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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铁门被慢慢推开,韩志远一眼就看到了,被捆绑着双手,站在审讯室正中间的人。
他的衣衫破败不堪,却傲然的站着,抬着头,像是什么都不怕似的。
春日的风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吹起他的发丝。韩志远浑身一颤,脚步却没有停下。
“嘿嘿,你小子又来啦?今天想要听什么故事……”
瞿桑嘿嘿的笑着,拍起手来,旁边的警员呵斥一声,一棍子打到他腿上,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却抬起头,眼睛四处张望。
“坐吧。”
江雪向旁边的凳子扬了扬下巴,示意韩志远坐下。
凳子上只铺了薄薄的一层垫子,铁器的冰凉依旧深入骨骼。
韩志远的手微微握紧。
“老头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回答出来,放你出去好不好?”
江雪难得的和颜悦色,跪在地上的瞿桑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起脸来看着她。
“你认识他吗?”
她用手指向韩志远。
韩志远浑身一僵,随后太阳穴突突地跳,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疼痛。
瞿桑的目光落到韩志远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随后眼睛眯起来,哈哈大笑:
“他呀……”
他伸出瘦削的手臂指向韩志远,
“当然认识啊……”
江雪的嘴角微微勾起,目光像是无意间往韩志远那儿一撇,却像无形的锥子一样深深的刺了过来,像是要穿透他的皮肤。
瞿桑的眼眸中有如星光一样的东西闪动着,他的声音夹杂着微不可见的颤抖:
“当然认识这个小子,当年啊,可天天吵着我要听故事呢……”
韩志远咬了咬下嘴唇,没有说话,看向江雪:
“我看你有这闲工夫来拷问你个疯子,还不如去抓了其他人过来问问,我估计去街上随便撸个人都比这人强。”
江雪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微眯着的瞳仁里有着野兽捕食时的光芒,然而这个微笑却让人毛骨悚然。
江雪从兜中掏出手枪,在指尖把玩着,像是在端详着一件绝妙的艺术品,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枪递到韩志远面前,对着他嫣然一笑:
“韩大哥,这个头功,就让你立吧。”
韩志远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停止了奔流,他的目光呆呆地锁定在那把黑色的手枪上,江雪的目光像透视镜能够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韩大哥,想什么呢?”
韩志远猛的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迟疑有多么可怕?
“就这么杀了,是不是便宜他了?”
他觉得这话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不敢去看跪在地上的那个人。
江雪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她将手枪又往前送了送:
“所以将开枪的机会给你啊,几枪解决了他,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冰凉而又沉甸甸的触感,枪身光滑而又圆润,握在手里像一块刺骨的寒冰。
韩志远感到自己掌心冒出了汗。
手枪已经拿在了手里,枪口也对上了跪在地上衣衫褴褛的瞿桑,只要轻轻一扣扳机,听一声枪响,就好了……
呼吸一下子沉重了起来,脑子里翻腾昏旋,眼前像是站着一个如烟尘一般的朦胧鬼影。
“你小子当年不是说喜欢这些枪啊炮的吗?听故事也尽要听这些的……”
瞿桑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看着韩志远笑,
“你呀……又怕黑……碰到那个黑唧唧的屋子都吵着要让我先进去呢……”
韩志远抬起头,看到了他那炯炯的目光,心尖蓦地一颤。
他看到了他的笑容,那看似疯傻,确实则沾满鲜血的笑容。
那一对没有焦距的瞳孔在无声的告诉他:
“开枪!”
“韩大哥?你……”
江雪环抱着双臂,在旁边冷眼看着。
韩志远没有再偏过头去看她,江雪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
坐在地上的人没有发出哀嚎,脚下却有一滩鲜血漫开,他的左臂上鲜血淋漓。
瞿桑的笑容终于慢慢淡去,像是刚出生的孩子一样,他用好奇的目光去看着地上的鲜红的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他用右手小心的沾起了血液,鲜红的,顺着指尖缓缓淌下,像是指尖盛开的曼莎珠华,妖孽而又惊心动魄,像是可以将手上的灰尘全部洗净一样。
“怎么没有一枪就解决掉?韩大哥的枪法不会这么差吧?”
江雪的笑声在空荡而又寂静的牢房中回荡。
“一枪就解决掉了,便宜了他。”
韩志远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声线,
“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提供,没有价值的人,让他这么白白死了,多没意思?”
江雪看着他毫无表情变化的侧脸,满意的点了点头。
牢房里明明有阳光透进来,然而他目及之处却尽是一片血色。
又是一声枪响。
韩志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扣动扳机的,只知道自己的心跳随着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停滞了,子弹仿佛射出的是自己的身体,只有毫无根源的,无边无际的疼痛。
牢房中央的人终于躺到了地上,瞿桑用手努力捂住腿上的伤口,鲜血却从指缝中溢出来。
他的嘴唇在慢慢变白,脸上的血色逐渐消失,然而面容上却无悲无喜,仿佛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没有知觉的死人
韩志远努力。将嘴角扬起,挤出一抹笑。将声调抬高,笑着向江雪道:
“这不是一出好戏吗?”
