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之则

　　“回将军，有两支西伏军突然一前一后现身群峰县外。第一支不过百人，进城后只于城中闹市纵马片刻，便迅速离开了。可第二支进城的西伏军，人数过千，异常残暴，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最后，最后甚至闭门纵火屠城。”

　　小卒泪流满面，身躯因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他奋力稳住心神后，继续言道，“群峰县远离皇城，地域狭小，人口稀少且物资匮乏。此县唯一值得一提之处便是与云中郡接壤，但西伏军屠城后却并未继续进攻。种种行径，看着像是因惧怕而刻意避开极北大军，但依小人愚见，这更像是挑衅诱敌之策。还请王爷将军三思，切莫因怒气而中了贼子奸计。”

　　余伯瞧着这位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的小卒，心生赞许。

　　“王爷！！！” 武壮壮是个不听劝的，朝着北安王号丧似的叫唤。

　　再看曹得之，他终于安静了。在那张快把命嚎没了的惨白面容上，多了抹功成身退后的闲适。

　　“武壮壮听令，点一万五千轻骑！”

　　王爷闭目颔首，双拳紧握，无声哀叹，“出云中郡，南下，奔赴国难！”

　　“王爷不可！” 余伯惊呼。

　　“来人！”

　　王爷厉声一喝，两个威猛的将士立刻进入帐中，将余伯困在手里，挣扎不得。

　　“回府后，将一切告知王妃。”

　　接着，他将手猛地抬起，指向刚刚传信的小卒，“你！传令下去，在本王返回云中郡之前，边境的一切军务皆听命于定安王妃，玄英。违者军法处置！”

　　余伯瞠目结舌，一把老骨头抖得他左右打摆子，全靠身边的两位壮汉给撑着。

　　曹得之悠悠闲闲整理衣衫，目送众人一一离开营帐。

　　不多时，被拦在帐外的相府小厮得以入内。他赶紧担心的为主子查看脖颈上那道血迹已干的伤口。

　　“老爷，马匹都休息好了，咱接上老夫人和小姐快些走吧！”

　　“急什么。来都来了，不得好好游览一番极北风光？况且，眼下还有比云中郡更安全的地方吗？”

　　“那老夫人和小姐……” 小厮嗅觉灵敏，请示逐渐转为低语。

　　“她们，就留在这儿吧！至于什么时候回京，得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言罢，眼含宽慰的拍了拍小厮，“知道你和王絮都是真心为曹家的。放心吧！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定安王府更适合人待的地儿了！ ”

　　“老爷……” 小厮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别扭。

　　曹得之瞥了他一眼，“有话直说。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没什么不能问的。”

　　“谢老爷。东昊边境，真的如您向王爷所说的那般吗？怎么和小人在盛京城里听闻的不一样啊！”

　　曹得之顿时仰天大笑，“你说，我们不远千里来到此处，为的什么？”

　　“逼定安王率极北大军出兵南下。”

　　“成功了吗？”

　　“老爷出马，自然无往不利！志在必得！马到成功！”

　　“那如何成功的，还重要吗？东昊边境究竟如何，又真的重要吗？”

　　小厮恍然大悟，满眼敬佩，“小人愚钝！老爷高明！”

　　曹得之大手一挥，“走吧！去看看我北渊国的极北大军是何等风姿！”

　　一万五千骑兵整装蓄势，只待定安王一声令下，便可大军开拔。

　　不远处，形容狼狈的余伯仍在拼命嘶吼挣扎，无奈被左右两位将士轻松困于原地。

　　再看一身戎装铠甲，立于战马之上的定安王。他双目紧闭，默然不语。突然，左脸颊如痉挛般抽搐了一下。

　　片刻后，定安王目光如炬，威视前方，举剑大喝道，“今有西伏贼子入我北渊国土，掠我北渊城池！杀我北渊子民！保家卫国乃我军人天职！众将士听令！随本王南下！护我北渊河山！”

　　余伯终于停止了挣扎，瘫倒在地。

　　在远处观望的曹得之，一边把玩着与身上华服从不相配的铜制暖炉，一边低头讪笑，“好一个 ‘护我北渊河山’。愣是没提一句，勤王救驾。”

　　“母亲！” 听完余伯的叙述后，渊生扑通一声跪在王妃脚下。

　　“去吧！” 王妃慈爱的看着他，满眼不舍。

　　“我一定会把父亲平安带回来的！”

　　王妃顿时眉峰微蹙，伸手捧起她孩子的面庞，一脸郑重的嘱咐道，“你只需要平安的将自己带回来！渊生，你要永远记住，无论何时，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最重要的只能是你自己的小命！”

