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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云庵做戏
邓姝看了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心里嘀咕,有这么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尼姑吗?
如果相由心生是有道理的,那眼底塞满狡猾的女人,心里怎么装得下神佛?
对方审视她们的同时,三人的目光也轮流在尼姑们身上转过。
尼姑有六个,三个年轻的,两个三十来岁,领头的□□师太约四、五十岁左右,只是看起来既不明又不慧。
邓姝跨进慈云庵,门后是一间颇大的院子,院子里有棵大树,树下有石桌石椅,上头积满尘土,很显然石桌椅只是装饰用的,平日很少人使用。而大树的另一端有一口古井,井边刻满字迹,不知有多少被关在此处的怨妇,闲来无事在上头留下手笔。
院子中央是一间佛堂,供奉几尊神像,佛堂两边各有三间房,井旁有一条可容三人并肩行走的小径,应该是直接通往后院居处的路。
相必孟秀早就被崔氏妥善安置,定不会如她一般。
□□的目光在邓姝身上转过两圈,赤裸裸的写着——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丹草是个挺大胆的姑娘,却也被□□的眼神给震住。
邓姝心里有底,宴无好宴,这些天她得小心些,免得落人口实,留了把柄。
“到了这里,大奶奶得放下一切,好生反省过错,修身养性,甭再端着身分,自以为高人一等。”
□□的声音像石头在铁板上刷磨,听得三人鸡皮疙瘩掉满地。
“是,谨遵师太教诲。”
“每日寅时四刻起床,到佛堂做早课,用过早饭后,打坐修禅,再回房里抄经文二十遍,申时做晚课,晚课后用过饭,再抄经文二十遍。”
一天只供两餐?邓姝没同她争辩,“是的,师太。”
见邓姝没有被自己刁难到,□□立刻又道:“除了做功课外,担柴挑水、洒扫院落、清洗衣物,杂事儿亦不能落下。”
“是的,师太。”
□□在等她变脸,没想到她始终笑吟吟的,一口一句应得顺畅,让她连挑剔的机会都没有,一时间,竟拿捏不准她的心思。
邓姝安静的等待对方吩咐,半点不心急。
□□发现她说的话没有达到预期效果,竟道:“夜里,大奶奶尽量待在屋里,别四处乱逛,尤其千万不能靠近井边。”
“为什么不能靠近?”
见邓姝终于出现好以外的答案,□□的表情多了几分满意,“曾经有位犯事的姑娘被送来这里,心不静,不愿思过,几次想从庵里逃出去,却没成功,心头有怨,乘夜往井里跳进去,隔几天才被人发现,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泡烂了,从那之后,经常有人看见那姑娘在井边徘徊。”
“难怪……”她点点头,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绕着井边逛个两三圏。
“主子,难怪什么?”踏雨问。
“我一进到这里,就觉得冤气特别重,师太,只有一个姑娘死在井里吗?不对哦,我怎么看见……”
“看见什么?”丹草接话。
邓姝指指那组石桌椅,说道:“那里有位夫人,琴弹得极好,她正幽幽地看着师太呢。”
慈云庵里的冤魂多了,光是被崔氏送进来的通房、侍妾就有四、五人,最有趣的是,她们都是进来了,却再也没有出去过。
昨儿个孟言谦告诉她几桩,其中一桩就是吊死在大树下的李姨娘。
两年前她被冤枉偷了老太君房里的玉如意,被送往慈云庵反省,当时她极受国公爷宠爱,国公爷相当喜欢她那一手好琴艺,说是闻之忘忧,但崔氏怎么允许有人让国公爷忘忧?怕烦恼多,在圔子里种上几株忘忧草就行啊,它可不会和崔氏争宠。
邓姝的话一出口,几个尼姑纷纷变了脸色,□□更是吓得双唇发抖,阖都阖不起来。
邓姝猜想,当初虐待李姨娘的,她肯定占大份儿,想到这儿,她走到大树下,像在同人对话似的,不一会儿,她又走回□□身边,说道:“师太,那位夫人说她是冤枉的,她没有偷东西……”
“住嘴!不要再说了,你是妖孽、是鬼魅!”□□眼底满布惊恐,连连退后几步。
“师太,你看不见吗?明通大师说过,修练之人都看得见神鬼的啊,当年我便是听从明通大师的话,开始接触佛法,这才开启天眼,怎么会是妖孽呢?”她边说,边朝□□走去。
见状,□□惊惧大喊,“不要靠近我!”
