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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今日阳光算是明媚，然而宋拟走到这里便感到有股阴毒的寒冷窜上脊背。
诏狱四面石墙高垒，只在南北两侧各开了一条狭窄小道。
走进去，入眼是一幅巨大的狴犴壁画，狴犴满口獠牙，两只眼睛大如灯笼，刻得面目狰狞令人望而生寒。
旁边有两排低矮牢房，牢门十分狭小，宋拟站在外面只能看到里头黑洞洞的一片，牢里传出来的气味也十分古怪。
似乎点了熏香，仔细闻下去却又含着一股腐臭，两种味道混合起来，仿佛是看到了一朵长在死老鼠堆里的花，令人作呕。
裴珩带着她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
“前几日我们抓到个细作，就关在这里。”
宋拟走近两步，透过窗缝往里看。
最角落处缩着一团黑影，只是里面太暗，宋拟看不清他的样子。
裴珩继续说：“狱卒用尽所有手段都没撬开他的嘴，我想让你试试，看能不能算出点有用的消息。”
看不到人脸，系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有查看的权限，因而宋拟不敢托大，只说：“先让我见见他吧。”
跟在后面的岑晁忽然开口：“需要什么工具吗，比如说龟壳或者签文之类的，还是说要...摸骨？”
“都不用，”宋拟耳间玉坠摇了两摇，“只需要见到人面就好。”
“那就行。”岑晁稍松了口气，他就怕宋拟说要摸骨，毕竟那人身上还能不能找到一块好骨头都未可知。
听着岑晁的话，裴珩忽然看了宋拟一眼。
诏狱背阳，此时三人又站在风口，岑晁和裴珩身上皆着轻裘，只有宋拟冻得鼻尖通红，连件防风的斗篷都没有。
不过裴珩倒是没注意这个。
他只是觉得，宋拟长得文文弱弱，恐怕会被里面不成人形的囚犯吓跑。
思及此，裴珩道：“一定要见人？可否用画像代替？”
“不行，每个人不同的内气赋予他们不同的外形，内气承接天命，而我便是靠每个人脸部脉络的走向去感应天命。”
系统只能知晓吃过她糕点之人的命运走向，于是宋拟索性胡诌了这么套说辞，一方面是给他们个解释，另一方面算提前给自己铺个台阶。
“脸部的脉络？”岑晁摸上自己的脸，半疑半信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命学本就复杂多变，有些不好算的，甚至还需要一些特别引子。”
裴珩问：“什么引子？”
“我做的糕点。”宋拟顺势说出要求。
“糕点也能算命？”岑晁越来越觉得宋拟是在招摇撞骗，裴珩脸上亦十分不解。
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宋拟不打算给他们继续解释，打哈哈道：“这些事一般人无法理解也很正常，我们还是先办正事？”
说得再多都不如亲眼所见。
裴珩点了头，招来守卫开门。
进门前，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若是受不了，不要硬撑。”
牢内弥漫着强烈的骚臭和腐气，宋拟一进去就被熏得倒退数步。
岑晁看到宋拟一脸快要吐出来的样子，忍不住道：“要不还是算了吧。”还没看到人就这样，待会还不直接晕死过去。
身后，裴珩放开扶住宋拟的手，询问着看向她。
手握决定权的宋拟，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转身朝外走。
看到宋拟离开，岑晁看向裴珩，后者脸上很平静有，没有失望和生气，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
正要跟着走出去，宋拟忽然又冲回来。
只见她用袖子紧紧捂住口鼻，露出一双葡萄般的眼睛，灵动地朝杵在门边的人身上看了看
“速战速决。”扔下这么一句，宋拟飞快地从二人中间穿过，她憋气能力一般，尽量要在几十秒内解决。
裴珩和岑晁对视一眼，匆匆追上去。
牢内还有一道牢门，出于安全考虑，宋拟只能站在外围栅栏处。
细作全身盖着一块黑布，头往角落里歪着，脸隐在阴影底下，恰好是宋拟视线的死角。
“喂。”
宋拟喊了一声，脚下换了个方位。
感觉到胸腔越来越紧，宋拟想要赶紧看清他的样子。
或许是叫喊起了作用，半死不活的细作脑袋动了动，翻过脸来。
看到了他的样子，宋拟一喜，然而还没等她移开眼。
细作身上的黑布因为他的动作而滑落，宋拟看到了他的身体。
几乎是立刻，宋拟憋紧的气息猛地泄开，因为离得近，一股比之前更为腐烂腥臭的味道涌入鼻腔。
“让——”
话都来不及说，裴珩只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推开，一道的影子从眼前闪过，继而门口传来阵阵呕吐声。
宋拟终于明白，裴珩和岑晁提醒的远不止气味。
她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可怕的场景。
黑布底下，人的表皮几乎已经被扒完，露出猩红可怖的血肉，甚至某些烂到极致的部位已经能看到骨头......