“韩大哥果然是心狠手辣之人,我没有看错。”
江雪声音里的情感,他听不出,仿佛这就仅仅是一句单纯的赞赏。
“让着老疯子走吧,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了。”
手里的枪如同有千斤重一般,韩志远艰难的抬起手臂,瞄准。
一定要准啊……
不要再给他更多的痛苦了……
韩志远闭上一只眼睛,扣动了扳机。
枪声回荡开来,在这狭小的牢房中形成了回声,如同哀鸣……
枪终于离开手掌。韩志远感受到了掌心的冷汗,手指颤抖,指尖泛白。
他好像放下了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
江雪从一旁的凳子上站起身,走到瞿桑面前。
她微眯双眸,上挑的眼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蹲下来捏起瘫软在地上的人的下巴,看了一看,随后像丢垃圾一样丢下。
在韩志远惊愕的注视下,江雪从兜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像是在观赏艺术品一样,她端详了一阵,随后狠狠扎到了瞿桑的脖颈里。
鲜血猛的溅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晕染开来,她却笑得更加明媚妖艳。
江雪站起身,转过头来,脸上已戴上了那种纯净无邪的笑容,刚刚的狠戾消失无踪。
“走吧,结束了。”
她像是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韩志远突然觉得,她的笑,活像一副嵌在脸上的面具,标准的勾唇弧度,没有一丝感情……
“今天这件事是上头让做的,这个功记在你名下,算你的。”
她说完,转身走向隔壁。
韩志远回过头看到,隔着玻璃,汪丘和裴政环抱着双手站在外面。
汪丘的目光落在江雪沾了血迹的脸上,随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回到办公室,江雪脸上的血迹早已被擦干净了,又是一张洁白无瑕的脸。
她一手拿着笔,敲了敲桌上的文件,看向韩志远,
“你午饭还没吃吧?你去房间休息一下,晚上我说好的,带你出去喝酒。”
韩志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房间里的,门终于咔嚓一声锁上,他终于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
窗帘半掩着,能够看到窗外嶙峋的树杈,上面嫩绿色的枝芽在金黄的阳光里闪动着。
房间里一片寂静,仿佛静到能够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
韩志远猛地将窗帘拉上,让自己陷入黑暗。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氧气在逐渐变得稀薄,韩志远大口地呼吸起来,心脏在不住的跳动。他不可置信般的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扣动了扳机,沾满鲜血的手。
他握紧了拳头,试图抑制住内心的痛苦,却无法抑制它从眼角流出。
无尽的悔恨和挣扎,像一个无形的牢笼,将他慢慢包裹束缚,喘不过气……
像是无法忍受一般,他重重的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疼痛顿时传来,但又哪里比得上心脏抽搐所带来疼痛的半分?
韩志远闭上眼睛,试图忘记一切,但内心的痛苦却如潮水一般,排山倒海的涌来,让他无法平息。
窒息,压抑,黑暗……
来点阳光吧……
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说。
你不开枪的话,也会有其他人开枪的……那不是你的错……
他无力的垂下手,眼前却又慢慢浮现出了那鲜红的血液和瞿桑苍白的笑容。
“你小子又来听故事了……”
苍老又坚定的声音响起,如同就在耳边,
“雪花落了……掉在地上……脏了……哪有什么干净的,风起雪落两无情,终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冬天哩!还是冬天的黑夜哩……太阳还没升起来,不过快了,就快了……”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璀璨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到他身上。
光明啊,是光明……
火海漫天映红日,可惜凤凰不涅槃。雪融冰消阳春到,各自须寻各自门。
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突然像被刺痛了一般闭上眼睛。
远处的警察厅大门口,两个警员拖着那一具破败的尸体,向门外走去……
哈尔滨大酒楼的后院内,陆贵平坐在凳子上低头沉思。
“陆队!”
江寒从外面跑进来时气喘吁吁,一改往常的温和谨慎。
“你怎么也毛毛躁躁了?”
陆贵平看向他,皱了皱眉头,一抬头却发现他的脸色不对。
江寒咬了咬下嘴唇,眼眶泛红,努力的开口:
“瞿先生……牺牲了……”
陆贵平猛地站了起来,内屋里的宋承良和陆准也跑了出来。
“瞿先生……被枪决了,现在尸体还躺在北街,示众……”
江寒的眼底一片血红,他握紧了拳头,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
“是……韩大哥开的枪……”
陆贵平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的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声:
“老瞿啊……终是没能死在战场上,当年我们在一个队的时候,他还说……”
话音未落,又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赵青冥眉头紧皱,语气很急:
“不好了,有一队军官,来了哈尔滨大酒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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