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星星船

　　会议结束，领导先行离席，紧接着，其他人鱼贯而出，乔令姜被吴亚楠留在会议室。

　　会议助理离开前拉开了会议室的厚重窗帘，金光洒进来，在大理石地面上投射出圆窗的形状，像一轮被切割的金色太阳。
　　吴亚楠开门见山：“小乔，书记会上的话你明白了吧？”

　　“？”乔令姜故作不解，少女般懵懂地看着她。

　　吴亚楠深深看了乔令姜一眼，她不是第一次和她打交道，知道她很聪明。

　　几秒后，吴亚楠翻开笔记，细细道来：“第一期节目，你主要的画面有三段，第一段，是你和李丽红出场，第二段，是你和小潘一起演奏然后在晚餐的时候宣传乐团，第三段，也是时间最长的一段，是你和任景泽合作锯木头……”

　　乔令姜看着吴亚楠对着笔记一一细数，她瞥了一眼，上边甚至还标注了每一段的时间，精确到几分几秒，原来，《春天》只播出了五分二十秒，曲目明明有七分三十三秒，不知道那两分十三秒怎么剪没的。

　　“小乔，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吴亚楠越来越对这个小丫头不满意，不像其他新人见到她时的唯唯诺诺，也不像大多数老油条深谙套路的体面世俗。

　　她让人猜不透，上一秒不谙世事，下一秒又聪明得让你的套路毫无用处，根本猜不透，让吴亚楠有种这么多年的思想工作白做了的无力感。

　　“当然，亚楠姐，我有听见。”

　　“算了，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你多和任景泽、李丽红在一块儿，镜头自然就会多。”

　　“好，多谢亚楠姐提点。”

　　乔令姜深谙职场上的套路，毕竟她爸爸妈妈都是做相关工作的，她知道和上级硬碰硬是最笨的办法，不仅费时费力，还会拉响上级的警报，让他分出更多的精力想尽各种办法，永远不要低估职场人完成任务的不屈不挠之心。

　　最好用的，还是“阳奉阴违”。

　　她只需嘴上答应，至于到了录制地，她做什么怎么做，他们鞭长莫及。

　　吴亚楠：“......”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

　　饭点已过，餐厅里座位充裕，因为书记在团里开会，助理提早和餐厅打过招呼，今日特地供餐时间延长了些，她们来得晚，领导们已经吃完离开，乔令姜和宋晓薇在靠窗的二人圆桌处落座，吃着工作餐。

　　乔令姜从白色瓷盘里夹起一根青菜，已经没了温度，油冷后些微有些腻，乔令姜没了食欲，放下筷子望着窗外的空旷处发呆。

　　对面的宋晓薇边吃边刷手机，她忽然凑近，神秘兮兮地问：“乔老师，你和景泽哥哥什么情况呀？”

　　乔令姜回头，没有说话，煞有介事地盯着宋晓薇出神。

　　宋晓薇不是第一个来问她这个问题的人，今天节目播出之后，她和任景泽尹丹妮三人锯木头那一段节目组剪得比原片更加抓马，又加上任景泽本身自带热度，三人上了好几个热搜，乔令姜忙着练琴，没有关注，要不是好几个人来问，她还不知道。

　　宋晓薇好像是任景泽的女友粉，其他人她可以不理会，一笑置之，可宋晓薇问她，她得认真回应。

　　对面沉默了好几秒，宋晓薇以为她不会回复，准备给自己找台阶下。

　　乔令姜一板一眼，认真回答：“在一个谁都不熟的环境里遇到校友，多聊了几句，没什么情况。”

　　就像节目里关于这一小段的串场词说得那样：个体倾向于与跟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个体或群体联系起来，以成为群体的一员，获得归属感和认同感，这就是群体心理中的集体认同。

　　她和任景泽、潘立明、刘璐璐因为音乐成为那个大群体中的一个小群体，彼此获得归属感和认同感，在陌生的环境中给对方安全感，出了节目，大家各自进入不同的群体，那种联结会慢慢变淡，归属感和认同感便从新的群体中产生。

　　“粉丝们想得可不像你说得那么风轻云淡。”

　　“出什么事了吗？”

　　“粉圈吵翻天了，你看看。”

　　宋晓薇将手机递过来，是微博超话的界面，乔令姜一条一条刷着。

　　“节目播出后，出现了一大波CP粉，然后就和粉丝吵了起来，刚才开会我没看手机，这一会儿的工夫，都舞上热搜了。”宋晓薇怕乔令姜看不懂，贴心和她解释。

　　“CP粉？我和任景泽的？”乔令姜不敢相信，他们什么也没做，就闲聊了几句而已。

　　宋晓薇见乔令姜一脸不可置信，轻声安慰她：“别在意，连李丽红老师的CP都有人嗑，正常现象。”

　　“......？”

　　“我可不是安慰你，”宋晓薇拿回手机，劈里啪啦打字，然后递给乔令姜，“喏，没骗你吧。”

　　乔令姜看着屏幕上李丽红老师和汪洋老师的CP视频，扶额感叹：“好吧......”

