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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沉船湾最近人心惶惶。
韩觉晓在短短一个月内架空韦北初道君,前几日花重组织的宴会上,韩觉晓连手花重一起对韦北初道君发难。
韦北初道君出逃,生死未卜。
沉船湾经了短暂的群龙无首后,由潘峰牵头,带领众人向韩觉晓俯首称臣。
从这个时候开始,韩觉晓便是新的沉船湾之主。
韩乐之在药峰考场上进行期中考试,屋子到处都是笔尖在纸张上摩擦出的“唰”“唰”声。
两个时辰后,韩乐之提着书袋出了考场,在人群中找章涵的脸。
两个人约好一起去望月楼吃一顿,章涵说要在考场门口等,怎么不见人。
传讯纸鹤“叮”了一下,是章涵。
【涵养满级人士】:答得怎么样。
【仰天大笑摔门去】:题目不难,不出意外的话,我能拿到前三名。
【仰天大笑摔门去】:这个成绩拿给阿镜哥哥看,应该能要回被冻结的财产。
【涵养满级人士】:奚明有什么不好,你哥竟然生那么大的气。
【仰天大笑摔门去】:再好都跟我无关,我又不喜欢奚明。
【涵养满级人士】:是是是,就你的暗恋对象最好,各方面把别人甩出一条街。
【仰天大笑摔门去】:诶嘿(害羞)。
【仰天大笑摔门去】:不说这个了,你在哪儿,我没看到你。
【涵养满级人士】:之之,爹娘来修真联盟看我,我今天就不跟你一块吃饭了。我在望月楼定了一桌菜,都是你爱吃的,直接送到临水小苑。
【仰天大笑摔门去】:那行,你快去吧,别叫伯母他们久等。
【涵养满级人士】:嘿嘿,借你的钱不用还了。
【仰天大笑摔门去】:散财童子大恩大德,信女永远信仰您!
韩乐之跟章涵聊了几句,在路边买了半袋子葡萄,回临水小苑。
推开院门。
房间似乎有人。
望月楼的人来这么快吗。
员工把饭菜放在门口就行,干什么进她屋子。
真没礼貌,差评。
韩乐之进了房间,员工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发尾在空中旋出一道流畅的线条。
他个子很高,唇红齿白,相貌十分秀气,唇角带笑,看起来乖巧又温和。
腰间挂着一个小臂长的黄花梨木盒子,里面放平日里随身携带的东西。
不,不是。
他只是长了一张笑唇,给人一种听话温和的错觉。
韩乐之抬手遥遥地遮了一下他嘴巴,果然,他上半张脸疏离又冷漠。
“韩乐之?”
韩乐之突然被叫,愣了一下,蹙起眉头,“怎么能直呼客人姓名,你好歹称我一声韩姑娘,望月楼员工质量真是越来越差。你两手空空,我饭菜呢?”
员工想了一下,“饭菜?我吃了,口味不错。”
这员工怎么回事儿,偷吃客人东西,差评,必须差评!
等等,他声音有点儿耳熟,似乎在哪儿听到过。
韩乐之顿了一下,不确定道,“......是沉船湾的韦北初道君吗?我认识你的声音,道君怎么突然来临水小苑找我?”
“这个嘛,欠你一个灵石,特地过来还钱。”
“一个灵石而已,还不还无所谓,非要还的话,传讯纸鹤也可以转账......”
