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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玖
王霖不愧出自武将世家,在他的带领下,不出三月就将鲁王大军打出岐州,眼看加把力便能夺回闽州时,他收到一封蒋隽发来的密信。信中要求他见好就收,不可急进。王霖不解,此时士气正旺,若突然停手,必将影响局势,失了先机。他们远途作战,一旦后方供应不及,便有功亏一篑的风险,撤兵是万万不可的。他正自焦灼,拿不定主意。
而此时的蒋隽比他更头疼。当他收到前线送来蒋嵩年的死讯时差点没厥过去,他接连痛失两个爱子,一个武将一个文臣,家中唯独留下一个不中用的小儿子,以后蒋家该如何发扬光大。正当他痛心之时,常年跟在蒋嵩年身边的探子给他送来一份惊喜:蒋嵩年有个遗腹子。
尚未来得及高兴,他又得到另一份惊吓:鲁王在河间安插的人手已经盯上红姨。
这就是蒋隽为何连夜命人给王霖送信的原因:他要保住自己的孙子。
王霖哪晓得其中曲折,他只知道圣上命他平定鲁王,鲁王不灭,绝不撤退。他将蒋隽的密信搁置一旁,准备班师回朝时连同蒋嵩年的死一并向他请罪。
陆夭第一次收到红姨来信是在她成婚后不久,她满怀喜悦的将在关家的所见所闻写入信中。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封满怀情感的信刚寄到蒋府,就被蒋嵩年扣下。红姨压根没有收到只言片语。而这一次她却收到红姨的求救信,信中所述蒋嵩年道貌岸然,非可托付之人。现在走投无路,希望借住关家,待孩子出生后另谋他路。
陆夭有富裕的陆府撑腰,有强大的关家做盾,收留红姨对她来说小事一桩。她与关辗商量将红姨接来京州照料,关辗爽快的一口答应。可正当她准备派人去接红姨时,镖局却出了事。关家镖局的分号被查出曾押送过一批刀枪去闽州,而这匹刀枪最后被送入鲁王在闽州的据点。一时间,关家镖局通敌叛乱的传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连带牵扯出以往押送的镖的物有朝廷禁止的各类物品。关家镖局的名声一落千丈,京州县令开始着手调查关家镖局往年的业务是否与各地藩王有关。
陆夭怕牵连陆家,毅然决然的与陆贺渊断绝父女关系。此时的她自顾不暇,生怕关家往年给各地主子们押送的私货被查出后,关家前途尽毁。她不敢贸然联系红姨,接回红姨之事,就此打住。
羽双音迟迟等不来陆夭的消息,直到碰见行走官道的小号镖队才打听到关家镖局被朝廷查办之事。她实在想不通,关家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出了岔子。喜愿望着窗外整日在房舍周围打转的人,心里烦躁不安。乡间农田平日连个人影都没有,何时跳出来这么多闲杂人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同羽双音商量,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回去人就交代在这了。两人一合计,决定当晚就走。可是去哪儿呢?
“往北走。”喜愿道。
“边境有冲突。”羽双音道。
“对我们来说,越乱的地方越安全。”
两人趁夜从后窗翻窗而走,喜愿心里有个不成熟的想法,红姨藏身于明经楼的《传说集》中,而此地有一座与明经楼形制规格一致的静步楼。当年的红姨会不会陨身于静步楼,如此推算,她的死应当与毗邻静步楼的陆府有关。将红姨送往静步楼,再设法让她魂归故里,也许就能使羽双音摆脱红姨。如若不然,他便狠下心放弃红姨的怨灵,让羽双音还魂。
此时的红姨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羽双音肚子微微隆起,幸好衣服宽大勉强能遮住身形,但骑马是万万不能了。喜愿从树林中牵出一架单人马车,取出特制短剑交给羽双音用来防身,自己坐在车架上赶马。
即便他们极其谨慎小心,还是有探子被惊动了,喜愿听见后方传来急速移动的声音,转身打了个呼哨。林中淅淅索索声不断,十几条人影朝移动的方向窜去。
羽双音惊道:“有埋伏?”
“我雇的人,帮我们挡住探子。”喜愿道。
“三个月没动静,我们一走就贴上来,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羽双音道:“郡主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发难。”
“她暂时不会伤害红姨,她需要红姨的孩子傍身以保住将来在蒋家的地位。探子里有几个人是蒋隽的死对头派来的,比如钱懿。”
羽双音若有所思道:“小楚儿的死果真与钱焕有关?”
