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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进异世拯救他
四七一缩回床铺,反复咀嚼那些话。他从中获得了一个信息:他们,不是天生退儿。可是城主骗了他们,从小就被告知是因为基因缺陷而被抛弃的乞丐们,居然都是他们最羡慕也最讨厌的人!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是正常孩子,那为什么还会被抛弃呢?想到这,手脚一片冰冷。
他想,既然如此,等到他到了外面的世界,还能找到父母吗?外面的世界,和这儿又有什么不同?一样地无人问津。他想到了元五所说的退儿们,是如何被众人欺负的。没有人爱他。
思索了半个夜晚,晨钟敲响,这是地下城所有人起床的时间到了,四七一像以往的每个日夜那样,麻利地起床、去帮工。
也许是他错了,这里没有什么不好的。
元五做完身体检查,从床上坐起来。穿过一道道房门,就像跨过了以往的岁月。走到四七一的房间,推开房门。“四七一,我给你带了新的漫画...”
目光所及之处混乱不堪,地上散落着本子、纸、床单...房间的主人坐在床上,环抱着自己的双腿。
“你怎么了?”
只听见四七一的闷闷的声音传来,“元五...你相信吗?原来我们都是好的...错的是他们,可他们把我们变成错的...”
元五不由得蹙眉,上前去看他的眼睛。“四七一,你眼睛肿了?”元五话音刚落,他眼角又是一滴泪滑落。元五伸手想要替他擦干这眼泪。纤瘦的手指触碰到他湿热的眼角,手指温柔地抹去晶莹的泪珠。元五不禁放低了声调,语气温和:“到底怎么了?”
四七一眼中蓄满血丝,睫毛也沾染了水光,看起来像一只湿漉漉的小兽。
“我听到二一叔叔说...我们本来不是退儿,是有人把我们变成这样的...”四七一悄声道。元五一愣,脑袋里那根弦,崩了。
元五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美满的家庭、无忧无虑的童年、自由而畅快的笑容....但是当她第一次躺在实验台上她没有害怕,当她看着伙伴一个个消失时没有害怕,她安慰自己他们只不过是去了另一个房间,也许下一次就会遇见。她被城主毒辣的目光洗礼时,甚至有些自豪,这是她第一次获得别人的关注,第一次感到自己是有价值的。即使和小乞丐们渐行渐远,她也毫不在乎。下意识里,她不是那个令人难堪的退儿,她是正常的!
难道这一切不是自己想要的吗?假若四七一说的是对的,那么自己本来就不是退儿。得偿所愿,为什么感觉不到一丝宽慰...元五鼻子一酸,她两只手交叉着,两对食指互相交替缠绕,内心早已掀起巨浪。
她仓皇地跑出去,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家!离开!冰冷的房间、空荡荡只有影子,灰白色的建筑物,让人想到了密闭的医院。混杂着或浓或淡的异味,卷入女孩的鼻腔。自己童年时那时刻萦绕的令人作呕的臭味,原来是那个风光霁月的大人物造成的。
元五那张俏丽的脸和白纸一样,再也经不了风吹日晒了。她回望那深藏的、巨龙盘卧般的地下城堡,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想要摧毁它的欲望是多么强烈。深埋在心底的破坏欲是不被主人接受的可怜虫,它的主人认为一个好女孩不应该拥有这种情绪,于是它也沉入心湖,假装不见。只是这一次,元五心底没有丝毫愧疚。
12
这段时间,安娜在新班级过得不算轻松。香皂的效果越来越差,两名退儿如同沉默的石膏像,被摆在教室的角落里。班上有个公子哥模样的男生,一旦找到时机,就会作弄他们。
安娜走在大理石台阶上,想的却是昨晚昏黄台灯下父亲的脸。
父亲昨晚取了家中的藏酒,喝了整整三大瓶。那张涂满红色的脸庞止不住地颤抖,他大笑着说:“安娜,父亲不会让你失望的...嗝...有办法了...”