韩乐之说话声一顿,她看见韦北初身后,一个小厮尸体被随意地塞在床底下,颈项软绵绵地扭了一圈,下巴搁在背部。
小厮眸子满是惊恐,恰好跟她对视。
韦北初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瞧了一下,转过身来,“发现了?也好,省得我装了。”
韩乐之感到一股寒意顺着小腿爬上背部,头皮发麻,“你想做什么,你别乱来,这里可是修真联盟。只要我大喊一声,临水小苑立即会被围得水泄不通,你插翅难逃。”
“韩乐之,三棺在你手上,是不是。”韦北初说,“交给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韦北初侧头,看见韩乐之颈项上带着的项链,那是景宁的东西。
手抬起,五指隔空虚虚一握。
韩乐之脖子瞬间生疼,项链猛地被扯断,三棺飞入韦北初掌心。
韦北初还没来得及得意,眉头微皱,三棺割破他的手掌,重新回到韩乐之身边。
“认主了?!景宁独占三棺数年,怎么会舍得把它给你。”
韦北初表情有一丝轻微变化,韩乐之曾在韩觉晓脸上见到过这种模样,他对她起了杀心。
“你别动我,我十一哥是你得力下属,我要是出了事儿,影响你们团结。”
韦北初宛如听到什么笑话,“韩乐之,韩觉晓没告诉你,他架空我,出卖我,联合花重一起对付我。他卖主求荣,坐上沉船湾之主位置。”
“你十一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啊?还有这事儿?
他没说。
那她今天是不是注定要死在韦北初手里,太难过了。
韩乐之内心深处奢望韩觉晓来救她,可这显然不可能,韩觉晓都不知道在哪儿。
她心彻底凉了下来。
韦北初盯了一会儿韩乐之脖子上的三棺,“韩乐之,景宁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景宁可一点儿都不想见你。
韩乐之脑子里突然有了个主意。反正景宁在坟包里,见一见也不会被气死第二遍,她还不如拿着谈一谈条件。
“我带你见景宁,你能放我一马吗?”
“可以。”
韩乐之欣喜了一下,“走吧。”
沉船湾西海岸。
一个新造的坟包前。
韩乐之来的时候路过丧葬用品店,买了香、蜡烛和黄纸。
“这是景宁的坟,景宁在二十年前就重伤不治,自封于棺,我成为新一任三棺宗宗主后,把他挖出来重新入土为安。”
韩乐之把三根香塞进韦北初手里,“来,拜一拜。死人最大,你就别再耍小性子。”
韦北初愣愣地望着墓碑,眸中震惊未散,脸色黑得能掐出水儿来,十分难看。
直到香烫到手指,才回过神来。
他掐断手中的香,阔步上前。
韩乐之捡起香,“韦北初,你香掉了......你怎么踩人家坟,快下来。”
“韩乐之,你瞎吗,我扔的。去找个锄头过来。”
这儿荒郊野地,韦北初又圈为禁地不允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她去哪儿给他找锄头。
“要锄头做什么?”
“挖坟。”
韦北初脚踹了两下,土堆松动,掉了下来。
有效果,但还是慢。
他上手去刨。
“你怎么会死,你那么强大,想做三棺宗宗主,位置唾手可得之时,怎么舍得去死。”
“景宁,你是不是联合韩乐之一起骗我,这墓碑底下一定是空坟。”
韩乐之没敢拦,韦北初精神状态稍微有点儿不对。
韦北初五指深抠在土里,泥土从指缝间溢了出来,一下又一下地刨。
过了一会儿,手指碰到坚硬的木材,韦北初顿了一下,掀开棺材盖子。
一副森森白骨躺在棺材里,右手处,五指白骨粘连在一起。
景宁右手是天生蹼指,这幅尸骨果然是景宁。
韦北初愣怔住,指甲劈裂填满泥土的双手下意识抓了一侧身侧衣摆,有一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措。
景宁死了,他真的死了。
韩乐之忍不住道,“韦北初,景宁捡你回三棺宗,教导你,养育你。他继承三棺宗,根本不是你想的什么贪恋权位,而是三棺有致命的副作用,他希望你好好地成长。”
“他对你恩重如山,可是你做了什么?你为了三棺火烧宗门,弑师夺权。好意思说我十一哥,你才是卑鄙的无耻小人。”
“韦北初,景宁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韦北初前头一言不发,听到这句转过头来,眸子里泛着一层冷意。韩乐之被他盯着,头皮发麻。
“韩乐之,骂完没,骂完就去找块干净的布过来。”
“完了完了,我这就去,凶什么凶。”
这荒郊野岭,韩乐之还真找了块儿干净布料回来。
韦北初拿布料一点点擦拭干净景宁尸骨,把它们放进随身携带的黄花梨木盒子里。
韩乐之全程五味陈杂。
韦北初欺师灭祖,现在连死人都不放过。景宁都入土为安多少年了,他还给人家刨出来拆棺,让人死后都不得安宁。
真是丧心病狂。
“韦北初,那可是死人骨头,你都不会觉得瘆得慌么。”要是瘆,就放过人家,赶紧埋了。
“瘆什么。”
“诈尸啊,冤魂索命啊之类的。”
“呵,景宁生性软弱,他活着时不是我对手,死了又能成什么气候。”
说的这是什么话。
韩乐之没好气儿道,“随便你,我走了。”
“站住。”
韩乐之不可置信,“韦北初,你答应不杀我的。”
韦北初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我的话,能信吗?”