　　少年将军眼里的骄傲顿时多了分伤情与不解，但他没有时间多想。与王妃简单辞行后，便大步流星走向马槽。

　　策马至府外时，渊生停下朝顺诚世子的书房方向望了望，随即勒紧缰绳，一骑绝尘。

　　随后，冰露来报，郎中已经在余伯房里静候。

　　“扶余伯回屋吧！这次轻点儿！然后自行回营便是。”王妃吩咐道。

　　“诶！别别别！老身受不起！老身自己走！” 余伯说着便要一瘸一拐的往外蹦跶。二位壮士一步顶他三步，两人一左一右，合力将这小老头向上轻轻一提，顿时双脚离地，只得尬笑着从了。

　　余伯走后，王妃看向予柔，“轮到我们了。”

　　予柔眉眼调笑，转而望向永远站在角落，永远沉稳内敛默不作声的冰露。

　　“走吧冰露。”

　　大雪纷飞，寒光凛冽。定安王府的庭院内，并排而立了十一位体魄壮硕，面容阴冷的刽子手。而在尖刀利刃之下，则跪着十一个布条堵口、麻绳缚身的府内眼线。上至近六十岁的饲马老翁，下至年仅十三的柴房少女，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庭院四周围满了府内中人。余伯和予柔任由人群摩肩擦踵，越聚越多。冰露也在其中。

　　众人唏嘘不已，不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只有十一个？这人数不对啊！” 随王妃坐于廊下的宛音兴奋得两眼放光。

　　王妃身披大氅，手里捧着一只朴素的铜制暖炉。

　　“那你说说，还差了谁？”

　　宛音巧笑倩兮，却不再言语。

　　“行刑吧。”王妃轻声吩咐。

　　手起刀落。人群顿时一阵骚乱。但也没过多久，便又归于平静。

　　余伯发话，众人各归其位，作鸟兽散。

　　宛音瞧着那一院子的人头，回眸朝她浅浅一笑，“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杀错人吗？”

　　王妃没有回答，她安静且专注的凝视着刽子手们。他们正在将头颅、身体依次扔进木车，准备投入雪漠喂狼。半晌，瞧着庭院里和着雪泥的脏污血迹，她喃喃道，“太脏了。”

　　“让李嬷嬷来清理干净吧！” 宛音看似漫不经心的接话道。

　　“李嬷嬷一人吗？”

　　宛音闻言顿时笑靥如花，“也是，嬷嬷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让她的表侄女翠玉陪着也好！”

　　王妃转头看了眼予柔，示意吩咐下去。

　　“你若想为孙嬷嬷报仇，为何不直接动手呢？何必如此折腾？难到，你不敢动她？”

　　宛音大笑，“想套话？谁说我要为孙嬷嬷报仇了？”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若有所思，随后嘴角眉梢皆挂上了抹妖冶笑意，“若要为她报仇，一个李嬷嬷怎么够？”

　　王妃一愣，神色逐渐复杂，“翠玉？”

　　“还是不够。” 宛音摇摇头。

　　“你想杀我？”

　　“哈哈哈哈哈哈！”宛音大笑，随后摇头，“不够！”

　　王妃倒吸一口冷气，“你是想告诉我，还有你自己吗？”

　　“你猜？” 宛音狡猾的瞥了她一眼，随即飞身跃至廊外，头也不回的走了。

　　予柔伸手紧握王妃瘦削的肩膀，“这孩子是疯的！ 我们干脆—”

　　“他人因果，切勿擅自插手！” 王妃一惊，厉声打断。随后，轻叹了声，“人生于世，谁能不疯，不过是疯得千姿百态罢了！”

　　予柔依旧执拗不下，“您难到还在顾及她的生母？人家可早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若宛音没了，只怕那个人还会偷着乐呢！您这又是何必呢？奴婢自知僭越，但您现在就是在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王妃皱了皱眉，不解的看向她，“难到你还不明白，宛音和这个孩子是一样的！你杀她？” 说着摸了摸自己已经超出月份太久的肚子。

　　予柔看向她的肚子，忽然有些心虚，但却依旧不服，“究竟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何不就冒险一试！若真能得手，说不定也没什么！”

　　王妃轻叹，不禁翻了个白眼，“我们鼎鼎大名的范宝器范太尉，不正是和你想到一处去了吗？怎么，你想要步他的后尘？”

　　予柔的脸霎时红到了耳根，却依旧挣扎道：“自王爷大军开拔之日起，云中郡与外界的通信便得以恢复。据余伯那日在军营所闻，以及郡外线人传信来报，愚冢崖上大军全灭是因为主将愚蠢，且敌人早有防备。皆是人祸所致，与天谴诅咒并无干系！”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予柔不解，只觉得自从有了这个身孕后，王妃是愈发的神神叨叨，畏手畏脚了。

　　王妃长吁一气，面色凝重，“生于天地，却无敬畏。这难道还不够可怕吗！”

　　正当主仆二人陷入沉默之时，余伯突然焦急的跑上前来，“冰露不见了。”

　　予柔一愣，蹙眉看向王妃。只见她神色如常，抿了一小口茶水后，才漫不经心的问道，“今日这么大的热闹，顺诚怎么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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