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朵桃花做老婆

　　沈若棠这一夜睡得不安稳，脑海里反反复复，一会儿林琼芝，一会儿唐南栀，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记得林琼芝穿件灰蓝色短袖，宽宽大大根本不合身，袖口透风，里面伸出细细的手腕，手心握着个粉红皮鸡蛋。

　　说那是自己的一份心，不管沈若棠接不接受，总归要给出去，再说她不需要补脑子，反正那么笨。

　　林琼芝不笨，但心思不在学习上，那会儿不爱学习的也多，可琼芝还有一点不同，尽管一念书就打瞌睡，却特别紧张考试。

　　沈若棠搞不明白，既然害怕考试，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平常疯来疯去，考试成绩自然不会好，又有什么意外。

　　直到有次成绩公布，林琼芝依然垫底，她余光瞧见她竟哭了，第二天没来上学。

　　可能太伤心，这种想法未免可笑，真在乎成绩，平时干嘛去了？林琼芝隔几天才来，一切又恢复正常，继续蹦蹦跳跳打饭，擦桌子，谁也没觉出哪里不对。

　　可沈若棠天生心细如发，发现林琼芝的手在颤，不经意间抖得很厉害，放学便没和往常一样骑自行车回家，而是等在校门口。

　　对方留下打扫卫生，最晚一个出来，林琼芝都是走路回家，纺织厂离得近，即便远也没钱买自行车，抬头看到沈若棠，愣了愣。

　　“你——有事？”

　　这话问的奇怪，平常她黏着她像个小尾巴，怎么不问有没有事。

　　沈若棠很直接，伸手拉对方手腕，林琼芝哎呦一声，顺势倒了倒，差点落她怀里。

　　心也跟着揪紧，看见手腕上的伤 。

　　后来她才知道琼芝担心考试的原因，每次成绩不好的时候，又恰逢那个爱喝酒的老爸在家，便会挨打，打得很凶。

　　沈若棠还跟琼芝回过家，见到那个一脸横肉的林老爸，奇迹的是当对方瞧见她，却满面笑容，问东问西，完全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

　　林琼芝说，“我父亲喜欢学习好的孩子，知道你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班长，疼都来不及，恨不得你是他女儿。”笑了笑，歪头看过来，妩媚的眼睛水波涟漪，“他知道配不上有你这样的女儿，他那种人！没点人样，有我就不错啦。”

　　沈若棠吃惊，如果说自己家庭关系比较冷淡，毕竟父母都是工作狂，也在情理之中。

　　但从没想过父女之间还能产生憎恨，而且恨得明明白白。

　　恨也热烈，爱也痴狂，恋爱里的琼芝同样热情奔放，喜怒哀乐都迫不及待与她分享，即便有的时候自己不想听，对方也绝不作罢，总是横冲直撞。

　　没有一点与南栀相同，她又这么想，非说相似，也只能是两人都先开口表白。

　　这也不意外，无论与谁在一起，像她这种人都不会先谈爱。

　　无缘无故再次把两人联系在一起，沈若棠笑自己越老越糊涂。

　　总认为自己老，大概是心里毫无波澜的缘故，其实才过三十二岁生日而已。

　　第二天起得早，收拾好再看表，还不到六点半，起床号都没吹，窗外的天空雾蒙蒙，但能瞧出天气不错，有一次金光游走在云层中。

　　她下楼又上去，掏出保温杯，先泡上茶，想想又倒掉，换上巧克力奶，才慢条斯理走出门。

　　一路上脚步却越来越快，推开外科楼办公室的大门，看到在脑子里跑了一晚上的唐南栀。

　　小丫头正拿着抹布，一脸茫然地从窗台跳下来，其实想过有一天可能会被沈老师撞见，但没想到这么快。

　　当一个人擦窗户的时候，或许还可以进行自我欺骗，说是为帮助年岁不饶人的谭老头，可当面对这扇窗户真正的主人时，南栀顿时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人家说过不喜欢吧，也拒绝了，还不依不饶，多讨人厌。

　　好像那个给她送花的薛若扬，甚至开始有点同情对方，自己在沈若棠这里不也一样。

　　“沈老师，早啊——”

　　她扭过身，面对窗明几净的窗户，瞧外面随风摇摆的花。

　　沈若棠把保温杯放下，轻轻道：“你也早啊，这么勤快，又在帮谭师傅的忙。”

　　“哦，闲着也是闲着。”

　　她轻轻地回，暗忖沈老师就是有修养，懂得给人找台阶下，顺便拿抹布装模作样又擦了擦，转身离开。

　　“小唐助教，渴不渴啊？”沈若棠突然问，随手打开保温杯，“我今天带的咖啡太多，分你一半。”