安娜没听清,凑近了点问,“什么?”
父亲那颗浑浊的眼球诡异地动了动,只不过一瞬间就被父亲聋拉的眼皮遮住了。父亲又半眯着眼睛嘀嘀咕咕道:“小媛,你看...我不是做到了吗?我做到了...不是...”
安娜坐直了身子,凑过去听。“不是废物...”这句话藏在叹息里,只能作为酒后的疯言疯语存在。
小媛...是母亲的闺名。
安娜收回复杂的目光,头一次打量父亲。他脸上一道道的皱纹在灯下更加深邃,笑纹、额纹将他那张本来俊朗的脸分割成这般模样。沉重的经济债务没有压垮他,但他因为某种原因,正摇摇欲坠。
父亲他,过得并不快乐。
思绪被拉回来,安娜正要踩上一级台阶。黑色小皮靴包裹着她细直的小腿,露出一截白嫩的膝盖,裙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起伏,正好阳光照进顶头上一间大大的百叶窗,透过五彩斑斓的图案印到裙上。此时已接近黄昏,安娜刚刚做完值日,正准备回班拿书包。过道的灯坏了很久,老是不停的闪。
“安娜!”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班长脸色微红,扶着腰迅速说:“陈老师找你,你快去他办公室吧。”
“陈老师?”
“...你原来的班主任,好了我走了。”她迟疑了片刻,挤出笑转身就走。安娜有些疑惑,慢条斯理地往班上走。听说老师他们都回来了,也许白胡子老师是有什么话想解释吧。安娜背上书包,朝办公室走去。
她瞥见办公室内有几丝亮光,便推开门。走了几步,目光扫视一圈,老师们的桌上都已收拾得整整齐齐,私人物品早就被带走了。也许白胡子有事出去了?她脚步不停,转了个方向。就在这时,门被猛地合上,发出一阵声响,有人嬉笑着离去,然后四下就再也没有声音。
安娜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时。
直到几秒后,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安娜摸着桌子边缘,走到角落里——她记得有位女老师在角落里摆了一个小椅子。人在这样的空间中,最想找到的是一个可供容身的角落,而不是空荡荡四面有风的中心地带。本能地,安娜蜷缩起来,不知不觉就眯起眼睛。脑子里想的是,也许这是那个女生和谁的一个玩笑、一个捉弄。他们想知道一个女孩在空房子里会不会害怕,第二天会不会狼狈地被老师们指责,也许有人还会起个早床,蹲守在门外去闻自己和房间的味道。你瞧,老师们的办公室也被污染啦!
安娜睁开眼,黑暗中唯一一点光芒,从她眼中划过。她想到了蒋格雷,在那间旅店时,是两个人默契的沉默给予了他们力量。安娜勾起嘴角,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了。就连明早会被嘲笑的后果,都抵不过此刻忆起男生一个清冷而又柔和的目光来得汹涌。
没过多久,门外传出响声。有人进来了!安娜猛地睁开眼,灯光瞬间打在她身上。她刚想起身,腿却因为久坐而发麻。
“父亲,这是我亲耳听到的。”
“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怀疑过,因为你出生时医生说你很健康,但是等我再去接你时,你已经失踪了。”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去揭发他们!”
“元五!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为什么那个地方修得铜墙铁壁?我看见了...士兵...”
“我讨厌那儿!我讨厌他!”
“是我对不起你,但以后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现在已经是正常孩子了,不是吗?”
“可...可四七一...我的朋友们...他们还在为自己是退儿感到抱歉,还在渴望阳光,还满怀希望...父亲,这些我会处理好的,只有我熟悉那里....”
声音断了,房间里充斥着女孩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生怕惊扰了虫儿的浅眠。
安娜一直都不敢动弹,连呼吸都不敢过分剧烈,等到两人乒乒乓乓搬走了什么东西,彻底消失后,安娜才从大桌子后面露出一张震惊的脸。
她脑袋乱哄哄的,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争吵。
“失踪,拐卖?元五是被拐进地下城的?可是那个男人似乎很看重她,元五上次也对他很在乎的呀?还有,地下城有士兵看守...这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组织...”