韩乐之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韦北初连师父、师兄都杀,怎么会对她一个外人手软。
更何况,她十一哥背叛了韦北初。
韦北初杀她拿走三棺,再正常不过。
突然,一个清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觉晓说,“韦北初道君要杀我韩氏一族之人,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无所顾忌地对道君在意之人出手。”
十一哥!
他来了!
韩乐之心头重重地跳了一下,连忙回头。
韩觉晓缓步而来,潘峰挟持着费姨,二指扣着她的咽喉。
费姨?她怎么会被牵扯进来?
韦北初眯了眯眸子,“两个叛徒。这个老女人与我何干,你想杀就杀,我一点儿都不在意。”
韩觉晓说,“费姨多年前被贼人奸污,贼人留下一个手套,手套有三指是蹼趾。我查过沉船湾的名册,三棺宗前任宗主景风和右手是蹼指。”
“后来费姨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阿纠,阿纠继承了生父右手蹼指的特征。阿纠七岁时丢失,不知所踪。而同一年,三棺宗多了一位名叫景宁的弟子。”
“景宁十岁时在坟地捡到一个重伤濒死的少年,他心生怜悯,将少年带回去,悉心照顾。少年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沉船湾之主,韦北初道君。
“费姨确实与韦北初道君无关,但韦北初道君却因景宁而对费姨照顾有加。我若猜的不错,暗地里抹去费姨周身流言的是你,默许马昭大夫进入沉船湾西海岸寻找阿纠的也是你。”
“韦北初道君,我们谈个条件,我把费姨还给你,你放韩乐之离开。”
韦北初敛下眸子,没有说话。
韩觉晓叹了一口气,“不见棺材不落泪。”
韩觉晓给潘峰了一个眼神。
潘峰掌心聚灵,拍在费姨背上。
费姨一个弱女子哪里受得了这个,痛苦不堪地吐出一口血,当即去了半条命。
韦北初怒目而视,“韩觉晓!”
