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事

作者:吉祥又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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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那年的夏天格外的长。

      医院的走廊上有四个凳子,一排紧紧挨着,如果坐上去的话,邻近的两个人会在不经意间碰到胳膊吧。秦芸想。

      可是大家都不需要。

      外婆是从下午4点23进的急救,现在是8点57,外婆还没有出来。

      医院走廊的那头模糊有几个人影,还没待人仔细分辨,就先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慌张尖锐的说话声。

      他们一行五个人,一个中年妇女,两个中年男子,两个年青人一男一女。

      中年妇女先开口说话:“都怪你,买什么空调?你外婆辛辛苦苦养你怎么多年了,你是怎么报答的?”

      这人是秦芸的妈妈秦月。

      秦芸她是不怕任何人的,可是一说起外婆,她就觉得满满的亏欠,一时说不出来话。

      “您是秦芸的那位长辈?”肖柯挡在秦芸前面,一只手拉着她。

      “她没和你说过?我是她妈。”秦月上下打量着肖柯,说“你就是芸芸的男朋友吧?我告诉你,我们家芸芸长得好,学历高,彩礼也要得多,毕竟······”说着竟真有些泪要流出来,“毕竟我妈把她养大容易吗,要吃多少苦,这丫头从小到大的学费也是我掏的,至少得这个数。”边说,边比了个三,秦月比三是伸出中间三个手指,像是在发誓。

      “阿姨一定要现在说这事吗?”

      那个年青男子也对秦月说:“姑,这话,咱以后说。”

      秦月脸上露出了不悦,把伸出三的手指放进了口袋,她觉得小辈拂了他的面子。

      肖柯对其他人说:“各位长辈,外婆从下午4点多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情况就是这样的,大家一块等着,等外婆出来了看见大家也高兴。”

      说完就拉着秦芸走了几步,离他们远了一些。

      秦芸在微微地发抖。

      “吃点东西吧。”

      秦芸摇摇头,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掉进了冰窖,寒意从地底深处而起,穿过土壤,略过楼层,沿着钢筋水泥,汇聚到她的脚下,像是有双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脚腕,她的很重又很轻,轻得好像不能够支撑她的身体,重得好像迈不开一步,冰冷的感觉从脚上一直传到头顶。

      “我去买点,你先在这里等着。”肖柯的手离开了秦芸,他好像还在秦芸亲戚那边说了什么话。

      秦芸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就觉得这个世界静悄悄的,冰冷冷的,人们说话的声音好像来自很远,隔着丛林,隔着迷雾,隔着黑暗。

      在医院吃饭不方便,并且大家都在走廊上,急救室外,也都没什么心情。肖柯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连锁店,买了些包子,三明治,豆浆,牛奶什么的。

      他不敢耽误,不敢走慢,秦芸现在应该会很害怕吧,很担心吧。肖柯,想走得快一些,早点陪着秦芸。

      等电梯的人很多,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还有家属,护士,医生。肖柯干脆走了楼梯。

      等肖柯气喘吁吁地爬完7楼,看见秦芸的妈妈还有舅舅们在哭,那对年青人在搀扶着秦芸的妈妈,嘴里好像还说着安慰的话。

      秦芸还在那里站着,跟肖柯走的时候一样。她好像还是很冷,双臂抱着自己,瘦长的身体显得更薄了。

      不知怎么的秦芸的妈妈刚才好像没了骨头一样,要往下滑,突然的有了力气,甚至扶着她的年青人都没注意到,她站了起来,要扑到秦芸这边。

      肖柯也顾不了那么多,在秦芸前面一挡,一护。

      手里的豆浆盖子没盖严,在空中漫散开来······

      外婆的葬礼是在七天后。

      本来大舅说要偷偷地埋了,说是现在不要土葬,要想土葬,只能偷偷埋。实际上只要合乎规矩,是可以的。主要是如果按规矩土葬,是要举行葬礼的,虽说是在村里,但是那天的一切事宜,宴请还是要花不少钱的。