　　南栀回头，看见那个保温杯里黑乎乎的液体，十分好奇，她和她一起住过，知道沈若棠喝咖啡很讲究，绝不会用保温杯盛。

　　即便是喝茶，也必需用小瓷杯泡，从不会弄一大缸子，没完没了地灌下去。

　　“人常说，一杯为品，二杯为饮，三杯四杯便是饮牛饮马，再多喝成什么了。”

　　沈若棠笑着说过。

　　今天竟出奇迹，难道有什么不同，南栀挪了挪步子，回就喝一点。

　　十分勉强，逗得沈若棠乐，“小唐助教怕苦吧！”

　　“我不怕苦。”

　　她气鼓鼓地讲，不知为何很生气，她明明很怕苦呀，家里穷，小的时候根本吃不上甜食，蛋糕，面包，糖果都太贵，越缺越想，长大之后特别喜欢甜滋滋的味道，当然也会克制自己，不在零食上乱花钱。

　　伸出手，直接拿过来尝了口，没尝出味道，感觉和平时的咖啡不太一样，又喝了下。

　　沈若棠靠在桌子边，眼里浮出笑意，“苦吗？”

　　“这个——不是甜的嘛。”

　　对方眼里的笑意更深，“小唐助教果然厉害，再苦都能尝出甜味啊。”

　　唐南栀直发愣，不死心又连着喝下半杯，根本就不是什么咖啡，巧克力奶啊！甜死了。

　　沈老师也学坏，净会骗人。

　　她抬眼看她，简直莫名其妙。

　　沈若棠正在饮水机旁接水，慢悠悠掏出抽屉里的茶，瞅了眼半空的保温杯。

　　“没办法，谁让小唐助教嘴太硬，明明喜欢非说讨厌，我好心给你带来，可不许发脾气啊，难不成想和我一起喝苦涩的茶。”

　　神态举止仿佛与一个小孩子说话，唐南栀就是不喜欢这一点。

　　但凡与一个小孩子能够联系起来的一切，都不喜欢。

　　她不小了，尤其在对方面前，不能小。

　　“我喝什么都一样，总不能浪费。”

　　垂下眸子，一块抹布搅来搅去。

　　沈若棠望着她俏丽眉宇间的一丝倔强，心尖微荡。

　　小丫头，自己大早上费尽心机，只想让人家喝口热的，还弄得仇人一般。

　　“行，既然如此，明天我就给你带咖啡来，用保温杯装的咖啡，喝吗？”

　　唐南栀双手撑在桌上，“喝啊，保温杯与咖啡杯有什么不同？”

　　“味道可能差不多，但不同的东西应该配不同的物件，喝出来的感觉不一样，好比茶吧，人常说一杯为品，二杯为饮——”

　　“三杯，四杯，饮牛饮马！”南栀俏皮地接话，伸手指了指桌上几个教授的保温杯，全是肥嘟嘟的大胖杯，“这可怎么算呐。”

　　所谓骂人不带脏字，虽然沈若堂不是有意，不过要真厉害起来，肯定能把人堵得心口疼，还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唐南栀深以为然。

　　“我无所谓。”她拿起冯教授的大玻璃杯，道：“我就是黄牛野马，小狗，什么都行，明天请沈老师带一大杯来。”

　　将玻璃杯挡住半边脸，露出一只笑盈盈的狐狸眼，起床太早，来不及洗脸就出门，头发上还占着露水，好像春天的泪珠，美得不沾纤尘。

　　“你像一只狐狸，没人说过吗？”她看着她，眼里有一丝迷离的情愫，“特别像。”

　　“没有啊，我怎么成狐狸了，狐狸不都是害人的，外婆说我跑得快，是兔子。”

　　“你也像兔子的。”沈若棠笑了，“胆小的时候像兔子。”

　　“我胆子不小。”唐南栀认真起来，反驳道：“我是村里胆子最大的女孩，还是孩子王呐。”

　　孩子王！沈若棠长叹一声，“那你们村的孩子可能都挺老实吧。”

　　唐南栀急于证明自己，虽然不知道证明自己胆子大有什么好处，气势汹汹地：“真的，我挺厉害啊，胆子也大，跑得还快，到山上找东西，摘草药，田里种地没人比我强，有一次因为跑得太快，还从山坡上摔下来。”

　　对面蹙眉，出于职业习惯听不得这些话，目光落到对面刚扭伤的脚踝上，“严重吗？有没有好好检查一下，免得留下病根。”

　　“没有，你看我不是活蹦乱跳的，但打了好久的针，嗯——还花不少钱。”

　　说着降低声音，一瞬间陷入回忆，是啊，那次从高高的坡上摔下来，疼倒是不记得了，只记得村里人手忙脚乱送她去医院，县里医院不行又来到市里，说是断了根骨头，花出去很多钱，可家里哪来的钱。

　　唐南栀从眼底悄悄看过来，那是沈若棠给的钱。

　　她的人生，从记事起就全是对面人的痕迹，每一步喜悦，每一次疼痛，深深印入生命的轨道，再也摆脱不掉。

　　可人家——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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