韦北初身形极快,打了韩乐之一掌扔到一边,以一敌二去救费姨。
韩觉晓唇角微勾,“韦北初道君,慌乱时跟人交手,是修士大忌呀。”
韩觉晓跟韦北初缠打起来,两个人身形快出残影,每一次交手都是生死相搏。
两个人长剑交接,拉出亮眼的火花。强大的威压以二人交接之处为核心,向四处扩散开来。
韩乐之直接被震退数步,捂着胸口吐血。
饶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潘峰,也不禁暗自心惊,额冒冷汗。
韩觉晓攻势极为精准,每一剑都像经过严密计算,毫无偏差。韦北初打起来整个人宛如一把冰冷的利刃,放手一搏,自然所向披靡。
韩觉晓抓住韦北初一瞬间的破绽,长剑穿透他的胸口,抽出后反手横在韦北初颈项上。
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割断他的喉咙。
“韦北初道君,平日的你哪里找得到破绽,费姨重伤让你心神恍惚一瞬,给了我可趁之机。”
韩觉晓声音冷淡,腕间动作不停,长剑割开韦北初喉咙。
韩觉晓剑意是破碎虚空。
他割掉韦北初头颅之时,韦北初恍惚间觉得自己置身于广袤无垠的天宇地宙中,极为渺小,极为平静。
过去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快速且鲜活地从他眼前闪过。
他生于中秋佳节,但是他的出生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母亲因他难产而死。
父亲接受不了失去爱妻,终日酗酒,醉酒后对他动辄打骂,恨他害死爱妻。
明艳俏丽的姐姐怨他夺走母亲,小时候他一靠近就推开他,然后转身离开。
她只在他被父亲打伤时默默地给他上药,然后不再瞧他。
八岁那年冬天,父亲与世长辞,临死前拉着姐姐的手,说对不起韦北初,要姐姐照顾他。
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他不再受伤,她不用再替他疗伤,但姐弟二人偶尔能说上几句话,不像之前那般生疏。
一日。
姐姐洗好衣服,韦北初帮着一起给沉船湾西海岸锦绣楼的客人送过去。
路过一个月饼摊子,其中一块月饼上印着好看的兔子拿一串红烧肉图案。听人说,这块月饼要一个灵石那么贵。
兔是他的属相,他多看了一眼。
头顶传来姐姐的声音,“有一个活儿报酬很高,我好好干,能挣到钱。过几天,咱们过一个中秋节。”
韦北初愣了一下。
中秋节是他生辰,更是母亲的死祭,他对着中秋节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从连提都不敢提,更不敢妄想什么过节。
姐姐的背影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阿初,还不快走,客人要等急了。”
韦北初抬步小跑跟上去,“哦,来了。”
中秋节。
深夜了,姐姐还没回来,韦北初高昂的心情渐渐地低落下来,他被骗了。
其实她不用骗他,他知道自己不配。
突然,大门传来“吱呀”声,姐姐推门而入。
她怀中揣了一个纸包,“阿初,过来看。”
纸包一层一层地打开,中心处躺了一块月饼,月饼上印着兔子拿一串红烧肉图案。
“阿初,生辰快乐,快尝一尝好不好吃。”
韦北初眼睛亮晶晶,瘦弱的小脸一瞬间变得光彩照人,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韦北初双手在衣摆上搓了搓,小心翼翼地抬起月饼掰成两半,给了姐姐一半。
姐姐掰了一小块往嘴里送,突然,月饼掉到地上,她捂着唇剧烈咳嗽,血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溢出来。
“姐姐!!!”
韦北初扔了月饼,接住她倒下的身子。
后来韦北初才知道,姐姐为了买他喜欢的兔子图案月饼,被锦绣楼骗去当白胞试药者。
那药有副作用,原本娇俏美丽的姐姐呕血不止,变得形销骨立。
他们镇子也有其它试药者出现同样的情况,韦北初打听了一番,听说沉船湾西海岸有个马氏大夫也许能治。
可是那里太远了,云船费用高昂,要一个灵石。
韦北初去求锦绣楼客人借一个灵石,客人怕试药的事情暴露惹来白道士,拒不承认,派人将韦北初乱棍驱逐;韦北初鼻青脸肿、瘸着腿去找镇子里处得好的邻居,家家避而不见。
韦北初回到家里,立即拆下被单把姐姐绑到背上,背姐姐去求医。
姐姐醒着,他就跟她讲话。姐姐不省人事,他就加快赶路。
走到半路,姐姐每说一个字,血就堵着喉咙模糊声线。韦北初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说“好”。
“阿、初,月饼......好吃吗?以后......每年中秋,姐姐都给你买,买最、最大的,最贵的。”
“吃不完,就......留着,明天、后......天,大后天吃......”
