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含清晖

　　周岳不否认他有私心，亲眼确认了章老板买的画后，他就知道这个案子他不得不查。

　　画室里很安静，三人都没有出声，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苏子清轻咳出声，打破了又些窒息的氛围，他没有管周岳，扶着王明川低声提醒。

　　王教授叹了口气，拍了拍苏子清的手转身朝周岳招呼

　　“这些年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向我打听这幅画，都被我婉拒了。唉……算是老头子我最后的一点倔强吧，我还是希望……他能回头看看。”

　　苏子清闻言，手指轻微颤了颤。

　　“这画一直都是我收着的，也就每年在咱们美院展馆展个两天，从来没有出去过。”

　　王明川看着一旁安静立在画架上的画，竟是一脸的慈爱与怀念，像是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孩子。

　　“不过这画我们也从来没有藏着掖着，高清的图片网上找一找就有。哦，我们院的官网上就可以找到的。”

　　“也不是没有人带着模仿的画作过来给我参详，就子清他们这些后辈不少人都试着模仿过。”

　　周岳顺势看向苏子清，苏子清微顿，点点头，早上还在画室画着呢。

　　周岳表示要拍点照片，王明川摆手让他随意。

　　前后都拍了照片，周岳仔细看过，画框是很普通的木料没什么特别。他凑近细细扫过画布的每一处，本想找找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却被一笔笔张扬凌乱的笔触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不自觉地顺着一道道轨迹游走。

　　“如果想要伪造，势必每一笔都不敢有差错，会不自觉地陷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笔触里。就好像摹本一样，虽然很像却没有灵气，这点只要熟悉真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明川意有所指，“周警官有什么疑惑尽管找子清问，他对这画比我熟悉。”

　　苏子清一怔，王明川安抚地拍了两下他的手，转头朝周岳解释：

　　“子清天赋不错，又肯下功夫，我看过他的临摹，挺好的，有他自己的性格。”

　　“锋芒过盛容易伤人伤己，我倒希望萧煜能跟子清学着内敛些。”

　　“老师……”

　　苏子清手上不自觉地用力，眼眶止不住的一阵酸。

　　周岳神色也是一动，随即咬紧牙将翻涌起来的情绪压了回去。

　　“有件事还是想跟您确认一下……”

　　周岳努力回到工作中，他指了指《蝶》，“萧煜只画过这一幅吗？我是说他之后有没有再画过这画，或者草稿之类的？”

　　“没有。”

　　王明川利落的否定让周岳一愣，“您确定？”

　　“呵呵，这本是他闲来无事的随性之作，画完他就扔在一边了，当年若不是我偶然看见，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呢！”

　　“呃……”

　　周岳嘴角抽搐，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当年他路过画室，想着考察一下徒弟的课业情况，结果萧煜倒好，一脸的不耐烦，随手指了一处，让他自己去看。

　　见王明川要收着的是那幅“乱画”的蝴蝶，萧煜竟还有些鄙夷，满脸嫌弃地“拿走拿走！不拿走我扔了。”

　　王明川眼里滑过些许怀念，他看向画布某处不起眼的地方，那是萧煜临了加上的签名，连日期都写错了。

　　笑着摇摇头，“你可不要指望我这学生能有多勤奋，我说啦，他要是能跟子清学点就好啦！唉！”

　　周岳皱眉看了眼始终低着头，一副乖顺模样的苏子清，冷笑。

　　周岳在王明川在待了一个多钟头就起身告辞了。

　　“王教授，之后如果有关于仿画的任何线索请及时和我联系。”

　　“好的。”

　　“之后如果有需要，不排除要向您借用那幅画，还希望您配合。”

　　苏子清闻言抬头直愣愣地盯着周岳那张公事公办的脸，偷偷撇嘴。

　　王明川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点点头，“能帮助到你们就好，这画现在估计也挺多人惦记。”

　　王明川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周岳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头看向苏子清。

　　苏子清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师母洗了葡萄，他正吃地起劲，他反正也翘课了，并不急着回去，准备留下来蹭顿晚饭，师母答应晚上给他炖排骨吃。

　　他想假装没看见周岳的眼神，心想赶紧走吧！哪知师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光顾着吃，送送客呀！”

　　“不用了。”

