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例非礼

作者:执饼蘸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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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埃落定(下)


      康乐站在孝愚山起义军的大本营外,左肩落了只圆滚滚的白腿小隼。
      这种小猛禽是古周南地的特有种,只有麻雀一般大小,却能猎杀体型比它大好几倍的动物,就像亓官溶一样,当真是物随其主。
      身后传来有人勒马的声音,康乐转身,正巧看到韩玥从马上跳下来,大跌了一跤,她赶上去扶,问道:“韩伯伯,您没受伤吧?”
      韩玥站稳了身,衣服上的灰都忘了拍,热泪盈眶地抓着康乐的手,道:“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他与定远侯李巍竹素来交好,但在惊鸿宴之变后,他为明哲保身,从未向康乐伸出过援手,对此他一直心怀愧疚。
      其实不帮也是对的,帮了是在打先帝的脸不说,还可能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康乐对他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韩伯伯,都已经过去了。”
      “你说的对,都过去了。”韩玥抹了把泪,望了一眼康乐身边的人,道:
      “事情经过我都听说了,小康乐真是如男子一般厉害,可见当年百子谏学,并非全无道理。”
      百子谏学说的是九年前的事。
      九年前,李家本家一个名叫李喜容的姑娘,联合古周各大书院中有先进思想的百位学子,掀起了一场女子进学的风潮。
      因着这场风潮,康乐八岁前,古周还流行着“女子无才辨是德”的说法,八岁时,便乘上了改制的东风,成为了行健书院收的第一个女学生。
      康乐听着韩玥对她的夸奖,笑道:“韩伯伯若是要夸我,应当夸我不输于某一个特定的人。”
      夸她如男子一般厉害,倒好像所有男子的才智都凌驾女子之上,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样。
      当下之所以女子不如男,是因为许多女子不论高低贵贱,都是被视作是男子可支配的所有物。
      她们或是受教育权被剥夺,或是接受教育作为高嫁的筹码,世俗从不把她们往“正路”上培养。
      韩玥自知说错了话,歉疚道:“是了,小康乐说的对,‘如男子一般’并非是夸人的好话。”
      康乐命人将一沓卷册被送到韩玥面前,道:“韩伯伯,按陛下的意思,孝愚山起义引发的一系列后事,还须得劳累您亲自处理。”
      亓官溶让韩玥来处理后事有两层意思,一是怪他办事不力,起义军在永州地界发展壮大而不知;
      二是顾念韩玥编法的旧情,表示愿意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韩玥不会猜不懂君心,亲手接过卷册,心里感叹着后生可畏。
      “县主!”姜意肩上扛了位姑娘,朝康乐大步流星地走来,丝毫不顾这一幕给她带来多大冲击。
      试想一下,某座山的山头,起义军的大本营里,一个表情欠揍的高大男子,扛着一名不明原因晕厥过去的女子,这……这不妥妥《秦妇吟》吗?
      韩玥这位长辈还在这里,万一他想错了,误会她纵容部曲肆意欺凌他人怎么办?
      康乐冲上前低声问:“姜思言,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姜意将姑娘交给旁人,也学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小声道:
      “回县主的话,她是管空的枕边人,过来的路上突然情绪失控大喊大叫,我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就把她打晕扛过来了。”
      这样啊,那倒也合情合理(划掉),还是很离谱啊喂!
      为什么是用扛的,人吐了怎么办?对待女孩子应该温柔点啊,比如用抱的!
      康乐把自己的不满说出来后,姜意按着她的脑袋晃了晃,小声道:“不行啊县主,男女大防!”
      他拿出一方手帕,盖在康乐肩头的小隼身上,提醒道:“还有这个,不要再随随便便给出去了。”
      康乐把快要窒息的小隼救出帕子,右手握成拳,愤愤道:“知道了!”
      亓官溶的小隼是颇通灵性的,气愤地飞到姜意的脑袋上对其处以啄刑。
      此时,被两个人钳住双手的管空从康乐身边经过,康乐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刚好与管空四目相对。
      管空看见她,歪了歪脑袋,脸上的表情从阴狠转到温柔,有些莫名地问康乐:“手怎么受伤了?”
      这关心来得猝不及防,吓得姜意忙问康乐:“县主认识管空?”