韦北初一如平常,柔声道,“好。”
韦北初没日没夜地走,鞋底磨穿,脚底板血肉模犹不自知。
六天之后,韦北初到达沉船湾西海岸马氏医馆。
年轻俊朗的马昭大夫正在晒草药,注意到了一身血污、背后背着大包裹的韦北初。
脸带担忧地迎上来,“怎么回事儿。”
韦北初手死死地抓着马昭,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大夫,求你了,救救我姐姐。”
马昭大夫连忙打开包裹,里面蜷缩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他把脉,手触到小姑娘手腕,这小姑娘一动不动浑身冰冷。
马昭面带遗憾道,“你姐姐三天前就已经死了。她身体又冷又僵,你应该有所察觉才对。”
“我找人替她收敛入棺,好生安葬吧。你受伤很重,要好好医治,我看就待在医馆,等养好身子再走。”
韦北初一怔,整个人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办法思考。
双膝一软,跪落在地。
死了,三天前就死了。
都是他的错,若他没看一眼兔子拿红烧肉图案月饼,姐姐就不会被骗去当白胞试药者;要是他有本事借到一个灵石去乘云船,姐姐能来得及治疗,不会送命。
......对了,白胞试药者,那群人是害死姐姐的凶手。
韦北初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韦北初在医馆待了三天,在马昭的操持下办了姐姐的丧事。
马昭大夫问,“韦北初,你若是无可去,要不要留在医馆,以后跟着我行医问药,治病救人。”
韦北初跪在姐姐坟前,他脸上的肿消了,相貌眉清目秀,十分俊美,乌发及腰,一眼瞅过去还以为是个女孩子。
闻言,侧过头,一双眸子犹如秋天地上爬满霜的小石子。
“不,我要回锦绣楼一趟。”
马昭虽然遗憾,但也表示理解,“也是,那里是你的家。”
家?姐姐死的那一刻就没了。
“姐姐每吐一口血,我心中的恨意就多一分,我立誓要锦绣楼那群人血债血偿,我要报仇。”
马昭怔怔地望着韦北初,少年身形清瘦,如秋风肃杀过后的白菊,虽然气质清冷乖巧,却也是经了一番生死劫。
马昭自知无力阻止,便给韦北初带足了伤药,送他离开。
过了几日。
锦绣楼二百三十一名白胞试药参与者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除了死者,没有人知道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出自一名少年之手。
韦北初放了一把大火,将锦绣楼烧了个干干净净。
韦北初来的时候就没想到能活着离开,此刻大仇得报,心愿已了,他也丧失求生意志。
步履蹒跚地漫无目的走着,天上下起大雨,他脚下一个不稳,倒在一个臭水沟边,挣扎了两下,却也无力爬起来。
景宁撑着伞路过,无意中瞥到路边臭水沟旁散落了一堆亮晶晶的东西。
蹲下来一看,都是装着药的瓷瓶。
这瓷瓶他无比熟悉,连忙翻到背面,果然,底部印着“马氏”二字。
所以这人是马昭叔的病人。
景宁心中一动,连忙将人带回三棺宗。
景宁给韦北初治伤、敷药、换衣服,将他扛到床上躺着。
弄完后,坐在桌前打量瓷瓶,一瞅就是一宿。
韦北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瞧了一会儿,“你想拿走我的药。”
景宁吓了一跳,下意识将药瓶推远一些,“我就只是看一看,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讶,你醒了。”
“你干什么用一副恶心兮兮的目光看着药瓶,是特殊的癖号吗。”
“胡说什么,我只是有一些怀念而已。”景宁起身,“我端药给你吃,会好的快一些。”
韦北初望着景宁的背影,马氏医馆说远不远,乘云船半天就到,用得着怀念?