　　周岳见苏子清屁股黏在沙发上一下都不肯抬的架势，暗自好笑。

　　“之后免不了还有专业问题要请教苏同学，还希望到时候苏同学不要推辞。”

　　周岳笑着，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他看苏子清的眼神总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这让苏子清有些不舒服，又着实困惑，想不出头绪。

　　当着两位老师的面，苏子清也不好耍性子，只好站起身，露出礼貌的微笑。

　　“那是自然，配合警方工作本就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周岳勾起一抹笑，看着苏子清亮闪闪的眼睛，再看看他弧度刚刚好的笑，抬手拍了拍苏子清毛绒绒的脑袋。

　　“小苏同学觉悟很高嘛！”

　　周岳独自走出院门，他看向灰白墙头上繁茂的蔷薇枝条，右手掌心里还有一丝痒，是刚刚摸上苏子清新长出来的发茬留下的，他想起前不久对方站在花叶之下，笑着说这是“师兄”当年亲手栽的。

　　嫣红的小花一朵朵在他眼前绽放，诉说着勃勃生机，可当年留下这些的人又在哪里呢？

　　苏子清拿着个葡萄坐在沙发上把玩，头上还残留着周岳掌心的温度。等了两分钟，他猛然站起身，收拾好东西，跟二老招呼了一声就急匆匆地往大门跑去。

　　“诶？这小子怎么把我的茶拿走了？！”

　　李慧娟看着王明川急得直跳脚，没好气地拆穿：

　　“行了行了，拿你点茶叶怎么了？还不是你自己爱献宝。”

　　“哼！都是被你惯的！”

　　“嘿，懒得理你。”

　　李慧娟可不惯着老头子的臭脾气，当年萧煜在的时候就是这样，每次有好茶都兴冲冲地拿出来给萧煜尝尝，如今对苏子清也是一样。

　　“……周……”

　　“周岳！”

　　周岳听着好似有人叫他，回头看见来人，不由挑起好看的眉。

　　“哈……哈……等、等下，你走得也太快了吧。”

　　苏子清小跑到近前，大口喘气，这身子刚刚养好，现在跑了几步，脑袋又有些昏沉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

　　周岳双手插兜，老神在在，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这人分明看见他就怵，现在追上来又是什么情况？

　　周岳选择静观其变，苏子清抬头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睛噎住了，他费力地直起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刚刚冲动地追出来，完全没多想，当时就想着多看看他。

　　对！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我……”

　　苏子清“我”了半天，索性放弃说话，直接举起手里的袋子。随处可见的透明塑料袋，周岳看了眼，里面是用餐盒装好的葡萄和两包茶叶。

　　“呃，只有茶叶是给你，一包啊！还有一包是我的……”

　　在周岳打量的目光下，苏子清的声音渐弱，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拿出一包茶叶递过去。

　　“快拿着！”说着把东西往周岳怀里送，这模样像在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周岳冷漠的表情有一丝裂开，从早上初见，这个苏子清就不断刷新他的认知，他有些烦躁，顶了顶后槽牙，一把抓住胸前的一节纤瘦的腕子。

　　“！”

　　苏子清手上一紧，心里“咯噔”一惊，下意识地想挣脱。

　　“你……”

　　他想问“你发什么神经”，却看对方眼神带刺地盯着他，是他从没见过的冷酷，黑沉沉的，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上来。他尝试扭动手腕，不行，这是右手，他不敢太用力，腕部传来些微刺痛，他不得已开口：

　　“松……松、开……”

　　周岳看着苏子清温和的眉眼慢慢皱起来，精致的脸上渐渐没了血色，手中的腕子停止挣动，他保持着让他感到疼痛又不会真的受伤的力道，对上一双泛红的水润眼睛。面前的青年一脸痛色，紧紧咬着唇，眼里满是控诉、不解、惊慌。

　　“那画是你画的吗？”

　　“……不是。”苏子清在周岳的加重的力道下不情愿地开口。

　　“之前见过那样的仿品吗？”

　　“没有！”

　　周岳顿了顿，“最后一个问题，王利民和你是什么关系？”

　　“不知……”

　　？王利民？

　　苏子清回神，周岳放松了手上的力度，不轻不重地抓着，苏子清扭了两下总算是把自己的手救了出来。

　　“不知道？”

　　苏子清揉着通红的手腕，强忍着眼里的酸意，抽了抽鼻子，没好气道，“是我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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