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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朔北传信,四公主杀了安启王,安启众臣民要求大盛给个交代。
得科瓦毅扬言,若大盛帝不再送一个公主和亲,那安启的铁骑就要踏平朔北。
朝中主战与主和派争论不休。
主战说,大盛国力强盛,和亲之约早该废弃,不如就借着个由头,重签合约。
主和说,佳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明明送一个公主就能解决的事,为何要大动干戈。战事一起,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双方争执不休时,贺朝站了出来,自愿领兵前往朔北,镇守边疆,若安启来犯,定不让他们往前推进一尺。
皇帝犹豫两日,终是答应下来。
“小娘子,边塞冷得很,给我做件护膝吧。”
贺朝坐在墙头,一腿曲起,一腿随意的垂下,眼里含笑,风将高束的长发吹起。
姜枝禾站在院内仰头看他,看他一身少年意气,披荆斩棘,势若破竹。
“贺朝,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贺小将军?”
纨绔了十年的浪荡公子,终究是子承父业,穿上战甲,拿起长戟,保家卫国。
姜枝禾曾问过,若是有朝一日,要他上战场,他去不去?
贺朝毫不犹豫的说去。
姜枝禾问他为何,为何要护那个凉薄之人的国家。
那夜的星空万里,少年眼中盛下满目星河,他说——帝王之下还有子民,他护的是百姓的大盛,不是大盛的皇帝。
帝王固有错,百姓无罪。
姜枝禾那时才觉得,贺朝不该做在汴梁城酒池肉林的狐狸,他该是草原奔驰的骏马,峭壁翱翔的猎鹰。
所以他要领兵的消息传来时,姜枝禾没有任何的惊讶。
她折身回去,将早就做好的护膝拿出,还有护甲与护腕:“我的手艺没有侯夫人的好,你若不喜欢便丢掉就好。”
“怎会不喜?”贺朝翻身下来,一把抱过,爱惜的摸了摸,
“何时走?”
“五日后。”
“这么快?”姜枝禾讶然。
“怎么,舍不得我啊?”贺朝凑近她,眼中满是调戏之意,不等姜枝禾打他便自己退了几步,“姜枝禾。”
“嗯?”
他敛了笑,一双黑眸定定的望着她:“若我回得来,我还会继续喜欢你;若回不来,每年春日,给我折一株皎梨放在我坟前。我就要江南初遇时,你站的那棵树上的梨花枝。”
“我还得每年去看你?”
“必须要,否则我就变成恶鬼天天缠着你。”
姜枝禾扑哧一笑,笑了一会神色认真道:“贺朝,你一定能回来。”
他比谁都希望自己能回来。
贺朝放下手里的东西,舔了舔唇,试探性的问:“能抱一下吗?”
姜枝禾愣住,轻眨几下眼,几个呼吸间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
贺朝转为摸摸她的头:“等我回来。”
贺朝离开前,私下找到梁遇赫,是在一个深夜。
他在院中负手而立,贺朝走上前瞧,乐了:“什么时候养花了?还是牡丹,这么娇贵,你养得活?”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被梁遇赫拦住:“别动。”
贺朝一挑眉,收了手:“这么宝贝?”