“那天在家听到的婴儿的哭声,不是假的。”
安娜咬咬牙,那张总是藏着愁绪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那个地下城,不仅没入黑暗中,还让里面的孩子感觉不到阳光,
明明房间依旧黑暗,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恐惧,也许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已经消失。想起“退儿”这个名词,她不再幻听到别人的嘲笑,也没有那种郁闷内疚的心态。回忆起来的,是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的默契、狼吞虎咽后互相一笑的了然。
这才是值得她去在意的。
13
“父亲,您不用再劝我了,这个决定是我经过深思后才做出的,我不能将四七一放在实验室里不管不用,也不无法继续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躲在地面上学习、生活。您明白吗...是那里塑造了我,我不能让它去塑造更多无辜的人了。”
“就算城主是在进行一项...为了退儿的重大实验,也不是决定我们人生的借口。”
元五那双清冷的眼眸中闪烁着泪光,语气渐渐低沉,腰板却直直地挺着,仿佛一颗不会被打倒的胡杨树。
白胡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他想,原来自己已经错过了女儿十五年人生,她已经长成一个真正优秀的人了。他能做的,只有支持她。
安娜照旧听课,只是偶尔看见元五小小一只埋头记笔记,总觉得她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女孩。也许这个简单的女孩正在计划着什么事情。想着想着,她突然感觉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脑袋枕在手臂上,慢慢闭上眼睛。
再一次醒来,安娜明显感觉自己不一样了。异常的,是诅咒之息。退儿独特的异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甜味,她没从闻过,心底却划过一个名字:草莓味。安娜打量了下自己身边,身上裹着被子,对面是一张大字报,上面用马克笔写上了“离高考还有110天!!加油,文安娜!”
怎么看,这个感叹号都有些蠢萌。
安娜走近大字报,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撑住的书桌。桌上摆了一摞书,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安娜伸手摸了摸那个闹钟,直觉告诉她,快要迟到了。她对这间屋子非常熟悉,就连墙上贴的小便签,都能引起心底发暖。门外有人在敲门,安娜瞪大双眼看着女人——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女人把早餐放到桌上,嘱咐她早点吃完去学校。安娜呆呆地点头,机械地吃完早餐。
出门前,她熟练地扭开两层锁,朝着离家最近的车站走去。明明从未来过,却如同在心底排练了千万遍。踏上公交车,她坐到了最后一排。这办公交车从安娜家门口发车,正好到学校是终点站。安娜找好座位,下意识把书包放在胸前,打算靠在椅背上补觉。只是她目光一扫,竟然看到蒋格雷朝她走来。她当即雀跃地朝他招手,“蒋格雷!你怎么也在这里...”说完,她拍了拍身旁的椅子,一脸笑意。
蒋格雷淡淡地看她几秒,坐到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安娜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共患难的战友,为什么感觉他不认识自己的样子?而且这样冷淡的他,到有点像最开始...安娜摇摇头,连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她都不清楚,也许蒋格雷也和她一样呢?
安娜眼神一动,勾起嘴角抱着书包凑到他耳边。“喂!”
蒋格雷身子一抖,迅速移到了窗边。一脸震惊和控诉。他眼底还未蓄积起的风暴因为安娜下一个动作而消失。安娜皱眉凑过去,伸手捏住他的耳朵。“奇怪,你耳朵上是什么?蒋...”
安娜还没看清就被猛地推开,她胡乱拽住他的书包带子,整个人靠在扶手上。对方眼里的冷漠和敌意很明显,安娜断定这个人不是那个蒋格雷。那么,他是谁呢?
“我不会看上你这种女生的,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也是云中的学生...请你记清楚了。”蒋舸眼底的厉色让人难以忘记,安娜想,也许这是另一个蒋格雷?