      原来这个人就是管空,康乐不是第一次见他了,在某个大雨倾盆的雨天,她曾朝浑身湿透的这个人递过一把伞。
      如果重来一次,她知道这个人未来会成为孝愚山起义军的头目,她还会向他递出那把伞吗?
      可那时他未犯错,也未必会犯错,所以她的答案是不知道。
      管空走过良久,康乐才回过神来,她应道:“仅有一面之缘。”

      韩计和胡君温姗姗来迟,其中韩计咧着个大嘴,远远就招手道:“县主,我们回来了!”
      康乐踮着脚去看他身后,韩计走近来,用手指对着她的额头一顿猛戳:“好你个小没良心的,见到人都不知道关心一下的是吧?”
      胡君温拉回他的手,康乐捂着额头道:“你这不是完好地出来了嘛,我想大概是没有事的。”
      “嘁!”韩计双手抱在胸前,拖着鼻音道:“伯术在画孝愚山的布局图,还得等一会儿再出来。”生怕康乐听得懂。
      姜意低下头去问康乐:“县主,他哞哞哞的,在牛叫啥呢?”
      康乐摊手表示:“俺也不知道哇!”
      韩计一句脏话骂出口,方才一直低着头看卷册的韩玥听到他的声音,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提着他的耳朵破口大骂:“好你个不孝子,长本事了,敢给你老子下药了是吧?”
      韩计表情有些惊讶,道:“爹?您怎么来了?您不是……疼疼疼!”
      韩玥破口大骂道:“疼就对了!谁让你不顾伦常,要毒害老子来着?”
      “爹,我这不是心疼您嘛?想自己一个人将事儿都揽下来!”韩计忍着疼对着老爹一顿嘴遁,说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出于一片孝心。
      韩玥听了他的话,心情才刚平复一些,韩计立马趁着机会道:“爹,我要娶温温!”
      好家伙,燕国的地图属实是有点短。
      韩玥气得脸都绿了,不可思议地问:“你要做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韩计毫不露怯,大声回道:“爹,温温已经怀了我的骨肉,我要对她负责!”
      胡君温很慌张啊,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肚子里揣上了个孩子,可她不会说话,只能不停在身前比划着什么。
      韩玥气昏了头,四处寻找能揍人的东西,他看到姜意腰间佩了把剑,一把抢过当棍子使,追着韩计满山跑。
      康乐忍不住“啧啧”两声,道:“太残暴了!”
      姜意误听成康乐在落井下石,也感叹道:“是啊是啊,太棒了!”
      康乐:“?”
      鉴于是韩家家事,两个年轻人并不好插手。
      姜意对这事儿看得很开,非常迅速地进入了这场父子之战锐评员的角色。
      他或大赞一句“打的好”,或遗憾一句“打这里不疼”,讲到激动处更会用掌声来表达情绪。
      不仅如此,他还邀功一般,向康乐分析起了战况:“县主,韩公子表面一直受制于韩太守,但其实一直把控着局面。
      “韩太守打的每一下,韩公子都能精准地卸掉一部分力,使之落在非要害的地方,你说我说的对否?”
      他说的韩计掌控全场的能力,其实是韩计多次被打后的条件反射,康乐道:“这个冷笑话说的好,下次不许再说了!”
      姜意“哈哈”笑了两声,认真思考后道:“也是,再好笑的笑话讲两遍,也是不好笑的。”
      他瞥见身后有人靠近,装作舒展筋骨的样子,往背后起义军的大本营走去,道:“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我去看看。”
      康乐考量了一番,认为确实有查看的必要后,刚要转身和姜意说出个“好”字时,就看到秦云谋从起义军的大本营里走出来,他面带倦容,头发也略显枯糟,但好在人还健全。
      康乐检查过人没有缺胳膊少指头后,道:“秦大哥,看到你没事真好。”
      秦云谋语气有些冷,问道:“手怎么了?”
      康乐抬起手给他看,一脸轻松地笑道:“没事的,许大夫说过个半月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好得差不多和完全好可不一样,这对需要用手的人来说意义重大。
      秦云谋看她强装无事的样子,有些生气,于是也忘了胡君温事先的叮嘱,微愠道:“你难道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吗?为什么总是因为贪玩受伤?”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严厉,纵使康乐知道他是因为关心自己,才会如此严词厉色,也不想要接受他这样的关心。
      受伤又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何况她哪次是因为贪玩受的伤?