两人回到屋内,贺朝也没客气,直接坐到太师椅上没个正型:“我走后,盯好太子。新年宴那会就查出在混乱时太子身边的人离开过一会,他怕是有事要做。”
“翻不起风浪。”
更何况,他们手上已经有了置梁允琮于死地的东西。
“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梁遇赫这才将视线放到贺朝身上,他从没让他帮过什么,倒是想看看这个平日不可一世的世子能有什么事需要他。
“我安排了人保护姜枝禾,但我不在京中到底是不放心,你替我多看着点。”
“姜枝禾?”梁遇赫敛眸微眯,“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我心悦她。”贺朝毫不隐瞒,提到她眼里盛了丝笑意,“你可得护好了,要是掉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梁遇赫将视线移开,落在院中的牡丹上,没有答话。
大军出发那日,姜枝禾去看了,贺朝穿着银白盔甲坐在高头大马,将送行酒一饮而尽,酒碗掷于地上。
天光大好,于万军之前,所向披靡。
少年风姿不被日光遮掩半分,他驾马走在最前,腰间的剑泛着寒光,不曾退后一步。
她与百姓站在一起,看他策马而过,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竟在与她擦肩而过时转了头,两人于人群中遥遥相望。
面容冷峻的少年登时扬起璀璨笑容,令天地失色。
姜枝禾的心狠狠一颤,明知他没看见却还是下意识背过手,手里握着已经做好的荷包和剑穗。
没送的出去,没送的出去。
她踟蹰了许久,还是没有将它们送出去。
她知晓贺朝的情意,也能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几分不同,感受到心里偶有的悸动。
可她还是退缩了,下次吧,等贺朝回来吧。
再等等。
梁允琮被幽禁后,太子府就像个铜墙铁壁,梁遇赫安插进去的人半点消息都不许梁允琮与贵妃传信。
贵妃无法,只能去找皇帝求情,搬出太子五岁时发高热,却依然坚持着和皇帝请安。
梁允琮是皇帝第一个儿子,贵妃生他时难产了一整天,又是早产儿,小小的一个。
总之,动之以情,皇帝准了贵妃出宫看望梁允琮。
贵妃去时,梁允琮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酒,还以为是下人,一个酒壶酒砸在地上骂着:“滚!都给我滚!”
见没人回应,梁允琮回头看,又立马爬起来:“母妃?”
贵妃见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陛下幽禁你,你就这副模样?日日喝酒,成何体统!”
梁允琮吃吃笑着,将门关上,眼神虽不清明,说出的话却清醒的很:“母妃,儿子这是做戏给梁遇赫看呢。”
梁允琮躺回地上,又喝了一口嘲讽道:“我竟是不知,他能安如此多的眼线在我这个太子府。”
这么多年千防万防,竟还有这么多人,让他一丝消息都传不出。
梁允琮毒蛇一样的眸子狠狠的看着酒壶:“母妃,姜枝禾那个小妮子留不得。”
贵妃没应声,这是自然。
当初杀了那么多人,没成想还漏了两个,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翻了天,自然是留不得。
“你同使臣都说了什么?”
使臣来的那几日,梁允琮暗中接近了他们好几次,贵妃是后来才知道的,她来这也是为了问这件事。
“做了个约定。”
“什么约定?”
“朔北十城,换我皇位。”
“你疯了!”贵妃惊怒,“那可是十座城,你让那些大臣怎么骂你!”
“母妃,十座城而已,我能当皇帝,你能当太后,何乐而不为呢?”
“你可知道一旦你这样做了,日后定会处处受制?”
“我不管日后,我只管我坐上皇位!”梁允琮眼中猩红,像是走火入魔般,“母妃从小就告诉我要坐上那个位置,告诉我不择手段,怎么现在反倒自己怕了?”
贵妃回宫后没几日,梁允琮的幽禁便解了。
自是有原因的,皇帝在御花园赏花时遇到正在放纸鸢的六公主,六公主年方七岁,素来呆头呆脑。
那日纸鸢挂在树上,她哭闹着,皇帝派人取下,她说:“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
一旁的宫女闻言惊的跪在地上,连声告罪。
皇帝却问她是谁教她叫自己爹爹的?
六公主奶声奶气道:“是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说父皇是天下人的父皇,但只是我们儿臣的爹爹。”
长公主早夭,是以梁允琮出生后贵妃精细的养着,连皇帝也多加疼爱。
梁允琮六岁之前一直叫的爹爹,后来有了夫子教课,便改口父皇,性子愈发沉稳起来。
皇帝当晚去了六公主母妃陆嫔宫里,从她那知晓太子素来对几个弟弟妹妹关照有加,有时孩子闹着见父皇,太子便抱着他们偷偷看上一眼。
到底是第一个儿子,皇帝多偏爱了些,贵妃也在第二日适时去求皇帝,说太子知道错了,他屯兵并非有不臣之心,如今自愿交出那四万兵,替皇帝守好陇西。
梁允琮就这样解了幽禁,重回朝廷。
姜枝禾知道这件事时气的砸了满桌的茶盏,拔了刀就要去砍刚上朝回来的梁允琮。
一开门,雾风站在门口。
姜枝禾面色不善的跟着他来到千香楼,她换了男装,雾风带着她直奔三楼,最里面的屋子,梁遇赫等在那。
对上他眸子的那一瞬,姜枝禾突然想起那日在花船看见的池三爷的眸子,一模一样。
姜枝禾一愣,看着梁遇赫问道:“池三爷?”
