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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溪云6
中国传统思想中向来是唯物的,然而一年到头,清明和中元是他们从内心相信甚至期望有鬼神的时节。
喻玫原本不相信的,在这一天也容易伤感。
第二天清晨,丰山脚下已迎来许多踏青扫墓的客。张少军一家先去祭拜了张家的先祖,喻玫鞠了一躬便远远绕开,陈遇澈也上前鞠躬,溯鹃和张少军站在一起,和遥远的世界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一行人绕了半座山,到了郑溯鹃父亲的墓碑前,她父亲死得太早,溯鹃也已经没有太多的话要寄托,默默看了一会碑上的字,不久也离开了,倒是喻玫上前跪下磕了个头,溯鹃眼里有些欣慰。
后来便分头行动,溯鹃照旧去看望从前的一些好朋友,张少军带着陈遇澈和张喻玫去看望陈家的人。
陈粱不是良县出生,他从陕西老家走出来,当了几年兵被分去飞机场做后勤维修保障工作,于是从中原地区来到这个小县城,娶了同样后勤出身的妻子,生下陈遇澈,和张少军做了半生好友,直到十几年前癌症去世,陈遇澈便被他妈妈带去深圳生活,两年后,陈遇澈以良县的户籍也参军了。张少军听说后十分欣慰,他们这些人总有着无上的军队情结。
结婚头两年,喻玫跟着陈遇澈来过一回陈粱的墓,张少军倒有一段时间没来,带了酒,和老朋友说了很久的话,陈遇澈反而没有太多想说的,退回来和喻玫离得很近,和张少军离得很远。
“妈妈怎么还没回来?”陈遇澈看时间,郑溯鹃已经去另一边快一个小时了。
“她有个好姐妹,每回来丰山都要去找她,在那里待很久。”喻玫耐着性子回应遇澈。
“你跟着去过吗?”
“没有,她喜欢自己去,”喻玫心想这个人以前话还没那么多,“再说她的好朋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陈遇澈无比喜欢张喻玫现在这样不得不应付他的样子。
“那你父亲的坟,不去了吗?”陈遇澈想起来,还从没听说过喻玫生父的事情。
喻玫倒没有多么悲伤,只是忽然抬起眼睛,满脸防备地看着他,陈遇澈知道的比她想象的要多,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如果死在外地的话,灵魂也不会回来吧。”
谈起这个话题,喻玫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语气没有再针对他,比她一句话不说的冷漠要好得多,他想。只是也不愿意她过于反感,就没再逼她继续和自己说下去。
溯鹃见其他人没有跟着,便悄悄去往丰山山腰上不起眼的小坟墓。这些年生活水平提高了,大多山上的坟墓都被家里人整修过,而这一个却长满了杂草,墓碑也算得上简陋,也没有别人来祭拜过的痕迹。
溯鹃轻轻拨开杂草,碑上的字迹已经无比模糊,隐隐能看出第二个字是“梅”,溯鹃对墓的主人感情至深,她眼泪已经在打转,春风渐起,溯鹃对着坟墓低低呼唤,“喻梅,喻梅,我来看你了。”
她轻轻地讲述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大多都关乎张喻玫,说着说着眼泪也已经干了,抬头见天气阴沉下来,不久会有清明的雨水,溯鹃看一眼模糊的碑,转身离开那里。
众人在山脚等候郑溯鹃,张少军见她远远走来,失魂落魄的模样,走上前去把溯鹃搂入怀中,轻轻拍了两下后背,溯鹃抬起眼睛,看着男人坚毅的脸庞,“走吧。”张少军才放下心来,一行人离开丰山。
陈遇澈晚上有个饭局,把张少军一家送回去后便没有停留,喻玫松了口气,也准备进屋收拾收拾打车回去自己的住处。
溯鹃打断了她的脚步,“喻玫,你再等会,你不是见到你妹妹了吗?你跟你爸说说小碗的事情,别看他从不过问,心里着急得很。”
小碗不会答应的,喻玫心想,手上继续收拾自己的包,见溯鹃没有松口的意思,看着她开口:“你们自己打电话问就知道了,”张少军怎么可能拉得下脸去问张小碗,喻玫想了想,“其实她现在挺好的,你们俩都别担心。”
“妈,你保重身体,我走了。”溯鹃默不作声,看着大女儿的背影慢慢远去。
她记得这个大女儿最是懂事,方方面面从不让人操心,只是她也明白喻玫对现在的婚姻的态度实在坚决,她还要再继续帮陈遇澈撮合吗?喻玫从不跟溯鹃说心里话,至今也不明白两个年轻人是闹了怎样的矛盾非离婚不可,只觉得宁拆十座庙,不愿毁一桩婚,只是女儿的态度让她犹疑。
她心里也只期待着喻玫和小碗都能够过得好点。小碗离得太远,顾不上太多,这个女儿也有些胆量,溯鹃反而没那么担心,倒是喻玫,话少、心思多,又在她身边生活,她的婚姻问题更让溯鹃苦恼。
张少军从门口走出来,溯鹃也不想那么多,看着丈夫,“放心吧少军,小碗也该有自己的人生,咱们别管太多了,况且她们姐妹关系好着呢,有什么不好的喻玫肯定能帮上忙。”
张少军伸手从后面抱住郑溯鹃,“嗯,算了,我也没什么资格再管她了。”
郑溯鹃抚上男人的大手,轻拍了两下,“倒是喻玫,我欠她太多。”
“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咱们以后都少管,我看陈遇澈那小子最近那殷勤的样子,应该是他理亏,往后喻玫要是真离婚,就别太拦着了。”张少军想起喻玫和陈遇澈在一块时的不自然。
“我就是心疼啊,离婚了,单单是在学校就会有多少背后嚼她舌根的人。”溯鹃哀叹,世道就是如此,小地方的夫妻矛盾,人们最爱背地里编造,受苦遭罪的,最后还是自己的女儿。
下午六点左右,香芬园已经很热闹,这里是良县客流量最大的私厨酒楼,陈遇澈跟随服务员的脚步找到包厢,一打开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遇澈,这里!”