就像...这个地方有另一个自己一样。
安娜抬起头,坐到了他旁边的座位。“对不起,刚刚是我鲁莽了。”她眨了眨眼,歪着头说:“我叫安娜,你呢?”
没有回应。安娜挑着眉毛耸耸肩,果然这个不是好说话的蒋格雷。“你有没有什么双胞胎兄弟啊...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那个朋友是你前男友?”
安娜一噎,小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她摇头说:“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找蒋格雷做男朋友!”
蒋舸平视前方,耳机线绕在手指上,他慢慢解开绳结,戴上耳机。这女生上次就叫错名字,说不定就是故意的。这样的套路他已经见多了,为什么她就不换个聪明点的呢?
到了车站,安娜不受控制地合上眼睛,意识渐渐消散。只听见一句轻轻的声音:“到学校了..起来..”
安娜猛地坐起身,嘴里嘟囔着“到站了到站了!”
终于醒了,这梦做的太神奇了,简直就像真实存在的。她转过头看见蒋格雷正在写题,安娜上前把他本子一抽,凑到他耳朵旁边。“没有啊...”
蒋格雷伸手推她,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你好端端的,凑这么近干什么?”他有些恼火,顿时坐远了点。想要结束这尴尬的氛围。
他耳朵并没有那个和小蚕豆一样大的空缺,也没有那个白色的圆环。果然是不同的人!安娜有些放心下来,她就知道蒋格雷不是那样坏的人。
“我刚刚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蒋格雷笑了,随口说:“在梦里啊?”
“没错...他真是坏脾气,居然说不许再见面,谁稀罕见他?”安娜皱起鼻子,微微抬高下巴,一脸不满。
他望着安娜的小表情,轻轻说:“是谁这样自恋?”
安娜眨眼,“不说这个了,最近总是遇到奇怪的事情。对了,我上次听元五说...”她围住嘴巴告诉他那天听到的事情,蒋格雷眼底的戏谑渐渐消失。
“你说,她会怎样做?”
“你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至少它成功地改造了元五,你不是一直想要变成他们那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想了。”
“如果用那样的方式...我宁愿一直就像现在这样。”
元五轻车熟路绕到四七一的房间,塞给他一个东西。“我想好了,我们不能让他们再这样进行下去了。我需要你帮助我。”
四七一凝视她,“怎么做?”
“偷来那盒培养液。”二一叔叔曾经说过,培养液是实验必备的一个东西,而且分量有限,因此药剂总是很宝贵的,每次挑选试验品都会经过深思熟虑。
“可是那个保管很严,我根本接触不到它!”
四七一揉了揉元五紧绷的脸蛋,低声说:“不要慌,一定有办法的...比如,装培养液的保险柜会在实验前被打开,下一次实验是六天后,如果能够和实验者配合好,我们或许有机会,只是逃出去就不容易了。”他替元五撩起一缕发丝。“元五,你要确保万无一失,否则...就当什么都知道,好好在那边生活。”
元五鼻子一酸,抱住他。“四七一,对不起。”
有很多对不起要和你说。可这十几年来,你从不给我机会。
她第一次见四七一,他刚刚被二一叔叔抱过来,按照顺序取了个名字,然后就被塞到元五手边。他哇哇哭个不停,元五听得不耐烦,用手推他。他被元五推倒在地上,竟然不哭了,只一动不动地抬高脑袋望着她。后来四七一总是黏着她,她也习惯了。元五凝视他的眼睛,握住他的手说:“我们都要一起出去..”
元五知道自己需要把握好时机,选择一个可以配合她的人去实验,并且联系好地下城的人一起,这样才能够顺利拿走培养液。但地下城里的人绝对不能选,大家都已经是做了好几次实验的人了,博士肯定不会将药剂浪费在他们身上。那么又有谁是一个好的实验品呢?