“你倒是聪明。”梁遇赫并未否认。
原来不是什么池三爷,是赤三爷,梁遇赫,行三。
“梁允琮的事怎么办?”
梁遇赫反问:“我若不找人拦着你,你今日想做什么?”
“砍了梁允琮。”
梁遇赫勾起嘴角,目光凉薄的看向她,这个眼神姜枝禾看到过两次,这次是第三次。
在说她傻。
她也知道,就算她今日去了,也近不得梁允琮的身,还会因为刺杀太子而下狱,当众杀了都不为过。
或许是因为自己本来也不想活了,大不了下毒,大家一起死。
就像陆清昼说的,人生在世,谁有不疯的?
姜枝禾被这个眼神看的烦闷,拿了桌上的酒盅就扔向他,骂道:“我自幼就是蠢笨之人,殿下如果早有计谋要说就说,不说拉倒,何必找我来羞辱我!”
酒盅自是没落到梁遇赫身上,他稳稳接住,拿在手里把玩:“倒是从未见你如此鲜活。”
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你的这些证据动不得太子,只是给他将倾的大厦添些助力。”
“那什么能?”
“他的身世。”
姜枝禾皱眉,身世?什么身世?难不成他还能不是太子啊?
想到这,姜枝禾脸色一变,梁遇赫勾了勾笑:“贵妃当年生的,可不是个男孩。”
这是贺朝偶然撞见的,去酒馆喝酒时撞碎了一个姑娘的酒盅,那姑娘的容貌与贵妃有七分相似。没听说贵妃还有母家留在汴梁,于是就长了个心眼,去找了梁遇赫,梁遇赫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后。
梁允琮被幽禁后,梁遇赫第一时间封锁了太子府的消息,皇后查宫里,他查宫外,还真叫他们查出了些证据。
贵妃当年将太子亲生父母与接生嬷嬷全都杀了,可收养被换掉的公主的人还知道这件事。
到底是自己怀胎九月生的孩子,贵妃舍不得掐死她,又不能养在宫里,于是找了那人养着,偶尔报信。
这件事连太子都不知道。
这才是梁遇赫的杀招。
“怎会如此巧?”姜枝禾不敢相信,“就因在大街上遇到了?”
梁遇赫没说话,因为贺朝就是这样和他说的。
就是如此巧,偶遇,任谁也不信的理由。
自然不会这样巧,贺朝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侯夫人知道。
二十二年前侯夫人刚及笄,宫宴时传来贵妃生产的消息,她那时对宫里不熟悉,正在假山后玩水,就听到有孩子的啼哭,不等她上前看又听到有人说话。
说的正是调换公主的话,那时并没人知道贵妃生的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只说如果是女孩,就要把这个男孩送过去。
都是世家大族教出来的姑娘,侯夫人虽是心惊但也很快的接受了,后来太子越长越大,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越看越觉得太子不像皇帝和贵妃分毫。
留了个心眼早早地探查,用了几年寻到了蛛丝马迹,还真让她找到了真正的公主。
是以姜枝禾当众揭露太子罪行时,侯夫人将此事告诉了贺朝。
她早就看出自己儿子对姜枝禾的不同,她本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不想贺朝卷进朝廷斗争之中,就想着将这个秘密永远藏下。
可姜枝禾揭露梁允琮罪行那日她也在场,看明白了压在她身上的十万大山,贺朝那晚回来红了眼眶,和她说:“娘,她哭了,她问我怎么办啊。娘,我心都要碎了。”
当娘的自是能看出儿子喜欢姜枝禾,也自是知道他会帮她,与其走些弯路不如帮儿子一下。
“殿下为何告诉我?”这些事他自己知道就好,告诉她做什么?