陈遇澈心中也疏朗了,看到旧友对他的热络态度,想起过去不少温暖的细节。这些年自己也过得浑浑噩噩,在单位虽说风生水起的,但明里暗里多少人给他使绊子,而旧友就显出珍贵来,往日的情景浮现在眼里,仿佛依旧是那么年轻,那么正直,所有后悔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宋阑,你倒会找地方。”回过神来,陈遇澈笑着叫他。
许久未见,两人的生活都经历了不少变化,又都是曾经最熟悉的好兄弟,喝点酒什么话都往彼此耳朵里倒。
“和嫂子怎么样,当时你们结婚我也没来,还是托那几个去了的包的份子,”宋阑自然而然地问陈遇澈,给他倒了一杯,继续说,“我还记得你钱包里有张她的照片,板板正正的,特漂亮。”
那是喻玫刚刚毕业出来工作拍的证件照,满脸都是拘谨和生疏,然而五官清冷,嘴角微弯,依旧是美的。张少军拿着照片来问他,“遇澈,这是我大女儿,漂亮吧,回来当老师了,你们要不要认识认识?”那都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没有深思宋阑提起这事的用意,陈遇澈只当他关心自己,突然从兜里掏出钱包,仿佛自证清白似的,一张一张把卡拿出来,又把几张现金拿出来,最后把钱包倒过来晃两下,“照片,没啦,早没了。”
“我跟喻玫,不瞒你说,我和她都分居两年了。”
宋阑不觉得意外,只是看着陈遇澈颓唐的神情心里也不好受,轻拍了他两下肩膀,“遇澈,没事,也没别人在,你慢慢说。”
喻玫从出租上下来,路上才下过一场不小的雨,打湿了小区花园里的青草,方便今天上山,她穿着白色的运动鞋,鞋底已经沾上泥点,她却忽然想起陈小马来。
陈小马在良县找她的那晚,也是刚下过雨,她记得带他回家后,他把鞋子放在阳台边上晒,也有许多泥土沾在那双鞋子的边缘。
陈小马,好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好像自从车站一别,喻玫也没空回复他的问候消息,搁置到现在,拿出手机,往下翻了好一会,才找到陈小马的消息框,盯着最近一条“到家了吗姐姐”好半晌,又关了手机,喻玫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最近处理学校的事情也一直没空闲去广场跳舞,赵和芸仿佛因为谭京柔和徐小平的事情与她隔阂着,也不像从前那样主动来约她练舞。
一边东想西想,一边提起脚跟走路,手上随意地摆动着,脚上有心里的拍子伴着,一步一舞的,就要到家门口。
喻玫渐渐走近,忽觉那里蹲着个人。
又是陈遇澈这个跟踪狂!转而觉得对方说的晚上有饭局都是骗人的话。
她受不了了,轻轻抬起自己的手提包,包里有几本厚厚的教材和作业,打到男人也是会疼的。正要走到对方面前,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是寸头。
已经晚了,她的包完全脱手,“啊——姐姐,几天没见,你警惕心还是这么强啊!”
喻玫正为自己的鲁莽懊悔,分辨不出怎么就要叫她“姐姐”,忽然感到这吊儿郎当音色的熟悉来,这个声音,北方人,自来熟,竟然是陈小马!
喻玫仿佛时间停滞,做不出多么惊讶的神情,整个人愣在家门口,陈小马反而十分淡然,狡黠地笑,“姐姐你刚才打到我了,得负责收留我养伤。”
喻玫心急,担心小马真的被书砸伤,赶紧上前去察看他的脑袋,见没什么受伤的痕迹才松一口气,“我看着没有伤到哪,可是我记得明明打到了的。”
小马见她苦恼地自问,不再逗弄她,从身后小心翼翼地递出一个被砸瘪的纸袋子,“喏,它们救我一命。”
“陈老板可别想着讹诈我,进来吧。”喻玫也不管纸袋子装着什么,觉得陈小马这人真好,每次见到都像是第一回那样赖皮,一点也没变,于是她心情也放晴。
他们一前一后进去,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小马来到良县,找到了喻玫,跟随她回家,一切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晚上。
陈小马轻车熟路换了拖鞋,神神秘秘地抱着纸袋子去了厨房,几分钟后端着一个搪瓷碗出来,表情神秘,“我大老远,就为了请姐姐吃一顿这个!”
喻玫如他所愿地看过去,带着淡淡的挑衅,不外乎是清平居的新菜式。
然而这回她错了,她凝视着小马的怀抱,白色的大碗是她在集市上随手买下的,小马的拇指紧扣碗沿,有些发红。而里边的东西正冒着热气,烟雾朦胧的,她挥挥手,打散厚厚的水汽,眯眼定神一看。
——一碗烧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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