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无声

　　维里斯没有想到，自己和未来的上司会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见面。

　　目暮十三和交通科的同事彼此敬礼打个招呼后开始询问案件情况。

　　几分钟前，米花十字路口发生车祸。

　　在接到民众报警后，米花交通厅交警课第一时间就出动交警前往事故现场。

　　据询问后，一名女子从米花十字路口所在的米花街另一端步行而来，在经过十字路口时，突然冲向还未停止的车流之中。

　　根据几位目击证人以及路上的商贩的证词，该女子并无随行同伴，除此之外，暂时没有目击者提供该女子有什么行为举止与旁人相异的证词。

　　她和正常的上下班族一样，经过这个要到电铁站的必经之路的路口。

　　唯一不同的是，她奔向了死亡。

　　目暮十三听完同事的转述点点头：“请问一下，监控已经在调取了吗？”

　　“已经联系相关部门调取以本路口为中心附近所有的监控了。”交通科警察回答完之后疑惑地看了一眼目暮警官。

　　按理来说，这是交通科负责的交通安全事件，死者目前来看倾向于自杀，具体原因还需等待调查，但暂时还没有到米花刑事课出警的程度。

　　他神情中透露出疑惑的时候，目暮十三正在把视线投向案发现场。

　　很惨烈的案件，鲜血淋漓。

　　赶往现场的时候通过了解，已经大致还原了案发时的情况。

　　女人冲向道路中央的那一刻刚巧是一众汽车加速通过最后几秒绿灯的时候。

　　她一冲进去就直接和一辆踩着油门的白色汽车相撞，撞上汽车后，高速带来的巨大冲击直接降到抛向天空。

　　这只是她受到的第一道伤害。

　　尽管这一次撞击可能已经夺去了她的性命。

　　突然发生的车祸使得人们惊慌失措，有些紧张的司机感受到动静后猛打方向盘，使得汽车接二连三的发生接尾。

　　那一具被抛到天空的身体，在落地的过程中，再次被失去控制的汽车撞飞。

　　等米花交警赶到控制好局面之后，她已经先后遭到了多次撞击和碾压。

　　目暮十三看了看远处的正在寻找遗失肢体的同事，他们找到后迅速对其进行拍照，做好标记后将其装如特殊的密封袋中。

　　橘黄衣服警官没看到同事的疑惑，事实上连他也没有彻底了解发生了什么。

　　就在刚刚，一通电话打到了日本刑事厅。

　　接线员接听电话之后，却没有听到报案人的声音，只有人群嘈杂的吵闹、尖叫、呼救声以及汽车不断的鸣笛声。

　　接线员察觉不对劲，立马把电话转接给目暮十三所在的米花刑事部搜查一课专员。

　　等专员接到电话后，几番询问后对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您好，这里是米花十字路口，这里发生了一场车祸，但是…”

　　石川美子磕磕碰碰地念着手机屏幕上的话。

　　举着手机的是刚刚在自己双手提着买回家的菜而没有多余的能力拉着女儿时，护着女儿不让她跑上马路中央的年轻人。

　　由于他刚刚的帮助，所以在他第一时间用指着喉咙并用手机询问自己能否帮他报警的时候，她立刻就同意了。

　　紧接着就是现在正处于接通中的电话啊。

　　“但是我怀疑事件另有隐情，并且相关的嫌疑人也许正在人群中…”

　　维里斯看着眼前的女士为他向他未来就要述职的刑事厅述说着他的怀疑，以及请求对方出动警力控制局面。

　　希望他未来要工作的地方能够重视他这一点怀疑。

　　不然时间一长，逃窜到人海之中的人越难找到踪迹，那么这个案件就真的在没有调查的情况下，就当作一场单纯的基于自杀发生的交通事故了。

　　感受到对方直冲车流的动静之后维里斯就立刻伸手拦下对方，然而纵然他反应足够迅速，对方赴死的决心分外坚定，在跪倒在马路上后看着她淹没在车流中。

　　撞击声响起后，首先爆发的是路人的尖叫，紧接着是车轮与地面尖锐的摩擦声，在人群纷涌上前时维里斯迅速站起，避免发生踩踏。

　　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他只能看到群众们不断开合的嘴和乱窜的车。情势太过紧急，人们乱作一团，他无法看清众人在说什么。