想去就去呗。
除非,他有去不了的理由。
景宁端来药,韦北初不接,他想着他双手不方便,于是喂给他。
景宁手腕猛地被拽住,往前拉了一下。勺子里的汤药洒在被子上,留下褐色药渍。
两个人四目相对,景宁在韦北初清澈深邃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慌乱的脸。
“右手带黑手套,对马氏医馆很熟悉,又不敢去看,年龄也差不多,莫非你就是费姨的儿子、马昭大夫一直在找的阿纠。”韦北初说。
景宁眸子闪了一下,里面满是哀伤和思念。
韦北初一直在打量景宁,他的反应已经告诉他结果。
松开手,“真的是你。你明明很想念费姨和马昭大夫,为什么不回去。”
景宁眼底一黯,“我是女干生子,我的存在只会妨碍母亲和马昭叔,回去做什么。我离家,就是想让他们结为连理,更好地过日子。”
韦北初点点头,躺回去,“那倒是。”
景宁:“......”
景宁:“起来,吃药,伤养好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我全家死光光,无处可去。”
景宁愣了一下,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而懊恼,良心隐隐作痛。
小声建议道,“那要不要留在三棺宗,做三棺宗弟子。”
“行啊。”韦北初无所谓道。
景宁找了一块黄花梨木材,做了一个小臂长的盒子,把盒子给景宁,“你留着,平日可以放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药瓶什么的。”
韦北初能下地时,景宁带着韦北初见了三棺宗宗主景风和。
景风和右手带着黑手套,手套跟景宁一样,都有三指粘连。
景风和容貌俊美,面色苍白,一双眸子似是下雨天地缝里爬满青苔的石头,潮湿又阴冷。
韦北初见景风和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景宁的父亲,景宁相貌随他,两人有七分相似。
韦北初也知道,景风和不是什么好人。
景风和十分满意韦北初的资质,点头同意他留下来。
韦北初第一次接触宗门,不认字,不会用传讯纸鹤,读不懂玉简,用不了各种符咒......完全就是个巨婴。
景宁身为师兄,一手包办韦北初的事儿,小到认字、睡前开关灯,大到修炼、买兵器,里里外外都是他操持的。只差没给他洗外衣内裤。
韦北初生活中只有三件事,吃月饼,认字,睡觉。
景宁在练剑,练了一个月,怎么都练不好最后一招,气得他在院子里到处转圈圈,拿剑戳土。
韦北初坐在院子里吃月饼,那土扬得漫天都是,都沾月饼上了。
韦北初指腹蹭掉月饼闪过沾着的小石子,把剩下的月饼塞进嘴巴里,起身夺走景宁的剑,演示了一番,把剑还给景宁。
“这样练,应该会好一些。”
景宁目瞪口呆,他练了一个月,韦北初只看了一下午就学会,这是何等的天赋。
“韦北初,你太厉害了吧。这把剑给你,从明天起,你来练这套功法!”
“这套功法是师父特地为你搜罗而来,世间罕见,你确定要给我。”景宁心真大,拿着宝物一点儿都不避讳外人,韦北初想。
景宁拿剑戳了戳地面,叹口气儿道,“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我不喜欢的事情,就没法儿认真修习。功法放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不如给你用。”
“哦。”
韦北初接过功法,他生活中的事儿加了一件,练剑。
韦北初是天才。练剑三个月时,他赶上景宁;练剑五个月时,景宁完全不是他对手;练剑一年时,他的剑法已经不是景宁能看懂的了。
天才都是变态的,韦北初有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爱好,切蚯蚓。
