得很明白，死的人只有她老婆，并没有他儿子。”
　　“什么...”向熙年垂下头，心里滋生出一个想法。
　　难怪林泅胸有成竹，原来他早就规划好了一切，甚至连林笏找人泄露标底的事都可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警方现在依旧没有将这一切与林泅的关系搭上线。

　　果然，林泅之所以默许自己跟林湾好，又坦白用了非常手段处理了王衡，目的都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他完全有能力操控一个人的生死。
　　想到这，向熙年心里不免发毛，他还是搞不懂林泅做这一切的目的。

　　“你是听谁说的他债主杀了他老婆孩子？”蒋敏才鹰隼般的目光移到了向熙年身上，“那些所谓的债主不全是什么正经人，有几个是放高利贷的。”
　　蒋敏才的声音深沉而缓慢，一字一句敲在了向熙年心里，让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我...”
　　“嗯？”蒋敏才眉毛一挑，让想开口的方稷烛闭了嘴，“熙年啊，你要是知道什么，一定要说。不然可浪费了稷烛跟我说的好话啊。”
　　“...”方稷烛面露难色，他见过自己师父审人的样子，不近人情，各种诛心，谈得上一个活阎王。
　　可向熙年又不是什么嫌疑人。
　　“师父...你别这样。”方稷烛起身把向熙年往后推了推，“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蒋敏才瞪了他一眼，直接伸出手把向熙年拽到了跟前：“咱们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现在涉及毒/品，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点。”说完，蒋敏才轻声笑了笑，“你说对不对啊熙年？”

　　向熙年很快就从这强大的压迫感之中缓了过来，他回应了蒋敏才一个微笑：“蒋队长说得对，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提供线索的啊。”
　　“那快说说，你到底是听谁说的这些。”蒋敏才这才收起那一副气势逼人的样子，变得和蔼起来，“这个案子迟迟没有进展，张副局长催得很紧。”
　　“他自己说的啊。”向熙年看向了屏幕里的人，“他自己说的，老婆孩子被人给杀了。蒋队长，既然他现在不肯开口，你们现在更应该从另一个人身上动手啊。”
　　蒋敏才顿时泄了气，他当然知道现在去调查林笏肯定会有意外收获。可关键是，他们总不能凭空认定林笏贩/毒。林笏在旧行区乃至整个堇城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凭借一段简单的恩怨就断定这事是他做的。
　　等等，恩怨？

　　向熙年见蒋敏才终于反应过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警方对那次招标会上王衡标底被泄露视而不见，现在既然知道了，就该做点别的了吧。”
　　“林笏当然不能说抓就抓。但是招标会上的人，尤其是那些跟在林笏身边的人，都有可能是你们要找的人啊。”
　　“况且现在林晦明也回来了，前天还偷偷在盛雅阁跟徐孺纪见过一面。”向熙年的目光只在蒋敏才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淡淡道，“他这次回来干什么谁也不清楚。不过他那个蠢到不行的大儿子，惹了这么大祸，他当爹的应该不能不管吧？”

　　蒋敏才一手托着下巴，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干净的人，忽而笑出了声：“果然啊，人不可貌相。怪不得孔狄都让我照顾你，嗬！”他顿了顿，“不然你以为，这臭小子随便说几句话我能让你进来？”
　　方稷烛刚刚还心惊胆战着担心向熙年，现在看来，蒋敏才说的话都是为了验证孔队长说的话。

　　跟自己这个最亲最亲的徒弟竟没一点关系！

　　“师父，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方稷烛捞过向熙年，“还有，我们小熙怎么了？他这么帅，什么人不可貌相，您老啥时候会说这么有范儿的话了？”
　　“啧！你小子！”蒋敏才敲了下方稷烛的脑袋，那清脆的声响让一旁的向熙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话又说回来，熙年说的没错。王衡跟他那群小弟油盐不进，只能从别人身上下手。我明天找芸丽商量一下，差不多可以查一次林世了。”
　　向熙年看了看方稷烛，后者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那没别的事我就先带小熙回去了。”方稷烛摸着向熙年的头淡然道，“今天也不早了，师父你注意休息。”

