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竟是我自己

　　“你很大胆，谁允许你擅自揣测我的心意？凭这些话，我可即刻奏禀圣人将你拉出去砍了。”半晌，陈璋眉目深沉，眸光深幽定定看着她。

　　“你不会。”翁有清目光灼灼，“外人只看到殿下身份尊贵，却不知如今每一步路都如履薄冰。您需要一把刀，披荆斩棘、开疆拓土。”

　　“哦？那你怎么能笃定我就会收你。”陈璋眯着眼扬眉问。

　　“不是殿下收不收我，在别人看来，我已和殿下通同一气，所作所为都是殿下授意了。”翁有清狡黠一笑，“不然殿下怎么会为我与吕贵妃冲突，怎么会引荐我去秘书省，又怎么会刚巧能让我在花园中截住圣人呢？”

　　春雨绵绵，淅淅沥沥打在身上。陈璋由气转笑，难得呈出些许无奈：“看来你是铁了心，先起来说话。”

　　翁有清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方才她跪的地方形成一圈干痕，周遭早已被雨打湿，身上也湿了大片。她毫不在意，依旧看着陈璋：“其实殿下早有所觉，想试试我对吧？”

　　陈璋负手向前：“真不懂你为何要掺进这些事中，朝堂波谲云诡，何苦赌上全副身家。有人已在局中，身不由己，你又是何苦？”

　　“当然是挣一个锦绣前程，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还有谁比我更适合替殿下冲锋陷阵。”

　　陈璋停下，深深望她一眼，旋即提步：“那你先告诉我圣人让你做什么？”

　　吕华绮在紫宸殿碰了壁，什么都没探出来，带着一肚子恼怒疑惑坐上步辇，一只手撑头凝眉思索，越想头越痛。

　　到金銮殿附近时，下面低低传来请安声，吕华绮睁眼一瞧，嘴角马上讥诮地翘起来：“本宫当是谁，原来是齐婕妤，你这是去做什么？”

　　齐婕妤看起来柔婉温顺，头上只简朴地带了一支双蝶银步摇钗，头梳倭堕髻，上着团花纹桃红衫子，下穿团花纹蓝裙，披皂罗帔子，弱柳扶风、楚楚动人。

　　看见她，吕华绮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上位居东宫时嫔妃寥寥无几，吕华绮入东宫后本满怀信心，结果看到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不由每日忧心、多思多想，不过一年便消瘦不少，生了场重病。这病来势汹汹，医官道她心情郁结，要洗心涤虑才好。

　　因此家中将远房表妹送进东宫陪伴，正是齐宛。说实在的，吕华绮并不熟悉这位远房表妹，但吕家实在缺少女眷，只能费劲搜罗来齐宛作伴。她家世低微，若不是沾亲带故，恐怕一辈子都没这样的机遇，入东宫后，齐宛无微不至、善解人意，时时处处小意照料，吕华绮的病好了不少。

　　就在她提起精神，准备嘱咐阿兄待齐宛出去后帮她寻一门好亲事之际，噩耗传来——太子竟然幸了齐宛，还将她留在东宫封为承徽。

　　吕华绮当即气得晕了过去，醒来后成了整个东宫的笑柄。

　　那些日子，她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暗中议论，就这样疑神疑鬼，直到诞下陈璟才好些。毕竟这是陈晟的第一个且是唯一一个儿子。

　　结果就在去年，齐宛这贱蹄子竟然也诞下皇子，陈晟为二皇子取名陈瑜。吕华绮整日郁郁，几乎要呕血。

　　不过皇后太后相继离世，吕华绮在后宫一家独大，阿兄又屡立战功，眼瞧着吕家夺嫡之势最盛，没人去在意一个小小婕妤和她的儿子。

　　但吕华绮看到齐宛就心如刀割，仿佛又看到当年四面楚歌的境地，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回贵妃，臣妾去紫宸殿为圣人送些安神汤药。”齐宛低着头，看起来恭顺无比。

