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香非

　　柏壬揉了揉他小脑袋，看着他一脸委屈巴巴的丧气模样：“小哭包。”

　　十月抹了抹眼角，道：“我才没哭。”端过琴陌喝完的空水杯就跑了出去。

　　“他走了？”柏壬问。

　　琴陌阖上的双眸一闪，微不可察，嗓音略带沙哑：“你知道。”

　　“他穿的那件是你的，我认得。”柏壬边说边伸手摸了摸琴陌额头，“退烧了。”

　　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霉味，夹杂着雨水的味道，琴陌仰头看了眼窗外，正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柏壬收回手，叹道：“你现在灵力溃散，受不了罚，不管怎样，先认个错，让外面那些人消了气，师父他们才好为你说话。”

　　“我有何错。”琴陌一字一顿。

　　柏壬无奈摇头，许在外人看来，琴陌沉着稳重，但他毕竟还是个十七八岁少年，骨子里有着少年的执拗与任性。

　　“我看你与无痕公子关系不错，他灵力不低，精通奇门遁甲，或许能帮你尽快恢复灵力，你可以让他来看看。”柏壬提议道。

　　琴陌方才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哀色，他垂眸发呆似的看着窗外的雨，雨声嘈杂：“不必了。”

　　柏壬只见他嘴巴动了，因嗓音低哑，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好道：“算了，你先好好休息吧。”说罢，便掩了房门先离开了。

　　外面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弟子们都没有出去练剑，有的窝在房里，有的在书室，有的在修术法的内堂闲聊。柏壬掩了门，见十月还站在禁闭室门外的走廊发着呆。他上前问道：“怎么还没走？”

　　雨水沿着屋顶的瓦片流下，像一道道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十月一只脚沿着走廊边踢来踢去，被流下的雨水淋湿了不少，他垂着头无精打采道：“回去也没事，不如在这呆着。”

　　“也好，你琴师兄刚醒，你照顾下他，我去跟师父禀报一声。”

　　“师兄。”十月拽了柏壬衣袖道：“你要帮帮琴师兄。”

　　柏壬抬手覆上十月手背，温声道：“我有分寸，你进去吧。”

　　话是这么说，柏壬却是帮不上一点忙，这不是墨上香可以做主的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给个交代，难辞其咎。

　　亓官宏坐在茶室，倒平静的很，他细品着手中的茶水，好似看了一场闹剧。牧春城还在言堂与那些门派周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周太卿则先回了茶室休息，他年纪大了又有头痛的老毛病，倚着脑袋坐在茶室里沉思。

　　“咚咚咚”的叩门声从屋外传来，周太卿挥了手，门从里面打开了。

　　“师父，他醒了。”柏壬重新将门掩上才道。

　　周太卿竖起食指轻柔着太阳穴，抬头问道：“嗯，印记还在吗？”

　　柏壬道：“不在。”

　　周太卿叹道：“看来他真是毁的彻底。”

　　“外边要通知一声吗？”柏壬想了片刻又道：“他现在的灵力溃散，肯定受不起重罚。”

　　“他毁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该考虑到会有什么后果，怎么处罚，还要看外面那些人，怎么徇私！”周太卿道。

　　言堂的大桌上，还摆着一大堆碎片一样的东西，都是小弟们一颗一颗在练场的地上捡回来的。

　　柏壬出了茶室便直接进了言堂，将琴陌已醒的事情告诉了牧春城。听着琴陌已醒，这群人便吵吵嚷嚷着让他现在就出来。

　　“各位稍安勿躁。”牧春城安抚道：“稍后我会差人把他带来。”说罢，他便遣了几名弟子去了禁闭室。

　　片刻十月扶着身体尚未恢复的琴陌，后面还跟着两名弟子一前一后的进了言堂。琴陌面色煞白，头发散在背后，没有束起，一副病态模样，他一眼就看到摆在桌上的那些细小碎渣，此时虚弱的咳了几声。

　　柳明一脸心疼的上前，想要帮忙却被挡了，他尴尬道：“世侄，你这又是何苦？”

　　即便一副病态，琴陌依然挺直身体，沉声道：“想怎么罚，直接来吧！”语气不容置喙。

　　柳明垂头看他手腕，早已不见白色印记的痕迹，他道：“你要是能将它恢复原样，这事就算了。”

　　琴陌冷漠的看着眼前之人，他们脸上的表情还像当时在练场时一样，透着股贪婪模样。

　　十月搀着琴陌，能感受到他身体微颤，只听琴陌哑声道：“你们都看到了，我已非它主，灵力也所剩无几，你们凭什么觉得我能恢复它?”