      秦芸说:“这钱我来拿。”

      那几天,秦芸觉得混混沌沌的,纸扎的车马,房子,金童玉女,燃烧过后的灰屑漫天地飞,有的还夹杂着火光在空中飘荡,像是一只只的灰色蝴蝶······

      在真真假假的哭声中,棺木被安置在土中,而秦芸与外婆真正地阴阳相隔。

      她亲爱的外婆啊,她小小的外婆。

      外婆的娘家在南方,听她讲,是外公年轻的时候在那边做事情时救了溺水的外婆的爸爸,救命之恩,再加上外公勤劳,老实,便把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外婆许配给了他。

      那会的外婆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说话不大声,轻言细语地,只听爸妈说要她跟着外公,她哭了一夜,第二天一抹眼泪真的跟着外公走了。

      一开始,外婆在这里语言不通,听不懂大家说什么,只是从大家的神情动作中,猜到可能是调侃,外婆红着脸往外公身后躲。

      外公勤奋能干,外婆贤惠持家,为外公添了二男一女,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在她的小儿子五岁时,外公在给别人盖房子时,站在下面,一个砖砸下,刚好砸到了头······

      那时的补偿是有的,但是维持以后的生活是远远不够的,何况她还有两个要娶媳妇的儿子。

      这个南方的女人,像是秋后的劲草,有着一股子韧劲。

      只要是给钱,她什么都干。

      方圆几个村都知道,这里有个要钱不要命的女人。

      要是有人敢冒犯,她会提着刀,追到大街上,喊着:“你来啊,你来啊。”

      慢慢地孩子长大了些,也能为自己的母亲撑腰了,大家再也不敢小瞧这个小女人。

      这个外来的女人,嗓门越来越大,性格越来越泼辣,闹着给两个儿子要了基地,盖了房子,很难想象在男人都挣不了多少钱的年代,她受了多少苦,干了多少活才挣得了这些。

      女儿也出嫁了,儿子娶了老婆。

      她改歇歇了吧,可是又有了小外孙女。

      一个劲地哭,她不能不管啊。于是她又开始了历程,一个抚育新生命的历程。

      她是一棵老树,一日日的衰老,一日日地弯曲,秦芸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地变高,一天天地繁茂,活像是汲取了外婆的营养。

      外婆吃了那么多的苦,她却没怨过什么,只是默默地承受,丈夫的离去,生活的贫苦,一辈子的辛劳。

      她是一座山,任由着山上发生生命,雨露,风雪,纷扰,山洪,猛火,来吧,都来吧,那怕山上片草不生,哪怕山上都是凶禽猛兽,哪怕要夺去山上每一颗果实。山还是山,她接受,她付出。

      人总是太自私。

      秦芸很少想到外婆,从小到大,她想的都是如何离开,像是没见过阳光的植物,疯狂的生长,一方面她想要和大家一样,把有点特殊的自己隐藏于众人,另一方面她又不甘于平平,在某些方面的贫瘠要她想要在其他方面出众,越是破烂不堪,越是要绚丽多彩。她表现的越是谦卑,她的灵魂越是骄傲,容不得她低头,她知道自己聪慧,越是这样她越是知道“伤仲永,天外有天,满招损,谦受益······”,她比所有人都要刻苦,这样才显得她的成绩理所当然。一路走来,跌跌撞撞也好,大步前行也好,她都在前进,向着好的方向。

      偶尔她也会为自己小小地骄傲一下,但是也就那么一下,她知道在某一方面的成绩再灿烂,也不能要她忽视其他方面,反而那些灿烂会照出其他方面的破烂。

      她走得越远,看得越多,也越看到自己的不足,自己的引以为傲,人家根本不屑,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就比如高中班长轻而易举地取得她从不敢想的成绩;她努力学习与伪装的从容,是肖柯与生俱来的······