“呕——”又是一声干呕，宋拟脱力地靠在墙上，那股熏香不知从哪里又钻进鼻子。
宋拟耷拉着眼向四周扫去，终于在墙角看到一支未燃完的线香。
知道腐臭味的来源后，这种欲盖弥彰的东西只能刺激着宋拟一遍遍去想刚才看到的可怖景象。
她必须要走远点。
然而一离开依靠的墙体，宋拟发软的脚支撑不住，整个人跌跄着往前摔。
率先走出门的裴珩看见这一幕，没多思考，双臂一伸将人捞住，顺着她弯下双膝。
裴珩身上有股清冽的味道，像是冬日早晨竹枝上的宿雪，莫名压下了她喉间的恶心感。
宋拟额头碰着他的肩膀，原本想离远些的想法在闻到这股舒服的气息后消失殆尽。
她任由自己搭在他身上。
裴珩手臂虚虚环在她身侧，刚准备扶起她，不料肩头一沉，怀里的人像彻底失去力气一般，倒在自己身上。
温软的女儿香袭来，裴珩动作微滞。
“没事吧？”他低声。
伏在肩头的脑袋摇了摇。
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我扶你起来。”
宋拟尚未回应，岑晁冲过来：“哎哎，怎么摔了，地上凉快起来。”
说着十分热心地架住她的两臂朝后一拉，宋拟差点仰翻在地。
“等——我自己来。”宋拟一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手挥了挥，示意岑晁放开她。
裴珩站起来，看着宋拟青白交加的脸色，眉头不自觉皱了皱：“先回将军府。”
*
厅内。
宋拟连喝两杯冷水，牙关冻得直打颤，幸而因为冷就顾不上要吐。
“宿主，已查询到他的信息，需要现在就告诉你吗？”
“说吧。”宋拟已经好过不少。
岑晁很想问宋拟有没有算出东西，但看着她才略有好转的脸色，又有点问不出口。
他瞄向裴珩，后者正提笔伏在案首，不知在写些什么。
忽然，宋拟说话了。
“他叫阿亥，图罗人，在长安以买卖炭火为生，后身份暴露，在诏狱受尽折磨...而死。”宋拟看到屏幕上“折磨”二字，喉咙又是一梗。
没想到宋拟会先提起这个话题，岑晁有些吃惊。
裴珩也不知什么时候搁下笔，放在桌边的手指微微蜷起。
这些信息暗卫前日才刚刚查到，他连岑晁都还没来得及告诉。而宋拟却能说得丝毫不差。
纵使裴珩再不愿相信鬼神之说，到如今也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她的能力。
座下，宋拟迟迟没得到裴珩的反应，心里不禁打起鼓，对照系统屏幕重新确认自己没有说错什么后，才迟疑地问道：“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岑晁对这个细作一无所知，也将目光投向裴珩。
“你算得很准，”似乎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局促，裴珩竟对她笑了笑，连真语气听上去都温和了不少，“还有别的吗？”
“还有......”宋拟想了想，说出写在页面末尾的日期：“他会在今日死去。”
仿佛为了印证她话里的真实性，不过片刻，大理寺便递来消息。
“大理寺如何说？”岑晁直起身问。
“诏狱那个死了，”裴珩折起字条，“就在我们走之后不久。”
宋拟听到细作身死的消息反替他松了口气，受了如此酷刑活着也是种折磨。
岑晁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嘴中啧啧称奇：“这哪是算命，是半仙啊。”
“快帮我算算，我能不能长命百岁？”
宋拟滞住。
“你——”
裴珩在这时开口：“靖明坊那边安排好了吗？”
岑晁回眼：“一直都派人蹲着。”
宋拟又听不懂他们的话了。
裴珩解释道：“据靖明坊的坊正说，细作会在今天酉时出入坊门，我们打算瓮中捉鳖。”
宋拟道：“需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裴珩道：“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你若愿意，靖明坊的坊正还被关在大理寺，你可以帮我们再探探他的虚实。”
“好。”宋拟一口答应下来，“还有别的人吗，我一并算了告诉你。”
“没有，被抓的细作通常会立刻服毒自杀，能救下来的少之又少。”
宋拟抿唇，她其实还知道一个。
但出于私心，不到万不得已，宋拟不想供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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