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女孩。第一次在台下看见城主的眼神,那种眼前一亮的表情她没忘记。也许这个女孩是个很好的人选,她身上的味道...很独特。可是自己之前已经得罪她了,该怎么和她说呢?
元五举着餐盘,走到安娜桌前。此时,安娜四周都是空座。她早上问同桌小媛要怎么样才能让别人原谅自己,小媛告诉她那要看你犯错的程度。她说:很严重呢?小媛说:那...只能提头去见。元五下意识摸摸脖子,感到一阵寒风。
她有点别扭地坐到她对面,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蒋同学呢?”
“还在班上。”
“上次的事...我替我替我父亲向你道歉。”
安娜抬眼看她,平静地说:“我并不觉得这件事应该是你想我道歉。这几天,陈老师都没有对我和蒋格雷说一个对不起,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走。莫名其妙就被研究,这不是一声道歉就能解决的。”
元五放下筷子,小声说:“安娜姐姐,其实我...”
安娜突然出声:“元五...那天我听到你和老师说的话了,你原来也是个健康的孩子对吗?”
元五怔了怔,柔声说:“安那姐姐,你相信吗?地下城养着的上千个实验品居然都是从健康的婴儿变成退儿的,而始作俑者竟然想通过我们修改退儿基因,太可笑了!”
安娜问:“你恨他们吗?”
元五凝视她的眼睛,重重地点头。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先请你帮忙,但现在我又不太想了。也许我不应该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和地下城专门负责运输货物的人说好了,只要拖住博士,拿到培养液就好。”
安娜沉思片刻,说:“你让我想想。”
安娜从小就是个可爱、娇气又安静的女孩。父亲母亲将所有的风雨遮挡起来,为她留下栖息之地。倘若不是外祖父去世,不是某天醒来发现自己的基因出现问题,她也会和班上的其他同学一样,像小公主一样活着。
她不是大胆的女孩,可是因为成为退儿,她游走在怯懦和勇敢的边缘。如同身体基因重组,她也在重塑自己。
那群被异化的孩子,让她想到了自己。安娜头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或许帮助元五是一个对的决定。她从没做过这样大胆的决定,所以当它冒出头来,安娜又兴奋又紧张。
安娜扭开门锁,客厅里一片黑暗。父亲他们不在家,安娜沉默着换好拖鞋。从父亲房外走过,里面传出一丝声响。
“城主大人,你要的那一批孩子我会尽快替您准备好的,这一批质量都不错,希望您能满意...好的,如果有结果了请您通知我...”
安娜的心如同掉入了冰窟里。她肩膀不停的抖动着,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她应该做些什么?去冲进去质问父亲,还是快点离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什么都没做。安娜立在门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许是她听错了,一向温和敦厚的父亲怎么可能和白胡子老师一样?怎么能和自己最讨厌的人一样?
门开了,两人都吓得一抖。
父亲眼神变得慌张起来,安娜用那双黑眼珠注视他,他也慢慢回过神。父亲说:“进来吧。”他拉开门,还在想要如何解释。
安娜问:“父亲,地下城的事我都知道了。您不要瞒我了...为什么?”
“安娜,这些香皂是从城主那里换来的,一个孩子可以换一个。那些小乞丐有很多都饿死在街头了,我让他们去一个温暖的地方,不用担心饥饿和寒冷,这难道不好吗?”
安娜触动着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可是他们要被藏起来做什么狗屁实验!你们这样和拐卖有什么区别?”
