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弱不禁风

作者:慕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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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绪


      楼下掀桌倒椅,听着不像好事。宋观玄搁下心里些许怪异,凭窗朝楼下望了眼。王若谷还没回来,元福竟然也不在门口候着。

      这事越想越蹊跷,宋观玄拽着高重璟,矮身躲到角落。

      高重璟看着突然如临大敌的宋观玄,搭在自己手腕的指尖已然冰凉:“你怎么了?”

      宋观玄小声:“你听楼下的声音。”

      高重璟侧耳倾听,没觉得有什么怪异,比之刚才是喧闹了一些。但方才他们上来时就看见有几个船夫在底下喝酒。这些人常年在江上行走,酒水暖身酒品本就粗犷。算算时间,喝到热闹之时是正常。

      于是高重璟摇摇头:“没什么特别。”

      宋观玄有些心急,这食肆只有一条楼梯,下行一定会撞个正着。二楼又太高,楼下就是石板板地面,跳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他看着高重璟毫无危机感的脸,心焦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来玉虚观,会有人看不过去?”

      高重璟蹙眉,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自然。”

      宋观玄一边听着楼下的声音,脑子里全是雇来的九尺壮汉掀桌拆椅,满地找高重璟的模样:“那你不觉得今早那两个人会有异心吗?”

      高重璟不得不想起早上的声音,解释道:“那两个宫人不是重华殿中派来,是特意抽调的宫人,谁也不识得的。”

      宋观玄沉默片刻,不知这话该从哪和高重璟说透。

      提起两人闲言碎语,高重璟又要误会自己怕那些咒骂。只是谁都可以将那两人拉拢,两个不知何处出来的宫人,突然不见的贴身太监,久去不回的王若谷。

      宋观玄脑中已经有了个精密计划的雏形,高歧奉那样阴仄的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正想着,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

      宋观玄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挡在高重璟身前。

      脚步沉闷伴着楼梯的吱呀声,没一会,果然上来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髯须泛油,面露凶相。

      宋观玄见状张开双臂,悄声道:“他要是来找你麻烦,你从桌子那边绕过去,围着柱子跑知道吗?重璟哥哥。”

      高重璟眯起眼睛,听着宋观玄这话,不知道他是真紧张,还是闹着玩。他越过宋观玄朝楼梯口看去,那人不大像是要杀人,倒像是想吃饭。

      壮汉环顾一周,狐疑地掠过角落里有如临大敌的两人,径直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缠着油腻护腕的双手拱手抱拳:“大哥!你要出远门怎么不告诉弟弟我啊!”

      邻桌慈眉善目的父亲站了起来:“哎呀,这不是怕你拦我吗。来来快坐,加双筷子。”

      宋观玄:“……?”

      拦在高重璟面前的身形有一丝动摇,他不知自己该走该留。

      犹疑间,王若谷拎着包糖糕回来了。她在楼梯口顿住脚步,打量起呆若木鸡地站在桌后的宋观玄,和他身后还叠着的想笑又不敢笑的高重璟。

      她一眼看穿宋观玄的防御姿势,环顾一圈,又看见了刚才那个壮汉。心里有了结论,王若谷道:“没事,这里安全的,随车人都在楼下吃饭呢。”

      王若谷几步上前将宋观玄扯回座位,担忧地摸了下宋观玄的额头:“你这一头冷汗,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宋观玄无事生非地咳了两声:“没有,我,我就是看看师父回来没。”

      高重璟挤在宋观玄身边坐着,憋笑得辛苦,原来宋观玄也有错的一天。

      宋观玄重新捧回茶碗,脸藏在热气里想不出如何收场。只怕要被这两人笑上一阵,他只得认了:“我,我害怕……”

      热气熏得眼睛生疼,宋观玄眸中似有凝光。

      王若谷看得心都软了:“害怕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宋观玄坚定地摇头:“不回去,重璟哥哥想吃鸡蛋羹了。”

      王若谷:“……”

      高重璟:“……”

      他看向宋观玄手里微微漾起波纹的茶碗,宋观玄微微颤抖不像是演的。

      宋观玄犹如惊弓之鸟,眸光失焦心事重重。

      没一会儿菜上来了,宋观玄忽然扶起筷子,先恐后地试过桌上的每一道菜。

      宋观玄向来吃饭要找尽借口缓慢拖延,今日晕车不适,哪里能吃得这样急。

      高重璟终于没忍住,伸手按住宋观玄的筷子:“你在试毒吗?”

