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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沂市今年的四月上来就连下了一周的雨。云灰阴阴的一片连着一片,空气里弥漫着吸不干的水汽,衣服又总是闷在背上,让人烦躁中夹杂着无力。
下半学期的活动大半都是未知数。诗会结束了,唯一的乐子就是可以逃掉半小时的升旗仪式,还只能半月一次。
万幸,这个早晨是阴天。红旗在音乐结束那一刻正正好好到达旗杆顶端,护卫队重新列队站在旁边。说实在的,高一至今还不知道护卫队什么样,又是怎么操作的。他们在操场最南边,升旗时全员向北转,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不一致的身高间错着挡的严严实实。他们对国旗护卫队唯一的了解途径大概就是每个班新进的队员,不过a班一个也没有。
“为什么当初选队员的时候学校不让咱去啊,别的班的怎么着也有选上的,你看人c班有俩呢。”李蔚压低声,上身微微前倾跟廖葉耳语。
廖葉稍微偏头:“都哪年了,你没去大群和论坛问过吗?a班地位特殊,一般不建议去,因为训练浪费时间啊。”
李蔚撇嘴,目光又放远到主席台上。
这种全校参与的活动都是每班站一列,女生站前面男生在后面。江桥正出神,领导讲的话和放出来的教育短片一个字都没进耳朵。上次随便把校服放地上被学生会检查的人逮到当天他就被李柠凶了,此后再也不敢皮了。有水珠突然从空中落下,凉意从头顶传来,他这才回神,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
不光他一个人感到异样,几乎是下一秒,周围私语的声音接续响起。
“下雨了?”
“哎,我看天气预报多云,怎么又下雨。”
江桥无声地在心里叹气,昨天把伞放阳台晾着,今天过于相信天气预报,没带伞。
主席台上的领导本来还在就教育短片的内容把一个大点分成好几个小点讲车轱辘话,看来也是感知到了天气的变化,再加上时间要到了,匆匆结束就让学生回班。所有人都不想被淋,在后面跟班的老师们溜的飞快,学生一时间全挤在铁门那块,像盛不了水的塑料袋瞬间炸开那样,停滞一秒接着就涌出来。
到教室还有半小时早读结束,江桥用书挡住脸,满心想着晚上怎么回家。
江溯那个小伞肯定盛不下两个,因为她当初怕和不熟的人遇到突发情况同打一个伞,故意买了小点的。
另一个选择,他心里早有人选,想了又想还是没说。现在的关系已经不是纯粹的“姐弟”,而且也怕有人说闲话对她影响不好。他突然一阵惆怅。
“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莫不殷忧……你怎么了?”暮迟正端着语文书重复着文言文,背得她口干舌燥,突然发现旁边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桥表情有些幽怨,勉强笑笑:“没事,你背吧。”
暮迟把书一合递给他:“我给你背一下第一段,我下午找老师划勾。”
江桥点头接过,手指摩挲着她课本侧边,垂下眸跟着她的节奏看着字。
窗外的雨下起来了,她的声音和雨声融在一起,像很轻很轻的音符落在春天的池塘,敲出的是灵动的音乐。江桥由于这场雨而来的苦闷一下烟消云散了。
她背完了,下课铃也响了。万卿伊和廖葉几乎同时趴下,后桌的江溯和何年被困意挟持得也是一点都睁不开眼,班里该睡觉的睡觉该补作业的补作业。
江桥还给她书:“没有错。你背的好快。”
暮迟放好书也趴下,脸朝着他:“没,我没背他先让背的诗。”
她背东西属于“先苦后甜”型,先把长的文言文和诗背了,剩下的词或者短诗就当做放松,背的也会快。
雨打在窗户上,教室里开了灯也有些暗。暮迟又问一遍:“你怎么了?”
江桥没有办法拒绝回答她的话,哪怕她给过保证,但他心底真的很怕她某一天不理他。她的声音是一把有着特别魔力的钥匙,能在这打开他的所有锁,他可以回答一切问询,也总愿意奉上所有来尽全力满足她的需求。
“我今天没带伞,江溯那个伞太小了。晚上要是还下……”他垂下头看着她。
暮迟没等他说完就接茬:“和我一起啊。”
“还以为多大点事,跟我打一把不就好了,又不是没打过。”暮迟笑他,“半个小时一点书不背就是在想这个?”