　　“不必了，本宫刚从紫宸殿回来，圣人正忙着，你就不要去打搅了。”吕华绮伸出纤纤十指，欣赏指甲上的鲜红蔻丹，“不若去承欢殿坐坐，你我姐妹也好久没有叙话。自皇后丧仪后，本宫甚少见到你啊，齐妹妹？”

　　齐宛自知此番前去逃不过一顿挫磨，但也毫无他法，谁叫今日倒霉撞个正着。

　　崔皇后在时免了各宫请安，也从不叫嫔妃们立规矩示威。虽然她人已去了，但余音犹在，后宫人人怀念皇后恩德。

　　吕华绮顶多耍耍威风，从不苛待嫔妃，落人口实。她憋着一口气要和崔湖客一较高下，看看几十年后后宫是记得崔皇后，还是记得她吕贵妃。

　　得益于这个规矩，齐宛很少和吕华绮碰面，她向来小心翼翼，尽量闭门不出。可同在后宫，这辈子总有遇上的时候，齐宛深吸一口气：“臣妾身子不好，平日里很少出来。臣妾也许久不见姐姐，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吕华绮满意点头，今日憋了一肚子气，总有撒气的撞上来了。

　　回到拾翠宫时，齐宛已是身心俱疲、满身酸痛，进去便瘫倒在榻上。贴身宫女明秋为她捏肩捶腿，满脸心疼抱怨：“贵妃也太狠了，又是让主子为她花园锄草，还让您伺候梳洗。过几日还要抄满百卷佛经供奉，实在是欺人太甚。”

　　这其中也不乏言语侮辱，明秋不忍重复。

　　齐宛倒是很看得开：“她心中有怨气，自然要发泄，今后避着些就是。”

　　“都是圣人的嫔妃，贵妃就不许您伺候，处处阻挠。”明秋尚不解气，历数贵妃罪状，“咱们宫里的份例还不如才人。”

　　齐宛沉默不语，兀自盘着手中的红玉髓珠串，外面姹紫嫣红、繁花似锦，殿中却只摆着几盆枯死的盆景。她何尝不知日子难过，可若当年没有入东宫，只怕还不如眼下。

　　齐家不过是吕家的远房表亲，吕家贫苦，昔年人丁稀少，全凭吕淮中一己之力才有如今。齐家又算什么东西呢，齐宛的父亲不过是参军，还差点因贪污军费被砍了脑袋，幸得吕淮中帮衬，谋了个武骑尉。

　　就算吕华绮想给她找个好人家，难道别人不看家世吗，有什么是比做太子的嫔妾更好的出路？

　　起码她现在有位分、有孩子，就算委弃泥涂，那也是一时的。她总会苦尽甘来，过上万人之上的日子。齐宛紧紧攥住手串，屏气阖眸。

　　翌日，陈晟斥责三法司，得知杀人重案出现纰漏竟不立即重审扣押嫌犯，尸位素餐、庸碌无为。

　　之前他当然下令彻查刺杀案，但秦家与吕家是姻亲，吕淮中鲜花着锦，人人投鼠忌器。现在陈晟下达信号，众人都知道这是要料理秦家了，刑部不敢怠慢，马上前往拘押秦照，其中涉及一干人等也扣留审讯。

　　秦家一片凄风苦雨不提，秦二娘为了弟弟的事急得嘴边起了两个燎泡，躺在床上起不来。

　　吕尧也甚是纳闷，分明之前圣人在等父亲回来再处置，怎的突然发作。然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只能团团转，圣人以一家团聚为由将他家人接到长安，还赐了府邸。

　　他在长安人生地不熟，不比汴州方便。

　　于是只能眼睁睁任由秦照下大狱押送回长安，每日听着妻子哭天抹泪。今日她又收到家书，病容衰弱、眼泪涟涟恳求：“请郎君救救大郎，我知道他任性妄为闯下滔天大祸，但我就这一个弟弟，恐怕我也时日无多了……”

　　话音未落，她便剧烈咳嗽，五脏六腑仿佛都要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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