邓姝乖乖地站定,脸上盛满笑意,说道:“师太别害怕,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邓姝不是妖孽,只是能看得见鬼神,既然师太不喜我靠近,我离远一点就是,不知道师太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没有,你先回屋里打理打理,明儿个开始禅修。”
“是。”邓姝马上应声。
随即一名眉目清秀、身材高挑的小尼姑上前,道:“大奶奶、两位姑娘,请随我来。”
“多谢小师父。”邓姝瞥一眼抖得像中风病患的□□,微微一哂,便跟着小师父往后院走去。
后院颇大,有三排房子,左边和中间两排很明显曾经整修过,窗纸整齐,右手边那一排有四间房,其中两间堆放许多杂物,旧橱柜、断脚桌椅、扫把、陶瓦罐……物件众多,共通点是蜘蛛丝满布,微风拂过,要是再让月光一照,会有鬼影幢幢、阴森诡魅的感觉。
怪的是,小尼姑没把她们带往左边或是中间那排的屋子,而是带她们走到杂物间旁边的那一间。
打开门扇的同时,灰尘迎面飘下,惹得邓姝咳嗽连连。
“敢问小师父法名?”用语谦逊,但丹草的口气半点不客气。
“师父喊我慧清。”
“请问慧清师父,那两排屋子有住人吗?”丹草满脸不悦,那两排屋子明明比较新,为什么不让她们住在那里?
“回施主,并没有。”慧清禀实回答。
“既然如此,为什么让我们住这间破烂屋子?”
慧清微微一笑,回道:“这虽是间破烂屋子,可往往能够撑过风雨,救人性命,有些屋子看起来光鲜亮丽,可风一吹就倒。”
什么鬼话?丹草正要出声斥责,却让邓姝拦下来。
邓姝抬头与小尼姑对望,发现她眼底的狡黠,她的眼神明亮清澈,带着些许善意,人会骗人,但眼睛骗不了人,她猜测,她并没有恶意。
目光一转,邓姝发现她的手和脚板比一般小姑娘略大些,耳垂没洞,虎口处有厚茧,脸上的皮肤是白的,但那双手背有些黝黑,她不禁笑了,点头道:“我们就依小师父的话,住在这里吧。”
小师父朝她们略微欠身后,便转身离开。
邓姝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才走进屋里。
这间房,很久没人住了,到处都是灰尘,不过一想起那个要帮自己出气的爷,邓姝笑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丹草、踏雨去打水吧,这屋子不好好清理一番,晚上可住不了人。”
“到井边打、打……打水?”丹草惊吓得双眼圆瞠。
邓姝看了直觉得好笑,“你被人家唬了,□□本想讲几句话,给足下马威,没想到我根本不接招,才编出一个井边鬼的故事来吓我。”
“可主子不是也看见大树下……”
“是假的!”踏雨用力戳了下她的额头,没看见主子笑得那么得意吗?
“假的?”丹草惊道。
“她想吓主子没吓成,反被主子给吓回去,什么师太,根本是个混饭的!你啊,平日里胆子大,说话比谁都呛,这会儿倒被个莫须有的鬼给吓着了。”
“快点动手吧,再不整理,天色要暗了。”邓姝一面说着,一面卷起衣袖。
她把孟言谦的话牢牢记在脑中,这几天,再大的委屈她都吞,保住小命重要,什么为难都是小菜一碟,她不会放在眼里。
不分主仆,三人分工合作,不到一个时辰,屋子就打扫干净了。,
整理好房间、洗漱过后,暮色游入,慈云庵的第一天生活正式展开。
踏雨到前头要晚饭,人家一句“过了申时就不供饭”,把她给顶了回来。
丹草想去同尼姑抗争抱怨,但是看见邓姝变魔术似的,从包袱里变出一盒点心,笑容立即扩散。
“主子,你怎么知道要备下这个?”
“咱们来这里定要受难的,想想,几个尼姑能怎么为难咱们呢?无非是吃食,住处?”