　　网友们还真敢嗑。

　　“算了，你别看，有些人骂得太脏，看了添堵。”

　　“嗯，我不看，”乔令姜归还手机，突然好奇，“谁骂赢了？”

　　“……”

　　这是重点吗？

　　“你还好吗？”

　　乔令姜突然正经地问她，宋晓薇失笑：“还好，想到他也有谈恋爱、结婚、生小孩的那一天，心里有点酸，可是我想通了，如果他谈恋爱，那个人是你，我会没那么难过。”

　　乔令姜以为宋晓薇会接着说一段煽情的话，表达两人的友情“情比金坚”，没想到宋晓薇上下打量她一番，话锋一转：“毕竟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有气质的，配得上他......”

　　她的头上还没来得及挂上一头黑线，宋晓薇突然哽咽：“可是，想到他的怀里不是我，我还是好想哭，呜呜呜呜~”

　　想象着宋晓薇说的那个画面，乔令姜的脸彻底黑了，她看着眼前情绪起承转合的宋晓薇，默默递上纸巾。

　　宋晓薇看着“潜在情敌”递来的纸巾，哭得更大声了，餐厅里的工作人员齐齐看向这边，附近擦桌的阿姨看热闹的走到两人身边，热情地打圆场：咦~小乔老师怎么黑脸，看，都把小宋吓哭了，工作上有点失误是难免的，多给年轻人些机会嘛~
　　乔令姜没法反驳，好像确实是她“弄哭”的？

　　她尴尬笑笑，将宋晓薇拉到楼顶天台无人处，让她释放情绪。

　　十来分钟过后，宋晓薇的放声大哭终于止住，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着。

　　“哭完了？”乔令姜倚着栏杆，眺望远处路旁的红枫，一颗一颗排列整齐，挺拔如峰，叶红似火，在阳光下闪烁着生命的光辉。

　　“嗯......”宋晓薇擦干净眼泪，“对不起啊，让别人误会你了。”

　　“没事，这事儿我确实有责任。”

　　“其实，我是真心祝福你们的......”

　　“打住，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喜欢他四年了......”

　　“我知道，听你说过。”

　　“我想通了，反正他不可能和我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是最能让我接受的，其他人都配不上他！”

　　“说了，我们不是......”

　　“我知道，现在还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宋晓薇抹了一把眼角早已风干的泪，“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你们的头号CP粉！”

　　“......”

　　~

　　下午练琴结束，乔令姜的手机里静静躺了许多未接电话和信息，去往剧院的路上，她打开手机一一确认，多是些久不联系的同学，估计是来问热搜上的事，乔令姜懒得应付，打了一行“工作中，急事请留言。”然后复制粘贴，一一回复。

　　微信的小红点被清理到最后一行，来自任景泽——

　　12：36【热搜上的事影响到你了吗？】

　　12：45【你还好吗？】

　　正看着，对话框里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我正在和公司交涉，准备发文澄清，一会儿把文案先发给你看看，没问题我再发，你先别看微博】

　　紧接着，又跳出来一条——

　　【方便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方便沟通】

　　乔令姜立马回复：【我没事，没受到影响，我马上有演出，恐怕没时间应对，你看着处理就好，澄清不澄清于我都没多大区别】

　　连李丽红和汪洋这种已婚有娃的都有人嗑，她只要出现在节目里，就会留下CP粉们嗑的素材，还能播一集发一篇澄清稿吗，那样岂不是滥用公共资源？

　　再说，他突然发一篇澄清稿，网友们又该猜测了：是不是为了保护她？还是担心正牌女友生气？

　　只要想嗑，怎样都能嗑，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她懒得费这个心烦神。

　　乔令姜到底是没有发手机号码给他，出了那个环境，两人之间的熟悉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逐渐降低。

　　在录音室沙发上坐等的任景泽一字一句的看着乔令姜的回复，看不出任何情绪，对他的话没有一丝波澜，她如果看过他的微博，就会知道，他从未发过私人相关，全是广告和营业。

　　以前也不是没有被炒过CP，他从未亲自下场回应过，闹狠了通过工作室发一则律师信，始作俑者自然知道收敛。

　　他继续等了一分钟，对话框里没有新消息，末了，他发过去一串数字，那是他的手机号码，对面却没有回复。

　　经纪人八卦地靠过来，意有所指：“喜欢？”