　　此刻他在意的也并不是人们在讨论的内容。

　　在人们推搡着凑近的时候，维里斯挤过人群看向四周。

　　在哪里？

　　周围的脸上都带着对突发事件惊讶的行人，没有看到他要找的对象。

　　不对。

　　这未必是自杀。

　　与周围震惊好奇的人不同，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见过此人。

　　维里斯可以确定，当时的她并没有表现出自杀的倾向。

　　更别提如此坚决、毫无迟疑的决心赴死。

　　自残、攻击、暴力，这些都是心理障碍者的求助，他/她们渴望外界能够打破封闭在自己外侧的外壳来拯救他们。

　　在真正面临死亡时，人的潜意识都会想要求救，思维会快速地跳动，脑子里会想很多事情，想着想着可能就不愿意离开世界。

　　只要她还有活着的念头，只要她稍微犹豫一下，维里斯都能抓住她。

　　一定可以。

　　可他没能抓住她。

　　人挤着人，已经看不到最外层的人的模样了。

　　知道再耽误下去就要失去对方的踪迹，维里斯立刻打通了刑事课的电话。

　　他不知道日本报警的流程，不知道他的怀疑对象是否真的与案子有关，甚至不知道一个单纯的直觉能否引起警方真正的重视，只是按照他习惯性的沿路观察，在从洋子小姐开售的商场到这个路口，如果没记错的仅有几个监控。

　　还没有排除是否有损坏的情况。

　　而在第一次见到死者的地方也未必会有监控。

　　所以现在他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记忆，依旧选择相信米花刑事厅不肯放过任何可能性的办案态度。

　　好在他即将共事的同事们足够谨慎，即使自己的怀疑空穴来风，即使帮自己报警的女士说话一直断断续续，对方在接到电话后，立刻安排了出警。

　　·

　　目暮十三初步了解完事情的始末后，和自己的同寮示意自己有与案件相关的知情人要交流，彼此进行告别。

　　“报警人在哪里？”

　　走出几步后，目暮警官朝身边的的人问道。

　　站在他身边的人穿着浅棕色的西装，脸部瘦长、肤色较深，手里一边记录着信息一边跟着目暮警官往前走。

　　听到上司的问询，高木涉立刻接话：

　　“一到现场就立刻派人去联系报案人了，现在就一旁等待，如果需要的话现在就可以与对方交流。”

　　高木涉向上司提议道。

　　目暮十三点点头，跟在他后面去见报案人。

　　这是维里斯和自己的上司兼同寮的第一次见面。

　　橘黄衣服偏矮偏胖的小胡子警官走在前面，身旁是穿着棕褐色西装身材高瘦的刑警。

　　等棕色小卷的外国青年出现到他面前的时候，目暮十三愣了愣。

　　“没记错的话”，他看向身边的高木涉：“接线员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位女士的声音吧。”

　　高木涉显然也处于尚未了解情况的状态，朝一旁的警卫人员询问是否搞错了。

　　两人的交流被维里斯看在眼里，见就要产生误会，把手机递给两人：

　　——打电话的确实是一位女性，但真正的报案人是我，之所以摆脱对方替我报案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无法通过电话交流。

　　维里斯指了指喉咙，等两人意识过来、若有所思地点头后，接着在手机上打字。

　　——目暮警官，如果你有印象的话，在不到一个月前，米花警视厅搜查一课三系有一位从国际刑警部调来的犯罪侧写师兼刑警，因为档案调离失误，如今正在毛利小五郎侦探的事务所等待正式调任的通知。

　　看到这里，若有所思的两人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么说，你就是…”

　　维里斯点点头：

　　——我已经拜托毛利先生将我的信息简要的和您概述一下，不出意料的话您现在应该收到了毛利先生的短信，对方可以核实我的身份。

　　——米花警部应该也存有关于我的信息和资料，您也可以派专业人员去核查我的身份。

　　维里斯有条不紊地介绍自己，希望眼前的警官能够信任自己。

　　——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可以派人立刻调查以米花十字路口为中心附近所有的摄像头。只要可以的话，应该可以找到对方的踪迹并且在逃窜之前找到他。

