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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园雅集(三)
第一首诗自然是为芹园而赋。
秦婉无聊地转着袖中一个小小的绢布卷轴,想着等着待会散场后让蔺珩带她去求贺离的墨宝。眼前众人纷纷握笔思索,琢磨佳句。当然也有例外,魏三小姐看起来就胸有成竹,眉目间甚至有几分疏懒,纤纤玉手在纸上流畅起落;贺离则笔墨未沾,只是饮酒。
秦婉没吃早饭,看到各桌桌面上的瓜果点心,肚子里开始觉得有点饿,暗自忍着。她看了一眼蔺珩,他也尚未动笔,用手帕大大方方拾了几块点心递与她,真是心有灵犀!
她悄声说了一句谢谢便接下,尝了一口白色的山药糕,入口细沙绵软,就是糖放太多了,齁甜卡嗓子,干吃有点儿难以下咽,蔺珩又恰到好处地把茶杯递了过来。
秦婉吃得慢,尚未吃完点心,魏景便道;“想必诸位已得佳作,哪位先来大展奇才?”
众人皆含笑着四顾,秦婉眼睛望着贺梦仙,等着听他的诗。
“蔺大人身后那位女子,不如就你先来吧。”
突如其来的响亮声音让秦婉措手不及,她有些懵懂地看向说话人的方向,席位靠末,一个身着藏蓝色薄袍的青年男子正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他坐得太过板正,昂首挺胸像只大鹅。秦婉想不通,这大鹅为何对自己发难?自己又不认识他。
魏景开始打圆场:“顾兄,这姑娘是蔺大人侍从,想必不会作诗,不如就由我抛砖引玉吧……”
那顾姓男子却扬声打断魏景,道:“既不会作诗,何必忝坐于此,当即刻出去才是!”
席间众人眼神逡巡于秦婉与这男子之间,时不时还左右相顾。秦婉毫无防备遭受这样大的敌意,一时间脑胀耳鸣,脸颊灼热。
蔺珩微微一笑:“她久居内宅,不过是久仰诸位贤俊之名,趁此魏府芹园雅集,跟在下前来旁听,顾兄何必反应如此之大?”
贺离为人洒脱豁达,此刻也仗义执言道:“这姑娘仪静体闲,碍你何事?想必你也是读书为官之人,却对一个小姑娘咄咄相逼,岂非有辱斯文?”
男子并不理会贺离,只是继续冷眼看着秦婉:“我听闻这雅集定要请帖才能来,这女子怕是没有请帖吧?既无请帖,又不会作诗,”他将目光移至蔺珩身上,言语如刀:“蔺大人岂非奔走钻营惯了,总有自己的门路?”
此言甫出,众人脸上神色皆惊,本是来参与雅集,竟没想到遇上这种热闹。秦婉一时间又急又气,看向蔺珩的眼里却只有愧疚,若不是她非要来,他根本不会遇上这种疯狗,不过蔺珩自始至终都面色如常,波澜不惊。
藏蓝衣袍男子叫顾伯乔,其父是六品文官,他与蔺珩同是今年新科进士,不过是第十一名。
今日他原想带自己庶妹前来雅集,却在登船时被魏家下人婉拒,并告知必须有请帖才能上岛。他心头不忿,等到了岛上,却发现蔺珩居然能把丫鬟带进来,魏家还让其坐着。
他本就对蔺珩心怀妒意,甚至疑心他是靠提前拜谒秦相,作弊得来的探花郎,否则秦相为何如此器重他?眼下有机会折辱蔺珩,他自然不会放过。
魏三姑娘当即冷笑道:“看来我们这雅集地方选得不巧,该是去顾家后院才是。”
魏家与顾家是远亲,顾伯乔又是新科进士,这才给了他一张请帖,却没想到请来个闹事的。
魏景正欲开口,却听得一旁秦婉朗声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想奔走钻营,苦于没门路啊?”
顾伯乔怒目圆睁,正想反驳,秦婉却不给他插话的间隙,接着道:“不就是作诗么,诸位若是不嫌污了耳朵,我便先作一首。”
秦婉自问打从入芹园以来,她都很安静规矩,那只死大鹅平白无故与她作对就算了,可珩哥哥好心带她来,她又怎能坐视他受辱而不顾?