　　任景泽暗灭手机，瞥一眼经纪人：“少管。”

　　“想哪儿去了？”经纪人抿嘴偷笑，“我是说刚才这一版demo。”

　　“......”空气中静了几秒，任景泽拧眉，缓缓开口，“那也少管。”

　　“......”经纪人识趣闭嘴，感情不让管，事业也不让管，他这个经纪人还能管些什么？

　　“热搜的事你们不管？”

　　“管啊，已经联系了大粉，很快讨论度就会降下来。”

　　“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真发个澄清微博？事出反常必有妖，网友们岂不是闻着味儿就来了？再说还有十几期的节目你澄清得过来？还是说你准备和她不再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

　　任景泽关心则乱，只想着怎么降低对她的影响，没想到这一层，他要真澄清了，怕是粉丝们更加不放过她。

　　只是什么都不做，太委屈她。

　　任景泽打开浏览器，搜索爱乐乐团今天的演出地点，弯腰抄起茶几上的奔驰大G车钥匙。

　　走到门口，被经纪人叫住：“你干嘛去？不录了？”

　　任景泽回头，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去做想做的事。”

　　“？”经纪人云里雾里间，任景泽的人影消失不见。

　　回过神来的经纪人冲着门口喊：“哎，这录音师可是我花重金请来，还是按小时收费的，就被你这么糟蹋？”

　　回应他的只有空旷的回声，以及一道玻璃墙之隔身形高大威猛“被糟蹋”的当事人“羞答答”的眼神。

　　？

　　见鬼了。

　　~

　　保利剧院金色音乐厅内，一曲《春天》结束，掌声如潮，乔令姜和李卓行了礼，闪身回到后台。

　　“还好没改，我刚才差点儿出错。”李卓有如躲过大难般庆幸，按着剧烈起伏的胸脯。

　　乔令姜笑笑，没说话，兀自向前走。

　　“乔老师。”

　　前方通道出口处，宋晓薇激动地冲着她摆手，乔令姜愣神，这么快就恢复元气了？她快步走近，想着自己要是有宋晓薇的恢复能力该多好。

　　宋晓薇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话：“接待室有人等你。”

　　“是谁？”

　　宋晓薇没回答，笑得神秘：“去了你就知道了。”

　　看她这副样子应该是认识的人，乔令姜带着疑惑走进接待室，身后的门被宋晓薇轻轻阖上。

　　接待室背对着门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男士，从乔令姜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戴着棒球帽的后脑勺，和被牛仔外套勾勒出的宽阔肩膀，似乎有点儿熟悉，团里有规定，接待室和异性见面时必须有第三人在场，除非两人是认识的关系。

　　宋晓薇直接关门出去，显然他和她的关系是宋晓薇知道的，她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檀斯宇？

　　乔令姜站在原地没动，他怎么会来听她的音乐会。

　　男人听到门口的响动，站起身，浅蓝水洗牛仔外套下是同色的半截牛仔裤，不是檀斯宇，他不可能这么穿，乔令姜得出这个结论，心里莫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乔令姜收拾好心情，扯扯嘴角，微笑着上前：“您好。”

　　男人转身，摘下熟悉的蓝色底纹卡通狮子口罩，露出原本精致俊美的脸：“师妹，说好请我听音乐会的，还作数吗？”

　　乔令姜粲然一笑，没问他为什么突然过来，尽地主之谊：“当然，稍等，我来联系VIP包厢。”

　　“不急，来得不巧，音乐会已过半，下次再听也不迟。”

　　“也好，下次过来提前和我说，团里好安排包厢，”乔令姜在任景泽对面的沙发前站定，抬手比一个请字，“坐。”

　　“好，”任景泽在原处落座，他目视前方，思索片刻，旋即开口，“网上的热搜对你真的没影响？”

　　乔令姜早就猜到了他的来意，她笑了笑：“没影响，我都没看。”

　　任景泽没想到她居然看都没看，他出道五年都做不到像她这么淡定，他狐疑：“真没事？”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我手机被通讯录好友轰炸了好几轮，现下没电了，没办法替远道而来的朋友点杯安神茶，”乔令姜扬了扬手里黑着屏的手机，笑得坦然，“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门口叫工作人员。”

　　一杯安神茶后，任景泽在宋晓薇的指引下从VIP通道离开。

　　片刻之后，同样带着鸭舌帽和普通口罩的男人掩着背包里的长镜头，从保利剧院低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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