“安娜。”父亲眉眼依旧温和,但语气却冷到骨子里了,“那不过是一群没人要的小乞丐,在王城里随处可见。没有用的人生下了没有用的孩子,就随手丢弃它们...你不一一样,你是我的公主,我愿意为你换来你想要的东西。”
“好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和我说话,下不为例。”
父亲长叹一口气,将她带出门,关门时还笑着嘱咐她:“好好休息。”
安娜感觉浑身发冷。一些她从没有想过的事情浮现在心头。是的,她一直都认为是上帝和她开玩笑于是让她成为退儿。大家都说退儿是错误的、恶心的,她也这么认为。她想,自己要足够宁静,面不改色,才能假装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个退儿的事实。她用香皂掩饰自己,也暗暗诅咒别人也尝尝这种滋味。可是现在,她发现心底那层阴暗的东西渐渐褪去。当她放眼望去,看到的是那泥沙上的小可怜们...他们更应该被上帝亲吻。
14
和元五地约定来得这样迅速,好像经过一场重大的内心活动又好像脑袋一热就答应了。安娜想到即将要被送去那个古老的、密闭的地下城,就一阵激动。她需要做的只是配合元五弄晕博士,然后等元五拿到培养液,两个人一起从一个密道离开。
这需要环环相扣。她再三确认:“你真的已经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了吗?”
“别担心,安娜。我在前一天会回去检查身体,那条密道是我偶然发现的,那位置在没人敢靠近,我小时候偷偷去过一次,所以从那里出去后你会很安全。”
虽然元五表现得很淡定,但安娜总有种放心不下的感觉。“那你呢?”
“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我是唯一一个成功者。”她露出一个极为腼腆的微笑。
太阳还未升起,天空灰蒙蒙一片。人们走在惨白的世界里,脚踩沙石,发出咯咯的响声。街上只能看见几个匆匆走过的人和几个满街跑的乞丐。
“有的孩子会觉得这样暖和些。”元五注意到安娜的目光,跟在她身旁说,“好了,到了。”
这就是城市中央——曾经王国最古老的神庙。王国的子民和国君信仰神灵,于是花费了百年的时间修建起一座巨大的神庙地宫。传说,神庙中供奉着历代的国君。没有人能够打扰他们的沉睡。
“为什么城主大人会在这里进行实验呢?”
元五嘴角微弯,轻声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安娜想:难不成地下城里有什么宝贝?
谁能想到地下城的出口只是一个窄小的门呢?
安娜踏进去,瞬间闻到了里面传来的诅咒之息。怪异、恶臭、淡淡的清香,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味道糅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风刃,直逼鼻尖。安娜心底涌现出一个诡异的念头,也许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
没有味道的世界,到底算什么?
长长的甬道两旁的石壁上嵌着几颗发光的石头,每走十步就有一盏小灯立在地上。走出来后,安娜瞬间呆住了。与甬道的低矮不同的是,她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地下城的顶端——一个巨大的窗子,这透着光的窗户下竟没有任何建筑。微小的晨光化作细密的灰尘铺天盖地涌下来,乍一看,像有小精灵在舞台中央起舞。
元五带她走到二楼,安娜再次打量下方。原来地下城是一个环状的建筑,中间空荡荡的,四周修起了几层楼房,如同连体婴儿般黏在一起。每间屋子里都有挤满了人。“这一层是实验品的住处,我先带你去找四七一,然后我们去博士的实验室...我已经和甜蜜打好招呼了。你要记住,要装作害怕的样子,我是发现你体质特殊把你抢来的。”元五用手指勾了勾安娜的下巴,笑得一脸纯良。
四七一看起来是一个干巴巴的烧火棍,只有脸上那不俗的五官让人难以忘记。那双眼睛里好像藏了很多心事,他低头冲元五笑笑,关门时还警惕地扫了眼外面。安娜朝元五露出一个笑容,特意指了指四七一。元五神色有些慌乱,将头发绕在耳后,悄悄对着安娜的耳朵说:“没错,我喜欢他。”
安娜拍拍她的肩膀,清了清嗓子说:“好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谈谈具体的事情了?”