她不认为自己现在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梁遇赫垂眸,是贺朝让他这样做的,他告诉他这件事的条件就是告诉姜枝禾。
贺朝喜欢她,所以不想让她这样颓废下去,他给她希望,告诉她:姜枝禾,太子会死,一定会死。你要的公道终有一日会盛在你面前,打起精神来。
一想到这,梁遇赫心里莫名烦闷,竟隐藏了这个原因,换了个说法:“想说就说了,还有什么理由?”
“喔,多谢殿下。”
姜枝禾看出他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
二人没什么话好说,姜枝禾就想离开,刚打开门就被人推着关掉,她诧异的看向梁遇赫。
“殿下还有事?”
梁遇赫不答反问:“你今日有事吗?”
姜枝禾摇头。
“陪我一天。”
姜枝禾:?
直到棋盘摆上桌姜枝禾都没反应过来,他发什么疯呢?突然要自己陪他下棋?
“我不认为我们的关系,可以心平气和的下棋。”
“为什么?”
姜枝禾一噎,他是不是忘了他们前两天还在马车上吵架的事?
“和殿下不熟。”
梁遇赫轻笑一声,脸上却没有笑意,慵懒的坐在椅子上:“想了解什么?问吧。”
姜枝禾:?
等雾风送来解酒药时姜枝禾才知道,梁遇赫今天喝大了。
所以他真的在耍酒疯?
自姜枝禾来到这就没好好看过梁遇赫,这会再一看,平日冷漠的眸子如今覆上一层浅显的醉意,说出的话也没有往日那般冰冷似箭。
还真是喝醉了。
姜枝禾乐了,这是什么事能给自己喝醉了?
她也问出了口。
梁遇赫掀起眼帘瞧她一眼:“真想知道?”
姜枝禾点头。
“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
姜枝禾:?
“你也不是亲生的?”
梁遇赫再次看向她:“我母亲是良妃,在我两岁时因病离世。”
喔,姜枝禾表示知晓。
梁遇赫好笑的看她:“我是亲生的这件事,你看起来有些失望啊?”
这么明显吗?
姜枝禾打开棋盒,把装有黑子的棋盒推给他:“养恩大于生恩,殿下何必忧愁。”
皇后不是梁遇赫的生母,当年将梁遇赫养在自己膝下也确是因为他是皇子,但这么多年也注入了几分真心。她待梁遇赫严苛,却也会在他高烧不退时彻夜照顾,皇后称不上是一个慈爱的母亲,但至少是合格的母亲。她考虑的是他们的未来,所以对他苛刻了许多。
两人静静下着棋,五子过后,梁遇赫皱了眉,忍不住问:“会下棋吗?”
姜枝禾坦诚:“不会啊。”
她和姐姐姜枝乔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没人和她俩玩,她俩就一起下棋,下完还复盘。
用姐姐的话来说就是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
梁遇赫也不知道抽的什么疯,姜枝禾都下成那样了,还要拉着她继续。
“你这几日搬到我府上住着吧。”说完,像是急着解释一般,“太子出来后定不会饶你,住我那安全些。”
姜枝禾支着头百无聊赖的随便放着棋子,打了个哈欠道:“殿下还没醒酒?”
“姜枝禾,我去过太华殿。”没由来的,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太华殿,是皇帝寝宫。
姜枝禾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那里很冷,冬日里,生了地龙也冷。”
姜枝禾皱眉,对上梁遇赫不那么清明的眼睛,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呢?”
