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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不够幸运
这是个小县城,要是办丧事,还要按照农村葬礼的习俗来,回老家摆灵堂,办酒席,可是老家的旧房子地址上已经是一堆废砖,梁默对那个村子感情不深,和那些人也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而且,梁默对农村葬礼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与厌恶。
他小时候在老家呆着时,村里有人举办丧事,从那灵堂里经过,总能看见印着菩萨佛祖,玉皇大帝,神仙道人图案的挂布。那些画像上的神仙都是古代的画法,有的应该都是从古画里直接拿来用的,可在这种场合里看着,总觉得有些瘆人。
最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发冷汗的就是那些画着阴司地府的挂布,挂布上画的都是些民间普遍认知里十八层地狱里会出现的场景,也是那些生前作恶的人死了后会遭到惩罚的情形。那些人被青面獠牙的小鬼们压着受刑,有的被砍头、被斩腰、被丢到油锅里炸,被磨盘碾成肉泥等等诸多酷刑。
这些画像画得并不精致,都是些很粗陋的画风,小鬼画得都很丑陋,符合人对鬼形象的认知,受刑的人都是愁眉苦脸,十分痛苦的。
但却很直接地画出了大部分人对阴间深深地惧怕,对死后未知世界的恐惧,我想也有对生者不要作恶的劝告吧。虽然这种形式确实不太容易让人接受,也不会让来参加的人多注意几分。
梁默小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仔细地看了遍。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一阵恶寒。
思量再三后,梁默还是按照现代文明点的方式,给梁洪涛姜玉珍在殡仪馆里租了个告别厅,办了场小小的告别仪式。
他在心里对那两个人说:看见了吗。爸,“妈”,我没那么没良心吧。
请的人不多,也再三说不要让他们带些礼品之类的来。最后来的人并没有多少,也都是梁洪涛姜玉珍平时的同事和几个过年串一下门的亲戚。
就算是只是应付这么多人,都让梁默觉得无比厌烦和恶心。
要和那些平时压根没有联系的人攀谈交流,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感谢,对他们的关心表示感动。
里面有几个人是真心呢?不过都是走个过场,不让别人说闲话罢了。
呵,他和来的人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也挺恶心的,也是走个过场,不让别人说闲话,顺便证明自己不是“白眼狼”。
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摆脱不了这个地方给他带来的影响。
不论他读了再多的书,离家多远,多想也变成城市里熔铸的钢筋水泥,变得再冷漠些,再无情些,都没用。
他回到这个地方,他还是和这个地方纠缠不清,怎么也撇不开。
真恶心啊,好恶心啊。
整个仪式下来,梁默觉得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但还是要装成正常人的样子,表现得从容大方,有着长子的担当和气概。
当该入土的入土为安,所有事情都差不多完成了,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
他们回到了城里,梁默让梁臻逸陪他一起去医院换药再回家,梁默换完药后,他们站在医院大门口的路边等棠言来接他们。
医院的门前那条不算很宽敞的柏油路通常都很拥堵,不论在什么时间。
各种各样的车,各型各色的人,来来往往,不曾停歇。
迟缓移动的是车,行色匆匆的是车辆之间穿梭的人,人声与不耐烦的鸣笛声混杂在一起,间杂着门口摆摊卖饭的小贩用喇叭一遍遍播放的叫卖声。
医院的对面是一排药店和寿材店,蓝底白字或是黑底白字的招牌,上面有的装了和字体颜色相同的霓虹灯,白日下一闪一闪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显眼的作用。
“我给他打个电话吧,这边太堵了,我们往那边走走。”梁默带着梁臻逸朝离医院远一点的十字路口走去,一边注意着周围的车辆人群,一边掏出手机从联系人第一个加A的联系人中找到唯一的那个号码,打去电话。
默认铃声响了两下就被接通电话,他打开了扩音,周围有些吵,不开扩音听不清楚。
“我已经在路上了。”
梁默听到之后,笑了笑。
“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算吧,不过现在开车就不和你多说了,十分钟后到。”
“十字路口那的路边可以停车,医院门口人有些多。那里还有个很大的广告牌,我们去那里等你。”
“好,等会见。”
他挂断电话,在黄灯闪烁变绿后,走上了那条不长不短的人行道。
梁臻逸走到前面,他看着这个已经和他差不了多高的小孩,只是在想,要该用何种方式对他坦白一些迟早要说的事情,回溯一下过往,直视一下现在,还有,未来。
未来,他的未来,我的未来。
人活几十年,真的好长。
他想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了,慢慢地去适应外部枷锁的脱落,卸下内心某些隐秘沉重的负担。
更何况,还有人在等他,等他更爱他。
假如他真的被幸运从此眷顾,对方真的能一往如初,他就可以摆脱某些永不坚定的想法。
把永远两个字研磨成粉末,从现在一直铺洒到彼此生命终结的墓碑旁边,而不是想着某天把它丢到旅行途中某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没有再找出来的可能。
算不算一分为二的人生?当第二段人生开启的时候,可不可以称之为重生?
重生是人死掉之后再复活才叫重生,这只是类似重生的开端,而新的开端或许真的要付出血和痛的代价。
他忘了他从不是过于幸运的人。
距离约定的地方还差十步距离不到,一阵莫名疾风掀起的碎发遮住他双眼的那一刻,来不及惊恐与害怕,他出于本能反应地往前狠狠推了一把梁臻逸。
“小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转头的速度低于被撞的速度,大腿传来一阵猛然刺痛后他感受不到下半身的存在,不受控制地就跟着冲击力倒了下去。
隔着刚换好的白色纱布再次狠狠撞击到地面时,耳膜轰地一下拉扯起长长的警报声,眼前颠倒了二分之一的世界,从白色线条铺陈开来的线谱延伸到逐渐模糊的绿灯。
时间很短又很慢,当他刚刚感受到脸上出现滑腻湿润的液体,想要混沌地思考一下是被撕扯开的旧伤口流出的,还是新伤口流出的。
绿灯变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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