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

　　或许是因为十三陪在她身边，被圈禁的日子，云裳倒是过得十分踏实。
　　没有奴才伺候，云裳也乐得自在，胤祥担心她无聊，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木板和绳索在院子里支起秋千。
　　“我们成婚后第一次见你，你就坐在秋千架上”胤祥低下头看着身旁的云裳问“你怎么这么喜欢荡秋千”
　　云裳把这个问题反复在脑子里滚了几遍，也没琢磨出所以然来，只道“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坐在上面，慢慢悠悠的，就可以什么都不想，脑袋空空之后，心情也就舒畅许多”
　　闻言，胤祥只低声笑“这倒是一个新鲜的答案”
　　“那你笑什么？”
　　“没什么”胤祥握住她的手“现在想来时间过得真快，明明这些事还像是在昨天发生的”
　　“一辈子就是很快啊”云裳道“小时候总是家里的长辈说，这一辈子晃着晃着也就过去了，以前还不懂他们为什么这般说”
　　云裳忽得抬头与胤祥四目相对道“现在算是懂了些，我小时候总盼着长大，现在长大了却很想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她的童年算得上是幸福的，被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如珠如宝的捧着长大，想要什么只需要张张嘴便能即刻得到，受了委屈跑到他们怀里痛痛快快哭上一场，再睡上一个好觉，睁开眼呼吸早上清新的空气，一切不快都会通通留在昨天。
　　她没什么烦恼。
　　幼时有长辈庇佑，得上天眷顾身体康健，学习成绩中等偏上，心里健康，万事顺遂，一路考学也没什么压力，就顺其自然的付出努力，得到的回报也不曾辜负自己付出的汗水和辛劳。
　　唯一的劫难
　　大概就是生性自由的她，来到了这个泯灭人性的时代。
　　可她又是幸运的。
　　十三爷是一个极好的人，又因着他爱新觉罗的身份，她不曾受过吃不饱穿不暖的苦难，能得到他真心的爱护和疼惜，能得到或许在现代也无法得到的爱情……
　　胤祥说时间过得太快了，云裳这才觉得，她以为的晃然一瞬，已经可以用“年”来衡量。
　　“你看”她拿出他送她的象牙梳篦“要不给你通通头？”
　　今天的天气不错，在他们被圈禁的第一个月，太阳早就高高挂在云端。
　　胤祥为她描过眉，今日为他通通头也是一样的。
　　“厨房里还有热水呢”云裳偏着头笑道“日头正好呢？不会着凉”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胤祥拉着云裳去厨房打了热水却日头下面备着，准备好皂角和香料。
　　云裳微微弯着腰，将他的辫子解开。
　　“十三爷，力道可还合适？”
　　“还不错”胤祥道“小的时候，额娘也常常为我通头”
　　云裳静静地听着，他口中的额娘应该是已经过世敏妃娘娘，她未曾见过，可是看见十三、八妹和十妹的模样，敏妃应该是一名温柔称职的母亲。
　　“额娘去世之后，我便被送回去永和宫中由德妃娘娘抚养长大，那时候十四才11岁，年纪不大脾气大，又是德妃娘娘亲自抚养的第一个孩子，难免会更加宠爱……”
　　其实即便敏妃在世，胤祥在宫中的境地仍然不是太好，古人重孝礼，敏妃去世之后，三阿哥还能明目张胆地剃头早有不敬之意。
　　只是那时的十三爷还能跑到皇父面前告状，只是现在，胤祥心中的苦难却是他一直敬重的皇父给的。
　　他闭着眼，泪水就那样凝在眼角处，云裳沉默着，其实这段日子他心里确实不太好过，只是碍于面子，他未曾明言，
　　他的童年过得不甚如意，并非是说德妃娘娘待他不好，只是胤祥曾经得到过敏妃全身心的爱护，所以在经历母亲早亡后，又亲眼见到德妃娘娘是如何偏宠十四，心里自然会有落差。
　　这种落差所带来的心理伤害，并非是成年后能自愈的。
　　云裳有幸福的童年，她见过长辈之间恩爱的模样，也见过父母的舐犊情深，她拥有被爱的幸运和爱人的能力，所以当胤祥平静地讲述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过往，云裳的心口便像是被撕裂成两半，无法想象他的童年，一个人在紫禁城应当怎样度过。
　　对于云裳而言
　　胤祥的童年可以称得上“悲惨”二字。
　　她拿着帕子见他的头发一点点擦干，用篦子轻轻地为他通头。
　　“以后有时间，我也为你通通头吧”云裳声音温婉。
　　“那你可不许躲懒”胤祥点点头。
　　“怎会”云裳道“这样通完头，是不是心情也要好很多？”
　　“嗯”胤祥落寞道“是好许多”