　　“等等，维里斯老弟。”目暮十三迅速地接受了眼前的人的身份，熟络地称呼他后，打断第一次经历的只有自己说话的交流：

　　“你说的这个‘对方’是指谁啊？”

　　维里斯的一系列举动都带着仓促，先是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其次就是迫切的要求警方去进行调查。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对方。

　　——事实上，也许在你们的眼里这只是无厘头的猜测，但是我怀疑这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自杀，或者说自杀的原因很有可能涉及其他人。

　　目暮十三明白过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先控制住有可能的嫌疑人是吗？”

　　维里斯点头。

　　“但这不符合规定。”目暮警官遗憾的摇摇头，“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无法予以搜查令，不能进行搜查。”

　　维里斯内心叹气，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种规定一方面保护了普通民众的隐私和人权，但一方面也影响了办案的效率。

　　但他没有心思讨论这种规定的好坏，也不想陷入这种众说纷纭的讨论的陷阱。

　　突然间维里斯怀念起阿多尼斯独特的存在性带来的执行便利，如果不是因为阿多尼斯的特殊性，恐怕当时去乔布里拉监狱提人也没这么轻松。

　　乔布里拉位于北爱尔兰，构成国之一的北爱尔兰本身就具备自成体系的监狱制度。在一套完整严密的制度下，乔布里拉正是北爱尔兰用来关押特大犯罪案或重大事件的A级犯人的最高等级监狱。

　　如果不是因为从乔布里拉移送到阿多尼斯的一位年仅十岁的犯人情绪不稳定，他也不会亲自去乔布里拉接那位小姑娘，从而也就没有见到琴酒及之后的一切事情，而琴酒估计还被监禁在乔布里拉。

　　见到琴酒的时候，他隔着窗户上的电网看了一眼，对对方的长相没有过分关注，只有他正在注射的镇定剂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他注射的镇定剂所用的剂量是给猛兽用的。

　　一次用的镇定剂恐怕是阿多尼斯一个人一周的量。

　　这引发了他的关注，同时牵涉出后面的一切事情。

　　眨了下眼回到被中断的思绪中，继续与两人交流。

　　——既然如此，能否拜托调查监控的时候关注是否有如下特征的人。

　　目暮十三看着他的消息。

　　——成年亚裔男子，身高170-175公分，体型中等偏胖，戴眼镜，头发稀疏，大概率穿着黑色的棉质短袖，但不排除有没有更换着装。

　　“这个…”目暮十三疑惑地看着维里斯。

　　——不需要对其进行搜查，只需要关注其是否出现在现场附近。

　　——事实上，就在上午，我曾与二人接触过，当时两人发生了不好的纠纷。

　　“我明白了。”

　　目暮警官应一声维里斯，然后指示身边的高木去找技术部按照此特征重点关注此人。

　　高木涉离开后，维里斯本来也想向目暮警官告别后去一旁做笔录，却被对方拦住：

　　“维里斯老弟，虽然说你的档案暂时还在大阪，但其实米花刑事部刑警名单中已经有你的名字，在某种意义上，你也算是警部的一员。”

　　“虽然情况特殊，但是面对这样的局面，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也可以加入我们的侦查。”

　　“按照你所描述的内容，死者在生前与其他人有过纠纷，也许这会成为其死亡的原因之一，但这和谋杀之间的区别还是难以界定。”

　　“既然你是案件知情人，同时还是我们警部的同事，并且具备专业的犯罪心理学知识，不如以毛利老弟事务所侦探协助我们进行调查吧？”

　　在和两人提议在监控里关注对方后，维里斯就不抱希望，决定和毛利小五郎商量这件事能否以侦探的名义的进行调查，没想到事情遇到了转机，连忙点头。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去看一下监控的内容吧，麻烦维里斯老弟你也编辑一下见到两人时发生的事情。”