蔺珩转顾她,确认她真的要作诗后,目意柔和,道:“若能想到一两句,可说出来向诸位讨教,在坐皆有识之士,不会取笑于你。”秦婉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台阶。
见此情形,魏景道:“那也应当先为姑娘安排笔墨。”
秦婉颔首道:“多谢魏大人,一首打油诗而已,不必浪费笔墨了。”
秦婉站起身,从他们所在的这座湖心楼阁抬首四顾,映入眼帘的是柳色如烟,想必若早些时候来,还能见到湖面晨雾沆砀缭绕。脱口而出道:“瑶池生绮树,雾隐降仙宫。”
第一句一出口,贺离便眼含笑意地看着对面这位小姑娘,这句很有他的风格。
秦婉又见湖面水波漾漾,映照着天上的云朵和太阳,荷花在夏风的吹拂下小弧度地摇摆,遂道:“浮景映云日,荷香引惠风。”
她顿了顿,甫一低头便见到茶杯里茶水微荡,远远丝竹声入耳,很快便有了:“虞弦澹碧水,横笛彻廊空。”
最后两句,秦婉一时有些犯难,垂着眼,紧抿着唇,她其实是想出来了一句的,方才入庭时踏上的那几块光可鉴人的庭阶,便可以说:“旧宅乌衣事,犹存庭砌中。”
可今日是人家新园落成,她又是第一个作诗的,此句一出有些怀古伤今的意味,恐影响气氛,但她一时之间确实想不出其他的。众人都极安静,没有一人出言催促。她却越来越着急,想半天实在想不出佳句,正要放弃。
蔺珩转顾她笑道:“既见瑶池,怎不见青鸟?”
秦婉眉间微动,当即道:“青鸟不堪使,常迷云路中。”
语毕,贺离便拊掌大笑起来,“好好好,此句甚是有趣,白云无状又随风易变,青鸟迷路,合情合理!”
众人都笑了起来,魏三小姐也薄露笑意。
贺离又一拍膝盖,扬眉道:“怎可让姑娘居于后座,魏公子还不快让人于蔺大人身侧再添一席。”
魏景笑道:“这是自然。”立刻命人去添置席位。
秦婉面对贺离时脸上还是笑着的,但转向那只大鹅便立刻冷若冰霜,“不论好坏,诗我是作出来了。至于请帖,我受我家小姐之托,代为前来,又怎会没有请帖?”
那大鹅依旧昂首挺胸,只不过早将他炯炯目光收了回去。
秦婉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你凭一己妄断想要为难我,让我难堪,我人微言轻,自然不敢辩驳。我与蔺大人相识不久,承蒙他好心一路照顾,可你竟然无耻到要以我之事污蔑蔺大人,圣人言‘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你却只知馋口乱善人,安配居庙堂之上!”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她有些头晕,立刻坐了下来。她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今日可能是有贺梦仙坐镇在前,得以超常发挥,心跳剧烈,情绪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宾客们自然要看顾伯乔作何反应,秦婉以为大鹅被这么一骂会羞愤难当立刻走人,或者继续强词夺理吵闹一番,未曾想她倒是低估了这人的脸皮之厚,他竟像无事人一样继续坐在那里,只是低首不言。
魏景自然没有要上赶着为他解围的意思,一来这顾伯乔在雅集上闹事不给魏家面子在先,二来他已经看出来跟蔺珩来的这小姑娘绝非只是个丫鬟,且不论她说话时的引经据典,首先她起身和坐下之前都会有意整理衣裙,其次她每回伸手时一只手都会在所伸出手的袖子下方回扶一下,这分明是时常穿广袖留下的习惯,十有八九这姑娘正是秦家小姐,他何必为了一个出了五服的远亲得罪秦相这尊大佛。
蔺珩淡淡看了那顾伯乔一眼,“她年纪小,说话若有不当之处,我代她向顾兄陪个不是。”又面向魏景笑道:“继续雅集事宜为上,莫要扫了诸位雅兴。”
“这探花郎也是个会说话的。”没有人注意到的窗外,一个绿衣少年笑着低声对身旁的紫衣少年说道。
紫衣少年却并未接茬,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秦婉。
他过来时刚好看到一个小丫鬟被人为难,红着双颊,低头忍泪。他有些不齿一个大男人为难一个弱女子,几次都想走了,是魏家小公子非要拉着他继续看热闹,没想到那丫鬟刚抬起头,他一眼认出来,原是旧相识。
他笑着低声念出她的名字:“秦婉。”
魏家小公子没听清,道:“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扫了魏小公子一眼,“没什么,你听错了。”
待她作完一首诗,他也跟着笑了,一笑没想到她还真做成了一首,二笑看来她现在不止会打架。
热闹看完了也该走了,魏家小公子忙道:“这就不看了?你还没听我三姐作诗呢,盛栩,盛栩?”
魏家小公子跟着一起下楼,道:“怎么?你看上那小丫鬟了?”
“没有。”
魏家小公子“嘿嘿”一笑,“你没看上,我可看上了。”
盛栩停了下来,回头笑道:“她啊,你恐怕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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