      她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不灰心,即使看到自己一个又一个的破洞,她就像早都知晓一样,平静地缝补。

      她太忙了,人生路上有很多事情要做,每一个路口都像是重要的拐点,秦芸忙忙碌碌地,脚踏实地地走好每一步,不敢松懈。以至于,以至于,让她忽视了一直在身旁的外婆。

      小时候,秦芸想买零食吃,可是她没钱,她也没有朋友。

      小朋友很纯粹,善得很纯粹,恶得也很纯粹。因为大家都有爸爸妈妈,而秦芸没有,而她的成绩偏偏又是最好的,衣服是最破的,鞋子也总是不合脚,因为她不一样,因为她表现的太乖巧,在别人父母口中她是榜样:“看看人家秦芸,穿得破破烂烂的,吃的是萝卜咸菜人家学习那么好,你成绩差就是穿得太好,吃得太饱。”在小朋友眼中她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小朋友的团结首先就是要有一个消遣的对象,打发时间,发泄不满。

      攻击的时候,当然不能从她出色的成绩入手,要从她总是掉的鞋,从她破洞的衣服,从她珍惜的书本。

      她的鞋很大,走的时候,脚要往前拱,不能抬太高,不能跑,要脚带着鞋,鞋跟着脚。即便她如此小心,鞋还是会掉,不知怎么总有人能及时发现她的鞋给掉了,他们大叫着:“哎呀,这怎么有只鞋呀,是你的吗?”说着把鞋踢了一脚。“不是我的,我的鞋才没那么臭。”又踢了一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既然没人要,就仍了它吧。”他们像踢足球一样把鞋踢得飞远。他们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她掉的鞋,秦芸有时想他们是不是会轮流盯着她的脚看。

      她的衣服很旧,多半是别人不要的衣服,再给她穿,有时会有个没注意到的破洞,而她的同学马上变成福尔摩斯,指着破洞说:“秦芸,是你的肩膀要呼吸吗?”说着还有把手指放进洞里。秦芸赶紧扭着身子捂着。

      最烦人的是,有时他们实在在她身上找不到什么乐趣,就把她的书给藏起来,等到上课铃响起,书才会递到她的桌上。有一次,他们把她的书扔到男厕所,秦芸站在厕所门口不敢进去。有男生说:“你要耍流氓吗?”秦芸急得要哭。直到上课,也没有人把她的书送回来,她一咬牙,进了厕所。学校的厕所没有顶,最最普通的旱厕。而秦芸的书,恰恰好掉了进去。

      她哭着不要上学。

      外婆说:“你不上学干什么?种地吗?”

      问到最后,秦芸才说,自己的书没了。

      外婆已经浑浊的眼睛眨了眨,架着胳膊就去学校骂,骂同学,骂老师,骂校长······

      秦芸觉得很难为情外婆的嗓门太大,又很粗鲁,在文明的学校里格格不入······

      不过后来同学们都收敛了很多,老师也会多关注一下秦芸,在同学之间,她更像是一个透明人,不过对于秦芸来说,成为透明人比被捉弄好了太多。

      有一次有个同学看见秦芸偷偷的舔别人丢的辣条袋子,就跑到外婆那里告状:“我看见秦芸在吃垃圾。”“哈哈哈哈哈。”

      那次秦芸回家后,外婆拽着秦芸的胳膊,打了她几下,其实也没有多疼的,一来衣服穿得厚,二来外婆并没有用力。

      不过秦芸哭得伤心极了,“还不是你太穷了,又小气,他们都有钱买吃的,只有我没有。要是我和妈妈在一起,她肯定会给我零花钱的······”

      打过她后,外婆从藏起来的塑料袋里,拿出手绢,给了秦芸五毛钱。秦芸吃着辣条,被辣得呲哈呲哈的,一面说:“要是我妈,她肯定给我一块钱。一天给我一块钱,一个月大月31块钱,小月30块钱。”

      说完,还为自己活学活用数学知识而沾沾自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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