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

　　温乾得到了细致入微的照顾，病情好得也快。等到快过年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下地慢慢行走了，温竹一不放心，便一直盯着他。

　　开板栗饼店的那条街上有许多店面都是外地老板开的，廿三之后他们都陆陆续续关了店。

　　往年都是温竹一关了店回乡下过年的，今年也不例外。老人家上了一定的年岁还是喜欢乡下，温乾自觉好的差不多了便提出要到乡下去。

　　温乾架着老花镜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选了个请六神的好日子，温竹一就拉着厉行到菜场上置办年货了。

　　忙活了一年，总算能歇一阵。温竹一喜欢过年，他见着什么就想到了以后要做的菜，时常一买就买上好些东西。幸好带了个小跟班，他要买什么东西就给厉行拿，两人一起把他那小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温竹一跟沈劲说了他们要回乡下过年，之后还要小住一阵才会回来开店，便带着厉行和温乾回去了。

　　临近年关，外地打工的、本地上班的都回来了，街巷里热闹起来，时常能听到老太太的闲谈，八卦是常有的，东家长西家短，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

　　“回来了呀，身体好些伐？”

　　乡下的房子都挨得近，邻居老奶奶和几个老姐妹蹲在屋外一边晒太阳一边嗑瓜子、吃砂糖橘，看见温乾被温竹一扶着从车里出来就忍不住问上了：“好久没见，生病还吃胖了。”

　　“竹一照顾的好，”温乾乐呵呵地答，“能吃东西了，就每天做这个做那个给我个老头子吃。”

　　厉行默默拎着东西跟在后面，他见到这种老太太扎堆的局面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便微低着头亦步亦趋。

　　乡下老太太都勤快，田地里有活儿都去干，种这种那的，精神头也好的很，围在一起一坐就能唠好久，之前厉行跟来倒也没碰到过这种阵仗。

　　“老温头，今年怎么多了个小伙子跟你们回来过年。”

　　一个老太太注意到厉行，手里剥开一半的砂糖橘也不吃了，毫不吝啬地夸奖：“长得真俊，个子也高。”

　　温竹一听着老太太的口气眼皮一跳，回头看了厉行一眼。少年人确实长得好，眉高目深的，他穿着他给买的短款黑色羽绒服，普通的灰色卫裤衬的一双腿老长。

　　“嬢嬢，现在小孩长得快，”温竹一难得反应快，知道那老太太有个二十七八的侄女，怕她打厉行主意连忙开口，“我们家阿行才读初一呢。”

　　那老太太闻言还颇为遗憾：“那还真是小孩子嘞……现在小孩怎么长这么高。”

　　别的老太太见她这样就忍不住笑出来，几个人又嗑起瓜子，话题就落到了那老太太的侄女身上。

　　晏城一些地方还保留着祭拜年神的习俗，要在八仙桌上摆神仙的连轴子，小酒盅里倒上黄酒，摆上蜡烛和香，还有猪头、全鸡、糕点和水果。

　　温竹一到了乡下就开始忙活，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贴上对联和福字，把猪头腌好便成了吉利的元宝头，又叫厉行帮着擒住过年的公鸡宰了，处理好就成了年鸡。

　　温竹一忙得高兴，他手上就没停过，跟厉行拜过了年神就去做晚上算一道菜的糯米饭，他没有买那种现成的八宝罐头，而是用原材料自己做。

　　厉行站在一边等着帮忙，他看温竹一非常利落地往糯米饭里塞满甜软的红豆泥，那手实在灵巧，漂亮的指尖处理东西的时候也赏心悦目。

　　糯米饭在他手中变成花鲤，圆圆胖胖特别可爱，厉行歪着头微微扬了扬唇，好像就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阿行，一会儿就要收了，”温竹一注意到八仙桌上的香燃的差不多了便叫他，“再去拜一拜，神仙保佑我们阿行读书读得出，顺顺利利的。”

　　所谓求神拜佛不过是求一个心中安宁，偏生温竹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认真，目光坚定而温和，倒像是对神佛真有所求。

　　厉行只相信人定胜天，却被他的虔诚烫到一般，愣了愣，又露出一个笑来：“好。”