“我只查到钱焕去过花楼,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杀害了小楚儿。反倒是蒋龟年有重大嫌疑。”喜愿话未说完,突然拉紧缰绳勒住奔跑的骏马。
羽双音猝不及防往马车外跌出,被喜愿伸手挡住。他双目炯炯盯着眼前站成一排的农夫。双拳拱手道:“内子身体不适,急需找大夫医治,请各位兄台借个道。”
“我们这儿有大夫,可以借你们一用。”农夫指着身旁人道。
羽双音拽住喜愿的衣袖:“有诈。”
喜愿一看来人就知道对方是冲他们来的,哪会上当。他从身上掏出一个钱袋,倒出十几颗小金豆摊在手心,又将金豆子倒回去。他拎起钱袋朝对方晃了晃问:“这些豆子够买条道吗?”
农夫们指着他哈哈大笑,像是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喜愿脸色頽变心想糟糕,这些人绝不是花钱雇佣的杀手,这是由专人驯养的死士。没想到自己韬光养晦三个月,还是被人盯得死死的。
他低声对羽双音说:“看来我们走不了了。”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树林中缓步走出。
羽双音看见一身劲装的女孩稳步走到农夫们身前,屹然一副首领的派头。她倒吸一口凉气,轻呼:“九儿。你怎会……”
一名农夫朝九儿拜问:“郡主,怎么处理这两人?”
羽双音一愣,茫然的看向九儿:“你是郡主?可圣上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哼,世人只知道什么乙齐郡主。若不是我们郡主被押为人质,坐在龙椅上的早就是鲁王爷了,哪轮得到那个狗屁老儿。”假扮成农夫的死士吼道。
“你是鲁王爱女玖郡主。”喜愿心道不妙。他在《传说集》中看过一段描写玖郡主的段落是这样写的:玖儿幼时跟随鲁王去宫中赴宴,玩耍时不小心弄坏了齐王之女心爱之物,齐王之女乙齐大哭大闹,抱住闯祸的玖儿不撒手。齐王疼爱女儿,向皇上提议将玖儿留在宫中陪伴爱女。说是陪伴,实为人质。皇上知他用意,设计陷害鲁王强行将玖儿留下。鲁王挽留爱女不成,回藩地后派死士奔赴中原暗中保护玖儿。后齐王登基,玖儿回藩之事遥遥无期。几年后,玖儿随任性的乙齐郡主陪嫁蒋府。蒋嵩年知道九儿的身份,找了个借口让她脱离郡主的掌控。
喜愿道:“大公子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红姨更是护你周全。你为何深夜至此拦住她的去路。”
“我拦下的不是红姨,我拦下的是整个兵部。”九儿指向红姨道:“念在你对我不坏的份上,我不抓你,你自己乖乖跟我走。”
“我对你有什么用?”羽双音问。
“蒋嵩年已死,你肚子里的遗腹子是掌控蒋隽的筹码。有了你,我想让大军往东,它就往东。我让它往西,它就得往西。”九儿道。
“你太低估王霖了。他不会像蒋隽一样被你牵着鼻子走。”喜愿道。
“他是不会。倘若他的父母妻儿,他全族人的性命都捏在我手上,又当如何?”九儿问。
“不可能。王霖出身武将世家,怎可能全族被你拿捏……”羽双音看着九儿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惊愕道:“你们想污蔑他通敌叛国,给他按上株连九族的罪名。”
“你倒不蠢。外加一条:与兵部尚书暗通款曲,掩藏实力密谋兵败。实则与鲁王达成一致,用岐州城池换取军功。往后数年时不时出兵征讨齐州与闽州,几次三番后,荣誉、粮饷、兵权尽数在手。如此一来,狗皇帝会如何处置蒋隽和王霖?”九儿道。
“你……,好歹毒的心。”羽双音道。
“我歹毒!”九儿怒目:“乙齐那个丑女人比我歹毒千倍万倍。若不是她,我怎会留在宫中受尽欺辱。若不是她,艳儿怎会毫无尊严的苟活。歹毒的是她,不是我。你是自己过来,还是要让他们来抓你?”