　　“若是有烦心事可以告诉我的，憋在心里容易生病”云裳道“说出来虽然暂时无法解决，但心里还是舒畅了许多”
　　”我才不会嫌你烦”
　　虽然知道胤祥不会说，他性子要强，从能允许自己脆弱的一面示于人前，更何况他的苦闷来自康熙帝对他的抛弃和对父子亲情的重新定义，这样隐晦的苦闷，连说出来都是一项对康熙不敬的罪名。
　　“辫子编好咯”云裳拉着凳子坐在他身旁，她知道他不会说，但她也希望他知道，无论如何，她都在他身边陪着他，直到生命终结。
　　“我知道你不会嫌我烦”胤祥轻叹一声“其实这样也很好”他和云裳在寂静处，他为她描眉，她为他通头，日子总归是这样过出来的。
　　“若是你下棋多让让我，我就更不会嫌你烦啦”云裳道。
　　“要不我直接帮你下？”胤祥道“你这人棋品忒不好，落子慢还爱悔棋”
　　“你之前还说你是什么都答应我呢”云裳坐直身，面对着他“果真是男人在床上说得话一点都不能当真”
　　“也不是不能当真”胤祥怔了怔，耐心开解“你换一个要求，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不行”云裳偏过头表示这件事没得商量。
　　“换一个”
　　“不要，就这一个”
　　这个要求真是不行，和云裳下棋，简直是开天辟地以来对他最大的酷刑折磨。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日子也渐渐过了小半年，直到某一日来了不速之客。
　　云裳再次见到康熙是在两个人被幽禁后的半年。
　　穿着龙袍的康熙端坐在正屋，胤祥同她跪在他的面前，透过冰冷的文字，若她依旧是谢与还，她对这位少年称帝的豪杰可以算是敬佩，可当她成为兆佳云裳，同十三爷一同跪在他的面前时，她真是恨透了他。
　　“将你扔在此处静思己过，如今你可知错？”康熙的声音充满着压迫感。
　　半晌，胤祥才开口道“不知”
　　好家伙
　　都是倔驴。
　　“皇父教导儿臣大丈夫应该当忠君爱国，知礼仪孝悌，儿臣照做了，可皇父却勃然大怒，儿臣在这里思来想去实在不知所犯何错？”
　　“你……”康熙帝抬手指着胤祥，良久才道“冥顽不灵”
　　“儿臣不知为何惹怒皇父”胤祥神色平静，只磕头道“请皇父处罚”
　　“你这般做是当真不顾及你身边之人？”康熙帝闻言，气恼之余竟冷笑着对云裳说“十三福晋，这便是你冒着一夜的雨跪在养心殿前求朕求来的恩典？”
　　啊……
　　云裳当场愣住，你们父子俩吵架归吵架，管她什么事？她是能劝住你啊，还是能劝住胤祥啊。
　　胤祥是不知道云裳为了见他跑去养心殿跪着淋了一夜的雨，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是求了恩典。
　　“十三阿哥，看你这样子还不知道？”康熙帝眉眼渐渐舒缓，不再如刚才那般疾言厉色，微微向后仰起身，只道“十三阿哥，你如今是成家立业的人，不再是血气方刚的莽头小子，说话做事之前也得顾及你的身边人”
　　“罢了”康熙道“你又不知错，这般圈着你有何意思，回去吧”
　　“十三福晋，本以为你能劝着这位十三阿哥一点，却不想你这般没用”
　　云裳：……你们父子之间因为何事闹得矛盾，她怎么知道，怎么劝？再说了，即使她靠作弊知道些内情，可这事关国事那是她能够议论的？这老头子能不能讲点道理？张嘴了不知道好好说话。
　　总而言之
　　她与胤祥得到恩赦，终于安然回到府中。
　　“你在雨中跪了多久？”云裳回府后去看了正在熟睡的女儿，前脚刚迈进房间，就听见胤祥这么问她。
　　“没多久”云裳道“记不太清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胤祥道“跪在外面一晚上，你的膝盖不要了，你的身体也不要了么？”
　　“皇阿玛送来姜汤给我，不是没事么？”云裳被吼得莫名“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胤祥被她问得愣在原地，正如皇父所言，他在处事时不能不考虑身边之人，云裳就是赤裸裸摆在他眼前的例子，他不能不顾及云裳以及她的族人。
　　这是皇父给他的警告。
　　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胤祥呆坐在椅子上，失神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是我不好”
　　确实是太不好了。
　　自己犯下的错事，无端让云裳受了苦。
　　“没事”云裳道“我让人烧了热水，你去沐浴更衣吧，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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