　　年夜饭十分丰盛，三个人弄了八个菜，有鱼有肉有虾。温竹一拿出瓶小糊涂仙来，给温乾倒了浅浅的一点便把酒拿开往自己碗里倒。

　　“竹一，再给爸喝点儿，”温乾不抽烟，但他爱喝酒，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沾一点，出车祸之后他就再没喝过酒了，今天看见就有些馋，“就这么个底儿也不够喝。”

　　温竹一不干了，他把那瓶酒放回去，拿了瓶橙汁出来给厉行倒：“医生说你不能喝，有点酒精肝了都，今天只能喝这么一点。”

　　“你都知道管我了，”温乾嘴上似在抱怨，眼底却是有笑意的，他知道温竹一是为自己好，还故意叹，“人老了要被小辈管着喽。”

　　温竹一哈哈两声，他给厉行倒了满满一杯橙汁：“阿行，多吃菜。”

　　几个人其乐融融的，装了不同饮品的杯子碰在一起，厉行眼眶忽然有些发酸。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年了，久到都快忘了正常的年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买了一堆鞭炮烟花，还有拿手里的那种，”温竹一偏了偏头看向厉行，“到时候可以去外面玩，春晚要到八点才开始。”

　　被他说得那么好，厉行还在饭桌上就已经开始期待。

　　这一排房子里有很多小孩，吃过晚饭就都出来放炮仗放烟花，一时间倒还热闹起来。

　　温竹一翻出个大烟花，他刚想抱就被厉行抢了先，温竹一看他轻松拿起就笑：“这个放到路边上，剩下的一个过了十二点再来放。”

　　厉行应了声，温竹一找出一只打火机：“我点你点？”

　　厉行看了眼，是那种小卖部里一块一个的蓝色外壳打火机，上面还印了白色的字：“我来吧。”

　　“那好，”温竹一还挺欣慰，“我们家阿行长大了。”

　　厉行抱着大烟花走到差不多的位置就回头看温竹一，无声询问。

　　“欸再远一点，阿行，”温竹一站在门口冲他喊，“别放反了，火线是往上的，点了就快跑。”

　　天已经黑透了，厉行往回跑了一阵烟花就蹿出来。是那种最普通的花样，红的绿的细闪，在夜空中炸开的时候明晃晃的，声势浩大。

　　“阿行，把耳朵捂上，”温竹一怕厉行听不清就抬高了音量，先把自己的耳朵捂上，再拿胳膊肘轻轻推了推厉行，“很响。”

　　厉行转过来看他，现在他看温竹一就需要微微低下头。这人穿了加绒的牛仔外套，脖子上围着喜庆的红围巾，他兴高采烈的，瞳仁清亮，烟火盛开在他眼底。

　　“耳朵。”

　　温竹一怕这么大的声响会损伤厉行的耳朵，便又催促他，见他听自己的话乖乖捂上耳朵，这才重新转过脸去看天上的烟花。

　　烟花放完了，温竹一就跑回屋拿了一盒子东西出来：“阿行你看，之前买了这么多的仙女棒，你肯定喜欢的，喏，还有小金鱼摔炮。”

　　那么大的一盒子，怕是能玩个一整夜的。

　　厉行微微愣神，温竹一已经用打火机点着了个摔炮，他往远处扔就听得砰的一声响，在夜色中冒出了点不太明显的烟。

　　“阿行，今天随便玩，”温竹一往厉行手里塞了个打火机，语气颇有几分阔绰，“有的是。”

　　隔壁的小孩听到摔炮的声音都围了过来，温竹一也很慷慨地分给他们玩，厉行的自然是最多的，剩下的都给了他，满满一大盒都是。

　　温竹一让厉行在外面玩，自己就进去收拾餐桌，厉行见温竹一回去也想跟着，却被小孩子给拉住了。

　　“哥哥，”十岁不到的小孩子凑过来，兴高采烈地提议，“把这个摔炮扔到装水的桶里面，桶就会裂开。”

　　“炸牛粪！”

　　“没有牛，但是可以炸羊粪。 ”

　　“炸茅坑！”