他总是在雨天抓一堆蚯蚓,然后切切切,有时候满院子都是碎掉的蚯蚓尸体。
景宁第一次见到这一幕时,头皮发麻,想吐,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儿晕过去。
“韦北初,你发什么疯。”
“师兄,你知道吗,切蚯蚓的手感很像切人,令我有些欲罢不能。”
“说得像是你切过人一样,胡扯什么。”
“切过呀,好多次。”
景宁劝了几次,韦北初压根不听,于是景宁开始在缝补医术上花费功夫修习。
后来能达到韦北初切多少,他就能缝补多少,还有些游刃有余。
韦北初觉得,景宁搞不好也是个天才,前提是他真心喜欢干那个事情。
日子一晃过去十年。
韦北初成长为各方面都比景宁更加出色的弟子。
三棺宗宗主景风和找韦北初谈话,说自己推算到死期将至,想在死前选好新宗主,将三棺交由新宗主进行保管。
韦北初敛下眸子,别人不清楚,他心中有数。
三棺这玩意儿确实是法宝,有意想不到的能为,但三棺会吸蚀人的寿命。与其说得到宗门法宝,不如说是给自己身上绑了个定时炸弹。
景风和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给自己找替死鬼。
就让景宁去当吧,反正他个性软弱、修为差,死掉也没什么可惜的。
韦北初拒绝道,“我性格剑走偏锋,不适合做宗主,师父还是选别人吧。”
韦北初找到景宁,“师兄,你有听说师父选新宗主一事吗?师弟这么多年只服你,你不当宗主,那没人能胜任宗主职位。”
景宁眉开眼笑,“师弟夸得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怎么说呢,我也觉得我适合当宗主。”
韦北初冷笑一声,“是哦。”
当晚,景风和找景宁谈话。
韦北初提前在景宁身上安了窃听符,师徒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景风和其实不愿意儿子死,但是韦北初拒绝,景风和也没有办法。“景宁,你可愿意继承三棺。”
“愿意的。”景宁毫不迟疑道。
“成为宗主,继承三棺能力的同时,也会一并继承三棺的副作用,你将活不过二十五岁。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吗。”
“师父,能活谁愿意去死。我也想活到七老八十,儿孙满堂。可是咱们三棺宗就我和师弟两个弟子,我不做,师弟就得做。”
景宁笑了一下,“师弟他跟我不一样,他是天才,他的人生有无限的可能。我个性软弱、修为又差劲,死一死,其实不亏。”
“哈哈哈哈你倒是看得开。过几日就是中秋家宴,我在那一天宣布你成为三棺宗下任宗主。”
韦北初愣了一下,原来景宁什么都知道,原来早在自己算计景宁之前,他就已经决定继承三棺。
中秋家宴。
韦北初如往常一般坐在位置上吃吃喝喝,等景风和宣布新宗主之后,他就可以走人了。
头顶传来景宁的声音,“师弟,腾点儿地方。”
景宁抱着三个盘子过来。一个盘子里是月饼,上面印着好看的兔子拿一串红烧肉图案;一个盘子里堆满麻辣兔头,上面洒满辣椒和芝麻;一个盘子里是好多串红烧肉。
“师弟,你喜欢这一款月饼,我就做了很多。还做了兔子肉和红烧肉,快尝一尝合不合口味。”
韦北初愣怔住,景宁见他不动,拿起一串红烧肉塞到他手里。
红烧肉色泽鲜亮,肥而不腻,上面洒满白芝麻,看起来油润咸香。
很漂亮。
韦北初打开传讯纸鹤,对着手指一串红烧肉照了一下。
他点开自己的头像,换下兔子手拿一串红烧肉图片,把新的放上去。
后面景风和来了,宣布三棺宗下一任宗主是景宁,说了些场面话,庆祝中秋佳节。
中秋宴会结束后,师徒三人各自离场。
韦北初折返回去,找到景风和,二话不说抽出长剑,对景风和展示杀意。
景风和大怒,并且莫名其妙,“韦北初,你做什么!”