江桥听她这么爽快,心里快枯的小花又绽开,确认道:“真的可以吗?我怕有多嘴的,我无所谓,对你不好。”
他看见她怔了一瞬,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眼睛和他对视,然后合上眼。
“担心还没发生的事干什么。”暮迟蜷起手指,“你可以和小时候一样说我是姐姐。”
姐姐。
这个词就这么给他们的关系系上了一条纽带,江桥很早就感到了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套在这个身份之下,很难出来。
他不想被这两个字定下的关系困住,但约定好了的。
“谢谢你呀,林林。”他卖了个乖。
晚餐前的自习课,李柠来简单地开了一个班会——文理分科意向拟定。
班里的讨论声一下多起来,有人兴致勃勃,有人满怀愁绪。这个班组建的近一年里没有过纷争,从军训时就开始欢笑与汗水同享,如今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开启了这个集体的倒计时。
这天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不讲道理。
班主任是有给学生讲清分科利害和发展方向的任务在的,李柠又结合了自己当年在育才选科的经历絮絮叨叨,字字恳切。原本还能讲完有十分钟左右,这下直接到下课铃响。
“说了半天你们也烦了,快吃饭去吧。”李柠刚走到门口,又把头伸回来,“一共会填三次模拟,好好想想。吃完饭班长去我办公室拿表,明天早读交给我。”
江溯撑脸一节课,起身的时候胳膊肘僵在桌子上,她感觉整个胳膊都像老式电视上那种雪花屏。何年等着她一点一点挪出去:“麻了啊?那你慢点。”
暮迟从桌侧的挂钩上拿下雨伞,江桥迎着她的动作起身出门,两个人又并肩在楼道里不慌不忙走着。
“一起吃饭吗哥?”刚出致远楼门,江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和何年一人打着一把伞。
江溯那个伞是真的小,看着比她同桌的小两圈。
何年看清江桥拿着暮迟的伞和暮迟站在同一把伞下时人都呆住了一下,不知觉地回忆起初中时的雨天。那个时候江桥不带伞也会和暮迟撑一把伞,和伞下的女孩有说有笑,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他的眼中多了些情绪,而且这种情绪只在暮迟在场时对她一个人表露出来。何年的猜测已经超了一半,心里有了答案,就缺江桥一句准话,诗会那天想问还没问成。
江桥单手撑伞,垂眼看暮迟用眼神询问她。这伞也就堪堪挤下他们俩,中间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他又把伞微微偏向她,有细雨打在他肩头。
“好啊,走走走。”暮迟回头看那俩人,特别热情地招呼他们快走。
食堂照旧放了纸板在门口吸水,几人快速占位快速打饭,学生畅快聊天让食堂有些混乱,有些听不清人说话。何年夹起一口面条正要往嘴里送,江溯用纸巾擦着伞柄说:“选文还是选理,想好了吗?”
这话问的是在座的所有人。
“我肯定选理的啊。”何年又把面拌拌,从江桥碗里夹了一筷子卤。
江桥用筷子打他的筷子,怼他:“就你这数学题还得指望我姐教的还选理。”
“……什么时候?”何年有点蒙。
“上学期啊,前两天也是。”
“你怎么不说上辈子呢。”何年锤他,“谁能跟你一样技能全点满啊。”
“我也没全点满……”江桥说,“我选理是肯定的了,背东西太难了。”
整个桌只有暮迟在沉思。江溯也说自己大概率不学文,这下就缺她一个摇摆不定了。
“我还没定呢,想着要不要回去商量商量。”暮迟手握着豆浆杯,另只手拿着上次江桥请的那个卷饼,吃过一次就爱上了,“主要是我文理科有点平均,文科只对历史感兴趣,怕到时候不占优势。但是理科的话,我感觉我反应太慢,就生物好一点。”
“其实我也差不多这个情况,不过我还挺喜欢生物化学的,学文要背的太——多了。”江溯耸肩。
“还有时间嘛,不急不急。”江桥安慰道。
回班有点晚了,两张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中间有虚线,上下各一份意向表。江桥撕开,推给暮迟:“要哪个?”
“都行。”暮迟按照惯例先写数学,刚摁开笔,眼都不抬。
江桥把更整齐的一份压到她笔袋下。
晚自习的时间总是不知觉之间就在笔下溜走了,雨还在下,但势头并不大。
“那我俩先走了啊,拜拜。”李蔚拉着廖葉往校门口走,也是一把伞。
何年问:“你俩不是骑车吗?就一把伞怎么办,一人一半?”