　　厉行有些头大，虽然他也很想知道炸开会是什么样子，但他毕竟年纪最大，真出了什么事还得找上他，到时候麻烦的还是温竹一，便十分心累地盯着一帮小孩。

　　好在也没过多久，那帮小孩就被各自的家长叫回去看春晚了，厉行这才抱着剩下的一盒子摔炮回去。

　　早期的春晚还有些意思，温竹一把零嘴果盘都拿出来边看边吃，碰到搞笑的还会开怀大笑。

　　厉行靠在沙发里，客厅不大，但他手脚都是暖的，空气里都是炒货和砂糖橘的味道，茶几上摆着温竹一做的杯子蛋糕和好多大白兔奶糖。

　　已经很好了，他求的也不多，不过一个安定的居所，不过被人记挂。

　　温乾看到十点多就打了瞌睡，温竹一忍着困一直熬到了十一点多，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厨房做了酒酿小圆子，赶在十二点前热腾腾的端出来：“阿行，新年快乐。”

　　厉行就笑：“现在还有得吃啊。”

　　“有的，”温竹一给厉行盛了一小碗，软软糯糯的在里面，“小圆子要吃一点，新的一年团团圆圆。”

　　“我去看看爸，这个点大家都放烟花他也睡不着，”温竹一给温乾也盛了碗小圆子，“阿行在这儿看会儿电视，等下我们也到外面放。”

　　“嗯。”

　　大家都在第一时间放烟花，此起彼伏的一串热闹声响。

　　温竹一没注意到手机响，他兴高采烈地跑下去放烟花，还点了几根仙女棒给厉行：“阿行，你也玩啊，拿着这个，我给你拍几张照。”

　　他拿出手机就注意到消息了，是沈劲发来的，温竹一愣了愣，还是先给厉行拍了几张照片。

　　厉行注意到温竹一的表情，等这人说好了，又开始认真回复消息，他嘴角的弧度便小了些。

　　温竹一没想到沈劲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找他，他按照他发的消息往外走了一段却没看见人，正要再问却被一股力道扯到一边。

　　沈劲脸上有些红，天气冷，他讲话的时候就呵出白气：“温温。”

　　“你怎么现在来了？”温竹一见他穿的也不多忍不住问，“冷不冷？”

　　“想见你，”沈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新年快乐。”

　　“我都这么大了，哪还能再要压岁钱？”温竹一有些不好意思，“天气冷，你早点回去吧。”

　　“刚来就赶我走？”沈劲语气里透着几分揶揄，又把红包强硬地塞到他口袋里，“是不是讨厌我了。”

　　“哪能呢，”温竹一性子软，叫他这样说了也不知怎样回，竟是直接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怕你冷着。”

　　说出口他脸颊热起来，雪野里便落上暖融融的一层晚霞。他生得好样貌，微仰着脸时，沈劲就看到那双干净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样子，那样纯粹简单，满心满眼。

　　他扣着温竹一的腰吻了上去，生涩的停顿之后又是一番情不自禁的亲昵，他们在远远近近的烟花声响中拥吻，鼓噪着的两颗心脏靠得很近。

　　“温温，”沈劲的声音有些哑，他凑在他耳畔，诉说着独属于一个人的问候，“新年快乐。”

　　温竹一轻轻地应了声，他成了融化的白巧克力，捂热之后讲话都是甜丝丝的：“新年快乐。”

　　他们拥在一起，温竹一脸上热热的，他的手被沈劲紧紧握着，那么滚烫。他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又有无人发现的隐秘欢喜。

　　又抱了会儿，烟火将熄。温竹一正想让沈劲回去，不远处的水桶忽然就炸裂了，砰的一声，铁皮废桶掉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温竹一吓了一跳，沈劲把他拢在怀里拍了拍：“没事，小孩恶作剧。”

　　“哥，你快回去吧，天冷，”温竹一把他衣领处的拉链拉拉好，“家里没有多的房间了，本来……”

　　这话说出口温竹一才发现不妥，他连忙住嘴，沈劲却不放过他：“本来想留我一晚是不是。”

　　温竹一被他闹得脸热，故作生气地踢了踢沈劲的小腿：“快走吧，乡下那边修路呢，不好开。”

　　“知道了，”沈劲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口，“那我等着下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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