“若有人陪着,便不会冷。”
听不懂,姜枝禾完全听不懂。
醒酒汤还好好地放在那,倒是梁遇赫手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空酒壶,姜枝禾指了指:“殿下,喝错了,那个才是醒酒汤。”
梁遇赫看着她,良久后又移开视线,抬手间,醒酒汤落到地上,溅起水花。
“你走吧。”
莫名其妙发了脾气。
姜枝禾转身就走,不做分毫停留。
姜枝禾在家待了几日,有个自称陆府的小厮来请她,说是陆清昼找她,姜枝禾看着人眼熟,确实是见过几次,但姜枝禾依然未动。
十七在百虞堂还没回来,她自己贸然前去恐怕有诈。
那小厮拿出一封信,是陆清昼的字迹‘速来,我等着你’。
坐上马车后行了一段时间,姜枝禾掀开车帘,却发现并不是去往陆府的路,她不动声色的掏出贺朝送的弯刀,趁马夫不注意时将其一脚踹下马。
还未来得及抓住马缰,就听一阵风声,刚缩回马车内原来的地方就插着一支弓箭。
姜枝禾贴着马车壁,只见另一支箭扎入马儿后腿,马吃痛发疯向前疾驰,姜枝禾被晃得向对面摔去。
她只能控制着身体,去拉马缰,却被马儿甩出车外,差点砸到地上。
还未落地时便有一双手拦住自己,抱着她稳稳落地。
“十七?你怎么跟过来了?”
来不及说几句话,他们就被十几个黑衣遮面的人团团围住,各个手中执剑,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你们是梁允琮的人?”姜枝禾高声问。
那些人并不回她,二话不说朝他们奔来,十七护着她与他们厮杀。
姜枝禾捡起一个倒下的人的剑,翻滚到一旁。
她的三脚猫功夫不求杀人,不给十七拖后腿就不错了,若是十七一个人就算打不过也容易脱身,可带着她却不行。
周围又落下几个人,衣着与他们并不相同,姜枝禾知道是贺朝留下保护他的人。
姜枝禾拿出挂在脖间的哨子,吹了又吹,清脆悠扬的哨音传遍周围每个角落。
这是梁遇赫交给她的,说是皇子府的暗卫,无论在哪,只要吹响哨声,他们就会赶来救她。
现在只需要拖延时间,等他们来。
她强迫着让自己冷静,观察周围,四下安静,他们必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她死了,就算众人都怀疑是梁允琮杀的,但是没有证据也无济于事。她如今只是一个平民,对他们来说命不值钱。
眼前寒光一闪,就有人行至她面前,下一瞬鲜血爆开,溅到她身上,那人倒下,后脖颈插着十七的弯刀。
姜枝禾立马拔出来,趁机扔给十七。
姜枝禾将毒药洒在剑刃上,举起刀刺穿想要砍十七的其中一人的胳膊。
怎么还不来人!
“小姐,一会瞅准时机,往右跑。”
“你能逃吗?”姜枝禾反问。
十七对上她担忧的眼睛,点了点头。
“你真的能跑?不能骗我!”
“他们人不算多,可以的。”
姜枝禾信他,如今他待在这也是给他拖后腿,做好准备在他说跑的时候拼尽全力往右跑去。
他们只要拖到梁遇赫的人来,就一定有救。
十七扫了眼姜枝禾的背影,目光凌厉的看向其他人。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下一刻又出来了近二十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如果说刚刚还算得上游刃有余,这会便是毫无胜算。
他跑不掉,但他能缠住他们,让小姐跑掉。
十七握紧弯刀,一个俯冲,劈断一人的胳膊。
好像从出了暗卫营,他就再没打过这么久的仗了。
他麻木的挥舞着双刀,感受到力气在自己体内流失,他撑不住了。
下一刻,一把剑插入他的小腿,十七跪到地上,扔出手里的刀,穿破眼前人的胸膛。
而一把剑也穿破了他的胸膛。
他几乎要感受不到痛,耳边有风过,终于有人来了。
都说人死之前会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这一生的经历,可十七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眼前只有姜枝禾奔来的身影,却被血挡住视线,看不真切。
家里……家里还有一箱编绳,还没编完。
小姐明年的生辰,收不到雀儿了。
十七的思维变得很慢,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发冷,渐渐没了意识。
姜枝禾一直跑一直跑,耳边是呼啸的风,披着月光,踏着夜色,终于看到有人来了。
“快去救十七!”她大喊,那些人路过她向后疾驰。
姜枝禾立刻回身往十七的方向跑,还没等她跑到,就听一阵爆破声传来,眼前火光一片,她被震的向后摔去,再次被人扶住。
她抬头,是个不认识的人。
“姜小姐,在下三五,是三殿下的手下。”
姜枝禾愣愣的点头,呆滞了好久才挣扎着起身,嘴里喃喃:“十七……”
十七。
十七。
周围吵吵嚷嚷,有人取水灭火,有人追赶黑衣人,没人管她的十七。
姜枝禾发了疯一样想要扑到火里,却被人死死拉住手腕,她嘶吼着:“十七还在里面!十七还在!你们救救十七!”