“景风和,你收养景宁,不就是为了想让他替你赴三棺的死劫。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养徒儿,而是找一个替死鬼。”
“哼,想让景宁替你去死,下辈子吧。”
韦北初强到离谱,景风和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院子渐渐起火。景风和开始打温情牌,用各种怀柔手段。
奈何韦北初完全不吃这一套,利落杀掉景风和,抬手摘掉他带在身上的三棺。
没有这玩意儿,景宁就能活,活到七老八十,儿孙满堂。
景宁得到消息赶到时,就见到韦北初弑师夺宝这一幕。
景宁气得要死,与韦北初大打出手。
景宁下手毫不留情,很快占了上风。
景宁趁机夺走三棺,与韦北初同时向对方发出一掌。
韦北初被封禁在景宁的“画牢”里,景宁筋脉尽毁,重伤而逃。
韦北初心想,不行啊,他得尽快从画里逃出来,三棺在景宁手里,迟早有一天会还是景宁。
********
韩觉晓割掉韦北初头颅,他的身子倒了下来。
黄花梨木盒子磕到地面上,盖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韩乐之不忍心景宁尸骨随便丢在地上,过去捡。
黄花梨木盒子内侧,放了半块月饼,月饼漆黑,长满黑点儿还黏糊糊。
月饼旁是一串风干成酱色硬石子儿的红烧肉。
一颗灵石静静地躺在黄花梨木盒子角落,因过于闪亮漂亮而与整个盒子格格不入。
韩觉晓收了剑走过来,“韩乐之,你怎么样。”
韩觉晓看到黄花梨木盒子里的灵石,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韦北初借韩乐之的那块。
怎么,韦北初少年时曾过得惨淡,向人摇尾乞怜还频频吃闭门羹吗。
不然,怎么会因韩乐之这微不足道的善意而留她一条性命。
“没死。”韩乐之赌气道。
她怎么样他看不出来吗。
挨了一掌,吐血,疼得要死,至少得卧床静养个三、五天。
韩觉晓半点儿没察觉到,点了点头道,“中气十足,看来问题不大。”
韩乐之有点儿憋屈。
韩乐之这个人跟其它人有点儿不一样,她情绪上头的时候,脑子反而最理智。
于是她注意到了之前忽略掉的细节。
“十一哥,我问你个事情,你跟我实话实说。”韩乐之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三棺有副作用。”
“是。”
果然,韩乐之心沉了一点儿,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你不下手杀我夺棺,真的是因为需要一个工具人去抵消副作用。”
“我不否认,但我确实也因你韩氏一族弟子、韩镜妹妹身份对你多加照拂。”
韩乐之的质问只是个小插曲,相比之下,他更在乎费姨的伤。
韩觉晓抱起费姨,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韩乐之心里特别难受。
像漏气儿的水囊,湿哒哒,软塌塌。
蹲下来,继续收拾景宁尸骨。
潘峰拍了她一下,“不走吗?就算是对韩爷失望,你也得去看一看费姑娘的伤。”
“潘爷心好,费姨的伤看着重,其实都是皮肉伤。而且费姨身边有十一哥,有马昭大夫,他们会治好她。”
韩乐之摇了摇头,“我再留一会儿,你们先走。景宁是我朋友,他死状凄惨,我好歹让他入土为安,不置于沦为孤魂野鬼。”
潘峰点了点头,拎起韦北初的头颅,“行,我先走了。韩爷不一定有空,你忙完了叫我,我送你回修真联盟。”
韩乐之点了点头。
她又不是不认识路,哪里就需要他送。
韩乐之重新埋了景宁。
韦北初那么大具尸体,大咧咧倒在地上也怪吓人的。韩乐之左右也是闲着,干脆又刨了个坟,也把韦北初给一起埋了。
弄完一切后,返回修真联盟。
身体不舒服,向药峰请了假,在临水小苑一躺就是十天。
第十一天天边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撞进眼皮子里时,韩乐之突然就福至心灵,醒悟了。
韩觉晓显然对她半点儿意思都没有,还利用她,拿她当工具人,这要是还喜欢得下去,她就是犯贱!
她下定决心了,不喜欢了,不爱了。
找个日子,把韩觉晓约出来表个白,然后这段感情彻底扔出去喂狗。
算了,找什么找,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呗。
韩乐之打开传讯纸鹤,点开韩觉晓头像。
【仰天大笑摔门去】:十一哥,在不在。
对话框立即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春天睡不够】:说。
【仰天大笑摔门去】:之前有一次,我说想做你娘子是认真的,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仰天大笑摔门去】:但是现在不喜欢,我清醒了。你看,你大我十三岁,是个老男人,我喜欢上你大概是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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