　　夜色低垂，浓厚的寒意早已渗透到城市的每个角落。
　　“是不是被吓到了？”方稷烛跟着向熙年上了电梯，“我师父他就那样，平时挺好说话的，就是办起案子来太认真，说话也不客气。”
　　向熙年倒是不在意蒋敏才对他的态度，第一次见面，总不可能全程笑意盈盈，更何况自己还跟案子有关系。
　　“我知道。看得出来蒋队公私分明。”
　　方稷烛这两天除了自己一个人工作，基本上都和向熙年在一起。说实话他也奇怪蒋敏才的态度，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还直接要问有关案子的事，任谁都不可能轻易答应，更别说是自己师父那种见多识广的老警察了。
　　“我第一次见师父他这样。”方稷烛也不愿意继续琢磨蒋敏才的想法了，干脆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没记错的话王衡他是林泅送过来的，可能有什么情况他已经说过了，所以才没找你。”

　　转眼，二人到了离苑。
　　“对了，我不用去做笔录吗？”向熙年有些郁闷，他对孔狄、陈阅森和蒋敏才对自己的态度十分不解，“不仅仅是今天配安厂，还有王衡的案子。”
　　“嗐！你是不知道。”说到这里，方稷烛就一阵牙酸，“孔队自从那天见过你，就跟多了个儿子一样。什么笔录不笔录的，你要是愿意他肯定没话说，要是不愿意，他也能给你糊弄过去。”
　　“那怎么行啊。”向熙年深呼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搀上了方稷烛的胳膊，“我明天白天再去一趟吧。正好问问配安厂的情况。”
　　“我带你过去。”方稷烛看着向熙年靠着自己的肩，心里暖噗噗的，“拿完东西跟我回家吧，都收拾好了。”
　　向熙年并没有露出一丝不情愿的表情，就事论事道：“今天就别折腾了吧。要是不嫌弃，你睡我屋。”
　　说到底，只要是能和向熙年睡在一起，无所谓在哪里了。但一想到他们可能会被人打扰，方稷烛的毛就耷拉了下来。
　　向熙年轻轻地笑了笑，他自然明白方稷烛顾虑钟期。然而向熙年一直没告诉他，在配安厂他不只跟李会华起了冲突，还见到了钟期。至少今晚，钟期一定会避着他。
　　“没出息！小期今晚不在。”
　　方稷烛跟着向熙年走出了电梯，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正要开门，钥匙却被向熙年一把夺了过去。
　　向熙年轻车熟路地开了门，把方稷烛挡在了门外：“下次再出现私自换锁这种流氓行为，别怪我报警抓你！”

　　屋里陈设虽然简单，暖色的灯光适时打到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看着自己已经见过几次的家，方稷烛心里不禁暖了起来。
　　就在向熙年转身关好门那一刹，方稷烛再也克制不了自己内心的情绪，转身把向熙年抵在了门上。
　　被长期受训练的身体压制，向熙年就连喘息都慢了几分。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方稷烛的眼眸深邃且透亮，仿佛要将向熙年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镌刻进自己的大脑，“就现在说吧，等你说完，明天就跟我回醉鸢府。”
　　温热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向熙年心脏都漏了一拍，察觉到那道热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巡视，他内心的防线也终于败下阵来。