　　看到目暮警官这么说，维里斯点点头，跟着他走在他身后。

　　·

　　[已经要到稻川组了，接下来怎么办。]

　　基安蒂坐在车后座靠着车窗，千叶薰坐在她身旁，阿蒙威格在副驾驶座上。

　　在她找到琴酒所说的东西后，按照他的指示把东西放回原处，并且不动声色回到米花火车站，跟着阿蒙威格到处闲逛。

　　等阿蒙威格把周围都逛了一遍，几人才开始返程。

　　看着基安蒂的消息，琴酒开始思考目前的局面。

　　尽管阿蒙威格故意扮作无能的事实已经被自己察觉，但他尚且还没有察觉被暴露，局势一下颠倒过来，变成敌明我暗。

　　这种情况下，阿蒙威格必然还是想要瞒过琴酒完成自己的第二条线。
　　所以与其打草惊蛇、再次陷入胶着的状态，不如利用已经得知真相的优势，提前暗中打乱阿蒙威格的计划。对方必然会走入圈套中，到最后瓮中捉鳖。

　　心里大概有了把握，回复基安蒂基安蒂的消息。

　　——他会想办法支开你，你顺着他的意质疑几次，不要直接就走，表示出一副疑惑的态度，等最后再半信半疑的离开。

　　直接离开阿蒙威格反而会警惕，自此质疑阿蒙威格有问题最后再离开，他虽然会小心谨慎不要被发现，但已经被误导着走进圈套。

　　——留个人在车上，就你找的那个女人，阿蒙威格不会把她当回事。

　　[啊？叫她去监视，应付不来吧？]

　　——就是要应付不来。

　　把消息发出后，琴酒没在理她。

　　“先去组织的实验室，再去稻川组。”

　　伏特加答应一声，开向目的地。

　　不留人在车上，阿蒙威格可能会起疑心，留一个人，一方面避免他怀疑自己已然猜到，一方面那个人实力很弱应付不了，可以方便阿蒙威格做事。

　　引蛇出洞才能一网打尽。

　　阿蒙威格用炸弹是为什么不言而喻。

　　他想要宝石，开了条件后又不甘愿白白让出这么大的利益，所以想试探一下第二条路有没有希望。

　　第二条路是用炸弹炸死琴酒。

　　按照计划，他们通过直升机上船，离开的时候自己和贝尔摩德、基安蒂先行离开，等回到停机坪后回去接阿蒙威格。

　　他们也许想过在哪里设置炸弹，而自己提出的办法刚好给他们送上门的利用条件。

　　琴酒冷笑一声。

　　炸死自己之后，日本组织方寸大乱，趁这个机会他们迅速逃回意大利，至此宝石捞着了钱也没给。

　　打得算盘倒是好。

　　异想天开。

　　想炸死自己独吞宝石，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

　　琴酒从不是会忍受别人算计利用的人，恰恰相反他睚眦必报，阴狠毒辣，跟在维里斯潜移默化地身边学了一点他的处事风格，在最初他也是打算好好合作。

　　但现在阿蒙威格不仅算计他，甚至还试图炸死他，那么他也不会再忍这个蠢货。

　　不是要用炸弹吗，那就试试亲身炸死自己吧。

　　事已至此，琴酒已经不打算通过合作的方式来获得那条出口线，阿蒙威格的举动给了他启发。

　　想要那条出口线不需要合作，只需要用拳头、手木仓，军火。等解决完这几个蠢货，再去解决意大利那群人，总有人会认清局势，到时候自然这条出口线的所有权就板上钉钉了。

　　现在要去雪莉那里拿到精神类药物，让这群蠢货产生幻觉后，拿着炸弹找白兰地改装。

　　阿蒙威格的炸弹大概率是有操控器的定时炸弹，等他上飞机后摁下摁钮，在飞行途中直接在天空爆炸。

　　琴酒决定将计就计，依旧让阿蒙威格把这个炸弹带上飞机，只不过切断控制器的控制，只留下计时器在自己手上，同时再找白兰地准备同种炸弹，在阿蒙威格的计时器倒计时开始的瞬间，他也摁下按钮。

　　阿蒙威格——

　　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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