“那要看你的本事。”羽双音刚想开口,被身后传来的马蹄声止住。
“想抓她,得经过我们蒋家同意。”蒋龟年喊声震天。
众人齐刷刷看向后方奔来的一队人马,每人手中高举的火把将四周照的一片通明。
九儿看向坐在马上昂首挺胸的蒋龟年:“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装了十几年怂包的三公子。你不当戏子真是可惜了。”
“我怎能与玖郡主相比。你要是梨园的台柱子,我顶多是个跑堂的。”蒋龟年出言不逊。
“大哥二哥都死了才敢出头,你活得真够窝囊的。”九儿道。
“再窝囊也比你这个不能回藩地的质子好。”
“你……”九儿刚想发火,下一秒却笑出声来。“说得对。那便让你也尝尝做质子的滋味。”她双手合掌,拍了两下。树林中瞬间涌出百人,将所有人包围在中间。“把他们给我拿下。蒋龟年要抓活的。”
一时间,刀枪碰撞声迭起。蒋龟年没有兵权,他带来的人都是蒋府府兵,看着阵势颇大,杀伤力却不高。与鲁王派来的精锐两厢交锋,一炷香不到的工夫,死士就把蒋龟年的手下收拾干净。蒋龟年常年沉溺于酒色,耽于习武,被死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
九儿盯着想趁机逃走被拦住的喜愿和羽双音道:“你们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想像他那样被人押着走?”
羽双音抚摸红姨的肚子,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你母亲一生为奴,我想她是不愿你同她一样为奴为婢的。与其去做质子,不如放手一搏。”她看向喜愿道:“不能把红姨交给他们。我们闯出去。”
喜愿当即抛出一把飞镖射向九儿,死士们挺身来挡。大刀纷纷刺向喜愿,喜愿甩出的银链卷上其中一柄大刀,大刀挣脱出死士的手心。银链狂闪,裹挟着大刀砍向冲过来的死士。这些人是训练有素全然不知疼痛为何物的怪物,被砍伤的死士竟然一声不吭继续往前冲。喜愿见状不妙,从马车座位下掏出一柄小铁弩,拉动铁弩上的暗扣,一颗颗小铁蛋从铁弩中射出。士兵从未见过此等武器,不知闪躲拼命往前冲,跑在前头的人顿时被打的抱头乱叫。奈何铁蛋有限,打死十几名死士后便失去作用。喜愿捡起一把大刀,试图正面迎敌杀出一条血路。他忙于对敌,没有发现身后的羽双音浑身颤抖,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冲杀的背影。
喜愿以一敌百,渐渐体力不支,恍惚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啸。他低头往右闪躲,一柄飞来的短剑瞬间扎入他的左臂。他回首望去,羽双音手中端着他丢弃的铁弩正对他的眉心。
九儿见形势突变,拍手示意死士停手。蒋龟年被此情此景吓得不敢出声,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羽双音面露愁容,一步步走向喜愿:“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及第宴那日,是你在桥下送给我五颗铁蛋,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为什么?”
喜愿按住左臂流血的伤口,看向羽双音的眼睛,他在那双眼睛里只看得见无尽的不解和苦楚。他知道此时此刻绝望的红姨已然觉醒,她从心底挤走了羽双音,成为这具躯体的主人。“红姨,我不是要杀你,我是为了救你。”他无力的解释:“我是为了让你离开陆府,为了让你不要来河间才出此下策。”
红姨眼含热泪,拉动铁弩的暗扣。“你们一个一个都欺骗我,伤害我。连陆夭也弃我于不顾。我从未伤害过你们,你们为何如此对我。”
喜愿知道这一记铁蛋发出,定然会有人死伤。他不敢大意,双手平举向前慢慢移动。“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你听我解释。”
红姨拼命摇头,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不必了。”紧接着,铁弩发出一记闷响。喜愿打了一个激灵,心想这下完了,羽双音没救回来,自己就要被遣返了。
谁曾想,下一秒九儿的惊叫声刺的他睁开双眼。喜愿看见红姨的身体直愣愣往后倒,脖颈处的一点深色窟窿里喷出一条红色血柱。喜愿看的目瞪口呆,脑中思绪如火花四溅,他瞬间回神冲到红姨身前,沾有血液的右手在她额头上画出一个倒三角,又在倒三角中间画上一个大红×。他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做什么法事似的。
九儿看他像是受了刺激着了魔,便不去管他。心想红姨是救不回来了,她肚子里的死孩子失去了应有的价值,现在保住蒋龟年这个人质才是重中之重。她下令收队,死士们像幽灵般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
喜愿见红姨樱唇微启,出气多入气少,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归西。“快醒醒,羽双音,醒醒。”他心急如焚,不断拍打红姨的脸庞呼唤。若是羽双音在无意识中随红姨死去,她的魂魄会永远跟随红姨。他必须争分夺秒,在最后关头抢下羽双音的游魂。可是红姨像是等不及了,她两眼望天,双手从肚子上缓缓滑落。
喜愿当机立断,拔出左臂上的短剑狠狠扎进红姨的心口。“羽双音,你给我回来。”刹那间,精光大亮,无数银色光柱冲天而起,照亮整片树林。
喜愿在红姨断气前一秒消失在璀璨的银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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