“姜小姐!火势太大了。”
“十七!”姜枝禾大喊着,无人应答。
眼前的大火是那样的熟悉。
一场火,烧了姜家一百一十口人。
一场火,烧了喻昭的尸身。
一场火,烧了她的十七。
不知过了多久火才被扑灭,姜枝禾跑过去一寸一寸的找,一点一点的翻。
没有。
不是。
没有她的十七,不是她的十七。
终于,她看见了一个只有四根手指的,烧焦的尸体。
那尸体单腿跪着,身上插着两把剑,一把在小腿,一把在心窝处。
“十七……”姜枝禾扑过去,她颤抖的抱住他,声音破碎不成音,“十七,十七,十七我来了。十七,你醒醒,我来了,你别吓我啊。”
“十七,你说过的,你点头了的,暗卫不能骗主人的,你说你能逃的。”
“我害怕,十七,我害怕,有人要杀我的,你要保护我啊。”
姜枝禾抖着手将剑拔出来,十七的身体倒下,压在她身上,把她压倒在地。
“十七……我只有你了,别丢下我。”
“十七,我们还要去江南,我们还要去查喻昭的铺子,十七,你答应好了的。”
十七,怎么办啊,十七,她该怎么办啊。
姜枝禾抱着他嚎啕大哭,一声轻响,她倏地停下,眼中惊喜:“十七?”
等了好久也无人应她,有人将十七的身体扶起来,地上有两枚铜钱和一个被烧了一半的草绳雀儿。
——两文,就两文。
——小姐,生辰吉乐,愿你心想事成。
——敬小姐,吉乐康顺。
——可以选吗?
——十七永远是小姐的暗卫。
“你都在家做什么?”
“堆雪人。”
“没下雪时呢?”
“什么都没做。”
“十七啊,”姜枝禾拉着他的手,温热的液体落在她手上,她颤着声音,“十七啊……”
她张了张嘴,生生呕出一口血,晕倒在地。
姜枝禾曾听过一句话:你身边的有些人的存在,仿佛是为了提醒你,曾经的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又在后来的时光中失去了什么。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父亲竖着胡子骂她胡闹,母亲拿着戒尺训她顽皮,哥哥将她高举过头顶说她是小皮猴子,姐姐抱她晃着说她怎么如此痴傻呢,喻昭温柔的往她嘴里塞果子,说她是陇西最好的姑娘,十七遮着面看不清神色,说小姐只是小姐。
姜府没了,她觉得天都塌了,她日日以泪洗面,夜夜梦魇惊惧。她缩在喻昭怀里时总能看见那个站在门口的如弯刀冷玉一样的身影。
她想报仇,可喻昭和她说:“皎皎,别活在仇恨里。”
她反问:“那你呢?你不也是日日筹谋,步步算计,想要给他们报仇吗?”
“你的手不能沾血,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那你也答应我好好活着。你若不能,你若也会弃我而去,喻霁尘,我便自己走上这条路”
后来,喻昭与十七给她撑起了一片天,喻昭教她智谋,十七教她功夫。
再后来,喻昭离世,她只有十七了。
她问过十七以后想做什么,十七说他什么都没想。
她也什么都没想,她总觉得,还有时间,等着以后慢慢想。
可是没有以后了。
十七没有了。
这天底下,真的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失去了什么呢?
所有,她的一切。
她听见了好多声音,有春荷的,有宋长渡的,有宋琢的,还有侯夫人的。
他们都在叫她起来。
喔,她是睡着了是吗?他们叫不醒她是吗?
她想就这样睡下去,一直睡下去。
她在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是错的。
是不是她该听喻昭的话,她不该想着报仇,是不是她不做这些,喻昭就不会死,十七也不会死。
是不是她的错。
姜枝禾在梦中落泪,像是被梦魇住,她哭的声嘶力竭却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姜枝禾。”
是谁?谁在叫她?