　　“方支队长，我现在脑子很乱。”向熙年叹了口气，“因为我不确定我现在对你到底是哪种感觉，我真的说不上来。”
　　“这就是你不跟我回去的原因？”方稷烛闭着眼撇了撇嘴，斟酌好一会儿才道：“这些都不重要。你只管跟我回去，我会让你知道我对你跟以前没两样。”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方稷烛咬了咬牙松开了禁锢着向熙年的手。
　　“怎么了陈支队长？”
　　“稷烛，来分局一趟，马上。”
　　方稷烛原本满脸的怨气立刻被肃穆取代。
　　陈阅森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你去吧，让我好好想想。”向熙年揉了揉头发，“对了，过两天你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只见方稷烛看着手机的眉头逐渐紧锁，向熙年知道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有可能跟今天贺秋天带陈阅森和孔狄见的人有关系。他微不可闻地说：“算了，这么晚了，别熬太久，注意休息。”
　　说完，向熙年绕过方稷烛，走进了洗手间。

　　大门关闭的声音很是明显，等他从洗手间走出来时，方稷烛已经离开了。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向熙年心里到底还是滋生出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

　　方稷烛风尘仆仆地到分局之后，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就被陈阅森拽进了会议室。
　　一个面生的男人坐在一侧，另一侧则是贺秋天和孔狄。

　　“还记得之前说过失踪的沈慧安吗？”陈阅森开始介绍起来，“这位是她的丈夫黄富土，今天刚从穆城过来。”
　　方稷烛皱了皱眉，用眼神问了问陈阅森叫自己过来的目的。
　　贺秋天按了按太阳穴：“稷烛，你过来。”
　　桌面上放着几张照片，方稷烛还没坐下，就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顾羡与？”方稷烛拿起来确定了一眼，“羡与怎么了？”
　　“你果然认识他。”贺秋天笑了笑，“这小子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边上的人，黄明明。喏！他儿子。”
　　久未出声的黄富土终于说了句：“现在不只是我老婆了，我儿子也不见了。”
　　“我没记错的话，我媳妇失踪已经快半个月了吧。你们警察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即使黄富土竭力压着嗓子说话，可任谁都能听出来他强忍下去的愤怒和不满，“穆城的警察是这样，没想到你们这也是。难道国家这么大，就没一个能办事的？不能办还坐那么高的位置，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你们就不怕哪天睡觉一蹬腿人没了？”
　　方稷烛情绪本来就乱，被他这么一点彻底着了起来：“你再说...”
　　“稷烛！”孔狄及时打断了他，“黄先生，你放心。我们都把你儿子同学的监护人请过来了，我们一直都在找线索，你耐心点，我们有消息肯定会通知你的。”
　　顾常胜远在M国，早就将顾羡与交给方云海监护，如今方云海经常出差，方稷烛就成了他最直接的“监护人”了。

　　“我最多再能等一星期。”黄富土发泄了一通怨气，也终于冷静了下来，“要是还找不到线索，我就去举报你们。”
　　说完，椅子被他退的“嘶啦——”作响，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陈阅森拍了拍方稷烛的肩膀：“最近案子太多了，实在太多了。虽然知道了杀害张全的凶手，但赵铎毕竟是被利用了，这件事还没完呢！”
　　方稷烛将手里的照片随意地扔到了桌上，：“我明天去找羡与问一下，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啊，更何况还是个学生。”
　　“行了行了。”孔狄疲惫地闭上了双眼，“都赶紧打道回府吧，这几天睡眠严重不足，都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又得加班咯！”

　　就在方稷烛和陈阅森离开后不久，办公室里突然闯进一个一身黑的男人，而他后面，正跟着一个着急忙慌的值班警察。
　　“哟！终于舍得露面了？”贺秋天微眯着眼睛，冲值班警察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你说说你，偷偷活了这么久，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了？”
　　男人声音嘶哑，但不难听出他语气里藏着的苦涩：“唉...对啊，都这么久了，本来还能再过几年清闲日子的。”说完，男人看向了孔狄。
　　孔狄轻笑一声，起身给了男人一个拥抱：“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说了，要是真不关心，今天他可就真没命了。”
　　还没等男人回答，孔狄就重重拍了拍男人的脊背：“既来之，则安之。走吧，我请你们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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