      第一次歪歪山,是亓官溶设下的局,只不过对外宣称说是她贪玩,“旧病复发”;
      第二次从树上摔下来,是因为她被困在陈宅,想要借受伤的由头将许护引入陈宅,再通过许护向外传递消息,才会故意作戏从树上摔下,谁能想到正好伤到了手?
      康乐越想越委屈,原本她说的就是“没事”,哪里需要秦云谋借着关心的名头,来责备她的不是?
      她没有搭理秦云谋,而是跑到姜意身边简单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孝愚山下山的这一条路在之前被“清扫”过一遍,不会有歹人出现,山上也没有猛兽之类,一个人下山也很安全。
      苻阳多落叶乔木,现下时节,孝愚山基本满山都是秃头树,红黄落木堆了一地,好生寂寥。
      康乐踩着满地的落叶,忽然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牵匹马出来。而且秦云谋就跟在她身后,她也不好说折返回去。
      这下好了,她要靠腿走下山了。

      走到大概孝愚山山腰位置的时候,康乐的气已经全消了,她的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基于李氏祖训第一百八十二条:责备他人之前,需先将心比心,另自省自身。
      康乐仔细想了想,站在秦云谋的角度看,她好像确实总因为贪玩受伤,也确实该骂。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直接回过头去,说“秦大哥,和我和好吧”?那岂不是怪怪的?
      康乐的脑袋显然无法支撑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蹲在路边观察起树根旁长的蘑菇。
      她记得《苻阳县志》的特产篇里,说苻阳有好几样可食的野生菌子,也不知她眼前的这几种是不是可以吃的。
      康乐盯着地上的蘑菇看了好一会儿,手不由自主地伸了上去。
      咳咳,倒也不是因为贪吃,主要是其中有一颗蘑菇生得红伞白杆,看着实在美……丽,她想要研究一番!
      “别碰,那个是有毒的!”
      秦云谋不过才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就看见康乐准备用手摸毒蘑菇,他焦急地拿出一把新采摘的食用菌子,道:“这些才是可以吃的。”
      啊嘞,被戳穿了!
      康乐摘下腰上系的香囊,把里面放的香包拿了出来,准备用这个装秦云谋手上的蘑菇,她道:“秦大哥,你是无‘菇’的,我不该对你生气,”
      秦云谋收了收手,道:“康乐,你不必道歉,我才是有错的那个。
      “我明知你手受伤了,却没有事先关心你,问你疼不疼,而是想着责备你,实在不该!你原谅我可好?”
      这么说也是,错不在她!
      康乐装了会儿纠结,又看在菌子的面子上,才说道:“你都这么诚恳的道歉了,那我就原谅你了,还有,我的手已经不怎么疼了。”
      秦云谋脸色稍缓,康乐又神色怏怏地问:“秦大哥,要是我的手再也恢复不到最开始的状态了,那我岂不是成了废人一个?”
      秦云谋被她这话吓得一颗心揪起,忙道:“不会的,我们可以请周爷爷帮忙,他是古周最厉害的大夫之一,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手!”
      康乐脸上刚露出些喜色,但很快那点喜色又消失了,秦云谋心疼地问:“康乐,还有什么事吗?”
      说起来有点尴尬,康乐道:“下山还有好远的路,可我太累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大事,秦云谋提议道:“那我背你回去。”说着蹲下了身子。
      康乐觉得拒绝算不得个好办法,便欣然接受了秦云谋的提议,跳到他背上,道:“那就辛苦秦大哥了。”
      秦云谋背着她,有些后怕地问:“康乐,你方才是不是想要用那颗毒蘑菇……做些有损于自己身体的事?”
      毕竟那菌子长得那么鲜艳,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对其有所戒心,康乐总不能愚钝到这点都不清楚。
      康乐没想明白秦云谋这个结论怎么得出来的,只是道:“我见它生得漂亮,还以为它会是什么好菌子呢!”
      她还当真不知道菌子越鲜艳的,往往越毒,秦云谋心中石头放下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康乐在秦云谋背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秦大哥,我突然想到花魁娘子出嫁当日,新郎官也是这么背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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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尘埃落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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