　　李曜站出来道：“我们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毁了它？”

　　“不为什么，既然你们觉得我有私心，那我就去除我们之间的关系。”琴陌道。

　　“那你也不能毁掉它啊！”李曜开始控制不住情绪的吼了起来。

　　莫忘摇着扇子上前，推开李曜，问道：“真恢复不了了？”

　　琴陌坚定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既然这样，你就去死吧！”李曜抬手就一掌劈去。

　　还好十月眼疾手快，一掌对了过去，两道掌力化作一股气流，两人都只是受力后退了几步。他那一掌没蓄什么灵力，像是不经脑子打过来的。只是现在的琴陌怕是这么轻的一掌也受不住。

　　周太卿不知何时过来的，伸手扶住了他，感受到这人灵气虚渺。十月立马扶了回去，周太卿这才松了手。

　　李曜怒道：“既然修复不了，那他活着也没什么用了！”

　　十月一听，忍不住骂道：“你在放什么屁！”

　　牧春城斥道：“十月，慎言！”

　　周太卿道：“东西是修复不了了，但也不为是一件好事，舍刹的东西谁能保证一定会带我们寻到那个地方，对我们来说也可能是威胁。”

　　李曜不依不饶道：“就算那样，也都是我们自愿的，现在算怎么回事，说没有私心我不相信，在座的各位也不会相信，既无私心为何不敢试？偏要毁了它？”李曜说的话也是其他人想说的话，自然没人反驳，柳明也闷声不语。

　　周太卿只得道：“既然这样，罚他以后终身不得下山，各位意下如何？”

　　李曜呸了一口道：“这惩罚也太轻了吧，毁掉舍刹宝物这么大的事，就只罚个终身不得下山？”

　　“那你还要怎样？”十月被柏壬堵住了嘴，不知何时挣脱了柏壬的手，冷不防的又来了一句。

　　“那就抽了他的灵骨，不知这样，各位还满不满意。”许久没有开口的牧春城道。

　　“师父！”柏壬闻言大惊，十月双眼瞪如铜铃，也惊的说不出话。

　　不止他们二人，还有言堂的其他弟子闻言具是骤然变色，抽灵骨代表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代表着琴陌以后连山门口的巡山的小弟子都不如，代表着他以后就是个废人了，对于修道人来说，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听你们的吧！”

　　众人都点头应和，只有这样生不如死的惩罚，才能消除他们失去宝物的心情。

　　琴陌冷呵一声，狂风急雨不过如此，他抽出被十月牵住的手臂，步履艰难的走向言堂中央，撩开有些凌乱的头发：“弟子受罚。”

　　每个修道之人都有三根灵骨，皆在后背，活人生剥灵骨犹如去肉腕骨，痛不欲生。

　　牧春城走向琴陌，看着这人光滑泛红的后脖颈，抚手搭上，轻声道：“你忍住。”

　　他两指并拢扣在琴陌后颈突出的那根骨节上，一股无形的力量往上聚拢，通通钻入他的后背，沿着脊椎游走，直至游到后颈，牧春城两指紧紧挤压在骨节上，然后好似捉到了什么似的，用力一拉，一道金色细线似的东西被他牢牢捏在指尖。细线似乎发现哪里不对劲，努力往回跑，头顶却被人狠狠抓着逃脱不了。

　　琴陌大病未愈，阵阵发抖，冷汗顺着额头，脖颈大滴大滴的往下滑落，就如那日一样痛苦不堪，有什么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连精带骨的撕扯着，几近晕厥。

　　牧春城将捏在手上的金线一点一点的抽离，那股金线不想离开这具身子，还在努力往回拉扯。最后终于拉出大半，他将灵力汇于指尖，奋力将最后一点抽离出来，当金线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转瞬便消散了。

　　十月红着眼，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柏壬拉着他不让他上前，不住地朝他摇头，也红了眼眶。

　　当第二根金线被抽离身体的时候，琴陌终究还是扛不住倒在了地上，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白的发青，看起来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师父，不能再抽了！”柏壬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再抽下去，他会死的。”十月小声呜咽着，他嗓子憋了太久，已经喊不出来了，只能跪在地上哭着，平时爱笑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牧春城有些惋惜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忍痛第三次将手抚在那人后颈。

　　忽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带着一团黑色的雾，雾里夹杂着湿漉漉的雨水，风散之后，言堂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穿着黑衣的俊俏少年，还有一个是坐在轮椅上清风霁月的青年。

　　易青非一掌劈去，将牧春城震开。牧春城没反应过来，又受了一掌，闪身后退了几步。

　　易秋宸挥了挥衣袖，桌上那一摊碎片统统飞进了他的衣袖，他垂下双臂，稳稳当当的扶坐在轮椅之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来晚了。”他俯身对着已经躺在地的人说。眼中赤红，抬手扔出赤羽，泛着红光的赤羽直直的刺向某人，却被琴陌拦了下来。

　　易青非极力控制满是怒火的双手，又挥手将赤羽召了回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一晃眼，就凭空出现了两个厉害人物，除了惊慌失措，就是惊慌失措。

　　“走吧，青非。”易秋宸淡淡的说了句。

　　十月一眼就认出了易青非，带着满脸泪花跑上前扶人。

　　易青非道：“放手！我要带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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