四七一说:“没错。你要记住,我替你安排的那位博士是一个马虎大意的人,所以这个...”他递来一个小罐子,里面装了透明的液体。“他这个人有个癖好,一紧张就会揉鼻子,我观察了十几年,他每次会在实验前揉鼻子。”
“这瓶子里是我找人要的药水,大概能令人昏睡一段时间。只是他很注意安全,不会轻易和别人给的水或者东西,特别是在做实验这么重要的时候。我想,如果他能通过你而闻到这个药水,也许我们有些把握。当然...如果失败了,还有我呢!”他笑了笑,“我是他的助手,看准时机我会动手的。”四七一长长的袖子里露出一丝亮光。
安娜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如果一定要用到这个匕首,你心里很不好受吧?”
“的确,毕竟博士并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元五冷哼了一声:“你更应该了解,躺在实验台上的感觉。”
等待她们的,是冰凉的目光、还有随时就会有被侵犯的危险,如果遇到的是几位正直的博士,还可以逃过一劫。如果是那个宛如恶魔的变态...他的手会游走在你身上,他的唇舌如同黏滑的毒蛇,他的鼻子如同刀一样划过你的脸庞。他的声音...嘶哑又恶心。元五想到了她第一次被带到他的实验室,被他抱上高台,听到他用那诡异的语调说:“这味道,让人真想一探究竟,这味道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结束后,她跑去问二一叔叔,为什么博士那样可怕。二一叔叔告诉她:“元五,那位博士很危险,不要靠近他。”
从那之后,遇到他选人时,元五都会躲起来,甚至推出身边的人替她去。
离他远远的!
长大后,元五通过变态博士的零星话语和一些小道消息,逐渐揭开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原来他不是退儿,他是一个世家的继承者,自小就对诅咒之息非常感兴趣,来到地下城替他们做实验,就是他的爱好之一。
当然,元五再也没有见过他。
很快就到了实验时间,四七一压着安娜的肩走进一间白色的房间。四七一替她取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安娜直视屋子正中央的一个白衣人,他面无表情地朝四七一招手,“过来,把她抱上去吧。”
四七一刷的一下把她扔到了台上。转头对白衣人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神情:“抱歉,她有点重。”
“好疼啊...手..”安娜皱起眉头,手因为甩到台上而发出“砰”的一声,她迅速抬起软软的手,扭头对白衣人说:“您是医生吗?能不能看看我的手...刚刚这个人真是没礼貌,居然直接扔下我!”
白衣人没多想,走到她身边捏住她手腕看了看,“没什么大问题,一会就好了。等下会给你涂一点药的。好了,开始吧。”他松开她的手,拿出一箱针剂,右手自然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突然他打了个喷嚏。
安娜吓得一抖,下意识起身,却见白衣人眼睛一合,如同软体虫一样倒在了地上。四七一迅速从白衣人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跑去开柜门,将培养液全部塞进门口衣架上的大衣里。他挎起布袋,将白衣人扶坐在椅子上,把白衣人的手肘放在桌上,下巴搭着他的手掌,假装成正在休息的样子。
四七一将大衣递给安娜穿上,压住她的肩膀一路淡定地走过。直到异变突生。
“警报!警报!西城门有异情!”地下城的石墙上嵌着的玻璃罩开始闪烁红光,四七一本能地握紧拳头,寻找着什么。很快,他拉住安娜,“也许是元五,我们先走。”
安娜还想问:“那她怎么办?”
“现在你是最关键的,确保你顺利...走出去。”
四七一生拉硬拽把安娜拖走,七拐八弯来到一间小门前。他再三确认:“把培养液拿出来,你要一直握在手上确保它不会掉。”
安娜跟着凝重地点头,“我保证!”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了,所以你得进去了。”四七一好像很着急,眼睛红得和兔子眼一样,他的手在不停地抖动,安娜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嗑药而死。安娜收住自己的疑惑,将元五给自己的磁卡贴上门。
门开了,安娜捏着磁卡就往里面走。刚走了两步,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合得死死的。
她不适地眯了眯眼,重新打量此处。
这是一个巨大的祭坛,圆形台阶一圈一圈垒起,立在中央。高台上摆着一座宽大得三个人可以躺在上面打滚的椅子,椅子上似乎还有个人。
安娜暗道:该死,元五从没说过这里会有人!