丹草看着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忧心忡忡的问:“如果她们真的在吃食上刁难,这些吃完,明儿个怎么办?还是省着点儿……”
“放心吃吧,不会饿着你的。”
踏雨领会了主子的意思,笑了笑,开始吃起饼来。
躺在床上,两个丫鬟已然熟睡,今儿个一整天够折腾人了,但邓姝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已经习惯某人的体温、某人的纠缠,今晚却什么都没有了,让她怎么睡?
她轻叹一声,杂七杂八的念头浮上,一幕接一幕,把她的心闹得纷杂。
寅时四刻,邓姝念经,念着念着,念到差点昏睡过去。
孟秀不在,□□也不在。
也幸好她不在,几个尼姑念自己的经,任由邓姝偷懒。
早课完成,用过饭后便开始洒扫院子、屋里。
做完杂事,邓姝回屋里抄经,抄经是小事,二十遍经文,正常人得抄两个时辰,但踏雨会写字,她们同心协力齐努力,没多久功夫,就把经文给抄好。
只是早饭就一点稀粥,还得捱到申时才有饭吃,这教人怎么受得住?
可是再怎么受不了,也得受,她答应过孟言谦要好好的。
慧清把托盘送到丹草手上时,还往她掌心塞进一张纸条。
“施主慢用。”慧清点头,转身离去。
踏雨甫关上门,丹草立刻摊开掌心的纸条,纸条上头写了潦草的两个字——别吃,她紧张的马上把纸条递给主子。
邓姝看了纸条一眼,再看向桌上的饭菜。
三个人面面相觑,踏雨机灵,把纸条往烛火上一摆,迅速燃烧起来,待变成灰烬之后,踩熄。
丹草、踏雨都看着自家主子,等着她下一步指示。
邓姝不是不明白她们在想什么,她们也在怀疑,该不该相信慧清的话吧,倘若是人家的圏套?但不知为何,她选择相信。
比起饥饿保命更重要。
闭上眼睛,一个狠心挥手,邓姝把餐盘往桌边推去,下一瞬,连同托盘、陶制碗盘全摔在地面,一阵匡啷声响起,踏雨的怒吼跟着出笼,“那是什么东西,狗也不吃的烂货,竟敢拿到大奶奶跟前!”
屋外,两个尼姑耳朵贴在门边,屏气凝听,听见碗盘破裂声以及踏雨的斥责声之后,直起身,冷笑扬声道:“人都到这里了,还端什么架子?有命走出去才叫大奶奶,没命走出去,就叫做鬼!”
丹草猛地打开门,把门后的两个尼姑狠狠吓一跳。
她大声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中年尼姑道:“有这样的饭菜还嫌弃,大奶奶真是吃香喝辣惯了,既然大奶奶不乐意,就先饿上两餐,败败火气再吃饭吧。”说完,两人飞快离开。
邓姝猜想,她们态度转变,已无之前的恭敬,约莫是从□□口里听见什么,难道崔氏已经下了杀令,不让她活着离开慈云庵?她们想用整治李姨娘那法子来迫害她,让她自愿上吊?
踏雨关上门,丹草弯身把地上收拾干净后,踏雨取出昨天的食盒,低声道:“主子,昨天的点心还剩一点儿,您用吧。”
邓姝叹气,没去接那盒点心,皱眉犹豫着,要不要拿玉佩出来晃两下。
这时传来两声敲叩窗户的声响,三人同时转头,就见窗子已经被打开,从那里窜出一个黑衣人,黑衣人进屋,躬身行礼之后,将包袱放在桌上,一阵风似的,转眼又没了踪影。
丹草急急打开包袱,只消一眼,就飞快去把门拴紧,窗户关好。
踏雨这才把包袱整个打开来,顿时笑容灿烂,“烧鹅、排骨、小菜还有凉糕,是青儿的拿手好菜!”
邓姝也难掩兴奋,“青儿做的!”
孟言谦还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往后咱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邓姝拿起筷子。
丹草有点犯傻,迟迟不敢动筷子,谁知道那个黑衣人是什么来路?何况会烧这几道菜的,又不是只有青儿。
踏雨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
丹草被弄糊涂了,呆呆的问:“这……真的能吃吗?”