廖葉回头:“雨小啊,外套披着将就将就,不行就打车。走了啊。”
“卿伊呀路上小心啊。”江溯朝着万卿伊的背影喊。
“没事!今天有人来接!”万卿伊向身后挥挥手。
江溯和哥哥姐姐你看我我看你,三个人没一个往前走的。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你俩又干嘛的?
她撑开伞下一秒就听到亲哥的声音:“下的不大,要不我用衣服挡着好了。”
暮迟“啧”一声:“不行,你上次就淋雨感冒了,还想再来一次?”
江桥一下就笑了。
“笑什么笑?”暮迟是真担心,她瞪他一眼,“要不你跟小溯打我的伞,我用她的。”
“也行……”江溯刚把手里的伞递过去。
江桥突然正色,咳了一声:“不用了,伞给我吧,我来打。”
江溯看着江桥这个不值钱的样,心里狠狠地唾弃了一下。
暮迟没再推脱,只是路上发现江桥要把伞往自己身上偏时把伞扶正。晚上回教室的时候她就发现江桥校服右肩被打湿。
路灯把伞下的影子拉的很长。进了小区后江溯在前面走,江桥故意放慢了步子。
两个人都不说话,暮迟突然停下来,低着头看着地上。
雨夜的氛围静谧,路灯暖黄的光打在地上,积起的水滩也闪着粼粼的光。江桥歪头看她。
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暮迟低马尾下漏出的脖颈,还有被碎发稍稍掩住的耳朵,头发被灯光照的呈出棕色。
江桥掩唇轻咳,移开眼:“怎么停了?”
“就是在想,到底该怎么选呢。”她看向他,却一瞬又移开眼。
“你想啊,我一直都学的特别平均。可能文科对我来说好背一点,但是我背的太多会死机,而且文科这东西你背了不一定有分。”她开始往前走,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给他数。
“数理化生……我就只有对生物感一点兴趣,好多点可能大家都懂了我还一知半解,我怕赶不上。唉。”
江桥提醒她注意脚下:“还有好久呢,急什么。你自己都说不要担心还没发生的事了,如果选文对你来说比较轻松,你就试一试。如果你想选理的话我们也支持你呀,有我、有江溯、还有何年,你随便麻烦我们都无所谓的。”
“我回去想想。”她点点头,“谢谢你。”
江桥摇摇头,把伞收起来,明明走得够慢,竟然一转眼就到了该分别的楼层。暮迟拿回伞往楼上走,上了两个台阶回过头,看着正把钥匙插进门锁里的江桥。像有心灵感应一般,江桥停了动作,转头仰过头看向她,笑道:“怎么了?”
楼道里很昏暗,声控灯灭了。
“下次和别人一起打伞记得不要把自己淋湿了,不然打了和没打一样。”她指他右肩,然后跑上楼。她最近发现自己见到江桥的笑脸心情就会变好。
不,不只是笑的时候,好像只要是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自己的郁闷就能被吹得无影无踪。
江桥就跟个定心丸一样,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实际上给人的那种安全感是无法被替代的。
一定是因为认识时间久的原因,自己已经习惯他的存在了。暮迟想。
今夜的月光完完全全被挡住,江桥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借着玄关的灯光看右肩,是有一些重色点在天蓝色上面。
“别傻笑了。”江溯突然从餐厅冒出来,递给他一杯水。
江桥接过来,把包甩在地上:“嗯?”
“看自己衣服都笑。”江溯无奈叹气,“你现在和姐打伞和以前跟她打伞的意图一样吗?”
“一样的。”江桥不假思索,“真的只是打了个伞加聊天,我很开心。”
“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干,也会很开心的。”他垂眸看向杯子里的水面,嘴角上扬。
第二天,意向表一大早就被张罗着收上去。
江桥看见暮迟那张表上先在文科那一栏打了勾,然后划掉,最后出现在理科那一栏。
“别看了。”暮迟把表塞给在走道上游走的班长,拍拍江桥的肩。
“我想试试,人还是得相信自己。”暮迟很坚定地看向他的眼。
江桥瞥一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听到下一句话——
“再说了,不是有你吗,还有小溯他们。有你们和我并肩,什么坎我都能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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