梁遇赫站在她床前,面无表情的看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三殿下!”春荷在一旁惊呼,侯夫人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
“姜枝禾,”梁遇赫眼中带着怒意,“梁允琮还活着呢,你要躺到什么时候?”
姜枝禾,杀了十七的人还好好的活着,你不恨吗?
梁允琮?
梁允琮!
姜枝禾倏地又吐出一口血,沾湿梁遇赫的手指,她慢慢睁开眼,眼前从模糊变得清晰,对上梁遇赫发红的眼眶,她有些茫然。
梁遇赫松了手,心里轻轻松了口气,面上不露分毫,如往常一样讥笑道:“还以为你属乌龟的,遇到点事就缩回壳里。”
“梁允琮……”姜枝禾声音嘶哑,虚脱道,“在哪?”
梁遇赫拿过手帕擦拭手上的鲜血,蹲下身与她平视:“想杀他?”
不等姜枝禾说话,他再次开口:“想杀他就好好把身子养好,去看看刑部审犯人的书,好好想想,要用什么方法杀了他最解恨。”
见姜枝禾垂眸不答,梁遇赫又忍不住道:“睡了四天,哑巴了?”
“……谢殿下。”
面前的人没了以前的獠牙,梁遇赫一怔,抿了抿唇,看了她一会不再说什么,拂袖离开。
刚出侯府,雾风想要伸手,梁遇赫反应过来是要拿那带血的手帕,他扔到他手上,下一刻,又拿了回来。
“主上?”雾风诧异。
梁遇赫没搭理他,坐上马车,手指摩挲着那手帕,血迹已经变凉,黏腻的沾在他指尖。
姜枝禾的血。
他怎么就来晚了?
明知梁允琮不会放过姜枝禾,贺朝临走前也提醒过他。
可他太过自大,觉得汴梁城内他想保护的人绝不会出事。
可他来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时,只能看见姜枝禾面色煞白的抱着已经死去的十七晕倒在地。
无法形容那一刻他的心情,像是有一双大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很痛又很陌生,他不知道这算是什么。
难道是喜欢?喜欢这个从一开始对他就是满心算计的狼崽子?
那夜的杀手即便没有证据也能知道是梁允琮的人干的,可唯一有疑点的是那场爆炸。
他们本就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为何还要制造爆炸。
没等他想明白,皇后就把他叫进宫里,言语中透露出要给他选妃。
他说不着急。
皇后问他怎么不急,梁允琮孩子都出生了他别说皇子妃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梁遇赫知道皇后的意思,他娶个家世显赫的女子有利于他的势力,可他不愿这样。不仅搭上人家姑娘的一生,又让自己受制于人。
两人争吵间,皇后说了句:“不想娶别人,难道你要娶姜枝禾那丫头?”
梁遇赫瞬间停下,一切都想通了。
若是不只有梁允琮的人呢?他们为了毁尸灭迹呢?
他问:“母后做了什么,是吗?”
皇后不认为需要瞒着他,毕竟梁遇赫从小到大都是在她手心里,无法翻出去。
她大方承认:“是。”
“为什么要动姜枝禾?”
“你现在在这质问我,就是原因,”皇后凉凉看他一眼,“赫儿,你是要成大事的人,从未有过冲动。那日在大殿之上,你父皇那样震怒,你为何要出头?还有那夜,他出事了你去做什么,还带着你府上的亲兵!”
“她姜枝禾是谁?一个孤女,一介平民,她能给你带来什么?她能给你兵吗?她能给你权吗?还是能给你钱?她给不了你任何助力。”
“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皇后冷笑,一双锐利的眸子直直射向他:“梁遇赫,你最好清楚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梁遇赫鸦羽轻颤:“儿臣知道。”
临走前,他又问,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紧张:“她的暗卫是你的人动的手吗?”
“一个死人重要吗?”
“告诉我,母后,他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早在爆炸之前就死了。”
梁遇赫自己都在惊讶,听到这句话时,他竟真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是因为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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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