      宋观玄顿了顿,抿嘴有些不耐:“我饿了,连饭也不能吃?”

      这情绪来得奇怪,他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一时管不上高重璟喜不喜欢的心绪,只想着将眼前的危险一一排除。左右这人也不会明白,只知道拿些亲缘命数来关心。

      宋观玄越想越气,他本来吃得急,胃也跟着疼起来。

      高重璟按着筷子沉默片刻,暖黄的明光在宋观玄脸上跳跃,他看见那双眼底闪动着不安。

      宋观玄脑子聪明,这件事高重璟最清楚。他见过宋观玄反推棋局,一生过后仍然觉得很是震撼。

      什么样的事情让宋观玄认定他在这路上会遭谋害,高重璟想盘算自己的疏漏,一时也没有太多细节。

      高重璟半晌没说话,瞧见宋观玄又拿手抵着胃处。

      他伸手怕惊了人似的,轻缓将宋观玄的碗接了过来,伸手舀了鸡蛋羹:“你慢慢来,我等你吃完。”

      勺子伸到宋观玄面前,宋观玄神思怔怔,不明所以地下意识吃了口。

      鸡蛋羹含在嘴里,他缓缓顺着碗勺抬眼看向高重璟。他早过了让人喂饭的年纪,这又是哪一出?

      高重璟端着碗勺也是僵硬,王若谷的方向同样投来一道不可思议的视线。

      他不知怎么就成了在王若谷面前给宋观玄喂饭,只是宋观玄从来都只信自己的判断,起了疑心定然难消。折腾来去又要生病,不如先顺着要紧。

      高重璟这么想着,那些别扭又顺着缝隙悄悄探头。他机械地一勺勺喂着宋观玄,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没那么死劲的摁着胃脘,才将那些别扭暂且抛在脑后。

      王若谷愕然,宫里的日子,宋观玄是这么吃饭的吗?

      一顿饭莫名其妙,走回驿站的路上,也静得可怕。

      进了院子,高重璟猛地停下脚步。

      宋观玄险些踩到那双锦靴的后跟,一抬头,撞上高重璟深邃的眸子。

      宋观玄眸光一晃,和他的视线微微错开。

      院子里没了人,地上的雪也扫得干净。

      两人站了些时候,氛围越发古怪。

      高重璟盯着宋观玄额角的碎发,蓦地开口:“你怕有人将我害死了?”

      这话双向利剑一般,扎着宋观玄,也扎着高重璟的往事。

      宋观玄眨了下眼睛,微微松了松目光。

      这话真是不知从何接起,他望着院子里的武器架,小声道:“你若出事,整个玉虚观只怕难得善了。”

      “玉虚观……”

      高重璟念着这三个字吗,他一路都在避开这几个字。似乎只要不提,也想不起上辈子的宋观玄做了怎样的事。

      宋观玄垂着头,虽有高承安的事情在前,高重璟到底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从前他在皇宫里遭的那些磨人手段,现在想起荷花池的事情,竟然觉得平平无奇。

      宋观玄攥着衣摆,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自嘲地笑了下,我也是活该。

      他抬眸看着高重璟,千头万绪无处可说。

      “你到底怕什么?”高重璟言语温软,询问间没了审讯的意味。

      宋观玄默了默,压低声音道:“我怕高歧奉要害你。”

      “那可……”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高重璟听着这话从宋观玄口中说出,险些没忍住为从前的自己冷嘲热讽。

      目光落在宋观玄像要揉在一起的眉眼上,没将自己突如其来的快意随口说出。他心里觉得自己也怪得很,还是少说些话免得后悔为好。

      他微微斟酌着:“你觉得二哥派了人在车队里?”