可是如果不从台阶上走过去,那么她根本就找不到出口,这里除了灰色和台阶,什么都没有。安娜走上台阶绕了一圈,竟然找不到任何出口。她不信邪,目光投向那把椅子。奇怪,这个人一句话都没说,是不是早就被元五他们解决掉了?
她捏着的那看起来无比脆弱的玻璃瓶。在她看来这瓶子和一般的水杯材料没什么区别。但他不知道的是城主是不会愚蠢到用劣质的玻璃去装培养液的。这是一个绝对质密的药瓶。可惜的是,四七一早就在上面动了手脚。虽然安娜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她还以为他是怕液体会露出来。
安娜终于爬上最高层台阶。站在上面眺望的感觉的确很美妙,有种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的感觉。她又看向那个逐渐清晰的人影。那一是一张她熟悉到想奔上去拍他肩膀的脸。见鬼了!怎么最近总遇到和蒋格雷一模一样的人?难道他还藏了什么秘密?
安娜吓得不轻,捏着药瓶的手逐渐收紧,这个面色惨白、着装奇怪的男人闭着眼睛,半根睫毛都没有动过。她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差点就要忍不住跑出门问问四七一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但她很快连尖叫都发不出来了。药瓶裂了!毫无征兆、毫无防备地在她手里裂开了!就像有股气流在药品里上蹿下跳,也许在这里就连液体都会基因变异。安娜摊开手掌,红色的玻璃看起来像一堆小钻石。她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是那些液体、那个培养液竟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安娜抬起自己的左脚,又扭着身体去看右脚。地上没有一点印迹。
见鬼了!
巨大的房间内,安娜的呼吸声那样急促,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四七一,这个时候真想有人陪在身边。
“呼——”一个略带餍足的叹息声出现在空荡的房间内,就好像沉睡的公主苏醒过来,那双让安娜震惊于睫毛密度的眼皮睁开了。安娜望着这个酷似蒋格雷的男生,他有一双红色眼睛!霎时间,两只黑角从他柔软的发中慢慢生长,那一身十七八世纪的古老礼服将他衬得如同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和石壁一样发白的脸、完美眼型中流动的暗红色的光芒...不对!我在想什么!安娜在心底狠狠抽了自己一下,巨大的恐慌袭来。她一边打着哆嗦,暗道这个地方有点诡异,一边捏着手里的碎玻璃胡乱地跳下台阶。
“别走...”
安娜跑得更快了,这一声沙哑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内发出几声回响,仿佛身后真有幽灵索魂。对不住了,元五!培养液没了,现在出也出不去了!这个人..不对,这个样子就像..就像魔鬼!安娜快要哭出来,又害怕会被外面的士兵发现。她一把拉开门,维持住最后的冷静——回头看那个男人,他还停留在台阶上,好像在望着她,又像在看虚空中的什么东西。安娜迅速收回目光,激动地跳出去,连忙带上房门。将那个红色的目光锁在里面。
她警惕地盯着每一个拐角,靠在墙上抬起自己的手臂轻嗅。香皂的作用已经消失了,她出门只涂了浅浅的一层,因为害怕计划出现问题,自己还能假装是地下城的居民。她那颗不停撞击胸膛的小心脏安分许多。安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将玻璃渣都埋到了一个小角落里,再用自己最里面的衬衣擦干手上的血迹。
是时候去找四七一了,得赶紧离开这里。虽然没能成功带着培养液逃出去,但是也从另一个方面达到了目的。应该....算是一个好的结局了吧?
安娜脸上僵着的肌肉终于能松软下来缓口气,她深呼几口气,逐渐恢复平静。
等她穿过回廊,找到四七一的房间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元五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博士们利用这个培养液,那为什么不直接毁掉它呢?
安娜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号码“471-480”,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形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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