“当然,别多心,快点吃饱,吃完还得清理干净。”
听见邓姝这样说,丹草这才松口气,敞开心思,张口大吃。
看着丹草的吃相,邓姝笑得满脸欣喜。
她的夫君是说到做到的好男人,暗处的隐卫必定会把她们保护得周周到到,他必定会尽快处理好所有事儿,跑来为她出气。
所以害怕担心什么呢?
倘若天塌下来,旁人怎样她不知道,但她肯定毫发无伤,因为她有孟言谦!
这天晚上,邓姝心里还是充塞着满满的思念,不过她睡得相当好,因为她的夫君不在她身边,却在她梦里,陪着她说笑,他还对她说——
“姝儿,别担心,一切有我!”
第二天,和昨天一个样儿,念经、抄经、做苦工,这次在蒲团上,邓姝连样子都不想装了,直接睡倒了。
□□只敢躲在众人背后指挥,不敢和她这个天眼已开的人面对面。
邓姝还打算在见到□□时说:“师太,你身后跟了不少冤魂,要不要给她们办场超渡法会?”
晚饭送上来时,慧清又递了张纸条,让她们别吃。
只是这顿再不吃,肯定会露出马脚,所以邓姝让丹草包起三成饭菜,寻块好风水埋了。
餐盘送出去,发现饭菜被动过,□□的心安下,一夜好眠。
但是隔天又在佛堂看见邓姝时,她大吃一惊,丢下木鱼经文,转身离开。
她以为她死定了,碰不上了,所以大方出现,却没想到……
由此可以推论,下在饭菜里的是急性毒药,不是慢性毒。
那么急着动手,除非是情况紧迫,有什么理由非要她立刻动手,或者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这个猜测,让邓姝的心狠狠抖了三下,崔氏的有恃无恐和孟言谦有关系吗?或者她已经对孟言谦动手,并且成功了?
不会的、不会的,崔氏没有孟言谦的聪明睿智,没有他的机智沉稳,两人对垒,她只会是惨败的一方。
邓姝试图让紊乱的心思平静下来。
当晚,□□怀疑邓姝没死是因为吃的量不够多,因此今晚的饭菜改善了。
这次邓姝把毒菜饭全部包起来。
隔天,邓姝病了,没去佛堂做早课,丹草神情紧张,央求□□请大夫回来为主子诊治,□□却以冷笑做为回应。
接下来几天,邓姝都在病中。
每天房前都有人在徘徊翘盼,等待里头哭声传来。
问题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始终没有等到丧讯,□□越等越心惊,到了第十三天,她决定不再等待,写下一封书信,紧急把消息往京里传递……
崔氏读着□□师太写来的书信的同时,孟言谦也在读隐卫传来的讯息。
他读第一遍,便牵起爽朗的笑,读第二遍,笑意也未曾稍减,邓姝她做得相当好,直到目前为止,没人发现她身边有隐卫暗中保护。
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呢?
其实,他心里很矛盾,既想尽快现身,替她挡去无谓灾祸,却又想看她怎样破解困局。
孟十一曾向他禀报道——
大奶奶似乎看穿属下男扮女装,她老是瞄着属下的大手大脚,那眼光看得属下心头发毛。
她确实聪明,因为慧清的几句话,就让她决定住进破旧老房。
这时,传来两下轻敲门板的声响,接着孟三走了进来。
孟言谦看他一眼,问道:“何事?”
“周掌柜想求见公子。”
周掌柜是一头钻进钱窟里的男人。
当年他异想天开,想凭着自己一手高明赌技,挣下万贯家产,却不料行事高调,被赌坊的人盯上,赢来的银子被抢回去不说,还差点被砍下一双手掌,当时,是孟言谦救下他,从此他便跟在孟言谦身边卖命。
周掌柜后来才明白,要靠赌赚钱,不能诈赌坊,而是要自己开赌坊。
他跟了孟言谦六年,赌坊从一家开到六家,从京城往外扩,帮孟言谦赚进数十万两身家之外,也替自己挣得一个钵满盆溢。
前几天,他兴致勃勃地说又训练出一批好手,可以再开几间赌坊。
不过眼下孟言谦正忙着料理府中事,哪有时间理他,没想到周掌柜迟迟不见下文,就托孟三上门来传话。
“知道了,让他过几天到庄子见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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