      宋观玄也没遮掩,掩盖了上辈子高歧奉刻意来玉虚观布局的事情,开口道:“高歧奉不惜快马加鞭从有平赶回,就是为了去玉虚观的。你和我一起出发,就有人觉得你与玉虚观关系近,总是有人想要这层关系的。”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的眼睛,觉得那眼睛像是会说话,细细密密将耐心拆了给他一样。总是有人想要这关系,他默默考量,自己也不是全然不在意。

      他开口道:“我也是开口求来的机会。”

      宋观玄闻言摇摇头,轻轻断了话头:“这不一样。”

      这话又说不下去了。

      院中寒风穿过,两人之间空洞得带不起一点热意。

      “好冷,我们先上楼去好吗?”

      宋观玄裹紧衣裳,微微低头。

      高重璟顿了顿,收起眼里复杂的情绪:“走吧。”

      “高重璟。”

      宋观玄忽然叫住他。

      高重璟已经走出去几步,被他这声呼唤惊得回头。

      空旷的院中,灰墙灰砖,宋观玄孤立无援地站在暮色里。

      寒风带起他的衣摆,在两人之间留下沉默的长河。

      仅仅三步的距离,高重璟抬脚就能趟过这条河水。

      宋观玄眸光暗了下去,开口道:“屋子里的炭火。”

      “五岁那年我出去寻人遇见了元禄,元禄对玉虚观颇有微词。高歧奉授意他让我归顺,他却也打着冻死我的算盘。”

      他思索着如何将高歧奉植入暗子,拆分玉虚观的遥远事情先遮掩起来,却也能将利害提点给高重璟。

      宋观玄将自己埋进暮色里,惨淡,飘如蜉蝣,看起来有些凄然可怜。

      这手段上不得台面,却是屡试不爽。

      沉吟片刻后,他沉闷的声音为不可闻:“我不想你……做第二个高承安。”

      高重璟张了张嘴,被这坦诚弄得措手不及。宋观玄说得太过直接,好像扯开他自己结痂的伤口,来提醒别人摔了会有多疼。

      上次宋观玄只是听了高承安的事,就吓得差点病发。

      他盯着宋观玄几息,朝前走了半步。微微柔和眉眼道:“你别念着那事,我与他自然是不一样的。外头冷,先上楼去吧。”

      宋观玄跟着他往楼上走,幽幽微微地留下些余韵:“观玄的命也是命,也想活着。玉虚观的命也是命,也怕因为殿下而没了。”

      高重璟听着宋观玄声音,心绪在两头拉扯。

      半晌,上了台阶。

      他才默默道:“我知道了。”

      在高重璟看不见的地方,宋观玄轻轻笑了下。

      走到二楼。

      王若谷正抱臂看着两人。

      “院子里好呆?”

      两人皆是脚步一顿,即刻收敛身形,老老实实。

      王若谷牵起宋观玄的手:“手这样冷,这外头炭火不比玉虚观,你少受些冻吧。”

      宋观玄低垂眉眼,乖巧道:“是,师父。”

      这话提点着高重璟,高重璟如何听不出来。

      高重璟瞧着宋观玄惨淡的脸色,推脱的话卡在嗓子里:“我屋子里炭火是乾都带来的,要不今晚睡我那边好了。”

      王若谷往宋观玄背心一拍:“去吧,烤火去。”

      宋观玄被推着往前走,对这王若谷一步三回头。

      去吧?

      去吧?!

      啊?师父?

      王若谷信不过高重璟,却也隐约瞧出自己这徒弟,好像突然就认起天选命定了。

      夜晚寂寂,宋观玄吹灭床头的油灯。

      他顺着王若谷的意思,支了小床睡在高重璟这。

      黑暗中,高重璟翻来覆去的半晌,听得宋观玄似乎念念有词。

      “你在念什么?”

      宋观玄眨眨眼:“我在数星星。”

      “哦。”高重璟静了会,又问:“还难受吗?车上吐了几回,还疼不疼了?”

      “还好。”

      高重璟换了个姿势:“那你……”

      翌日。

      王若谷不理解,为什么高重璟睡在宋观玄床上,而宋观玄睡在高重璟床上。

      宋观玄顶着惺忪的睡眼:“我是被他踢下床的,我受不了了。”

      坐在床上往自己身上裹外袍的高重璟愣住,我把宋观玄踢下床了?!

      他记得昨晚分明是去给宋观玄送自己的汤婆子,在他那边说了会话。

      王若谷瞧着他俩,连连摇头。

      只是再次启程时,那两个闲话的宫人被抛在了驿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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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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