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掌上珠

　　夜里落了雪，半夜时分便有人连夜将雪扫净，以免误了太子大婚，直到天色将亮，风雪方停，整个盛都一派素净，在寒雪的点缀下显得格外清冷。

　　翌日天还没亮，优昙便被奶娘等人从床上拖起来，沐浴更衣后随镇南王于家庙敬告祖先，随后回到院中便开始上妆、换喜服、戴凤冠。至巳时三刻迎亲队伍到了，因着是太子娶亲也没有人敢堵门，优昙坐在房内由其表嫂相陪，她舅母和嫂子则在前厅帮忙招待一众宾客。

　　待引雁、受雁、拜别双亲相继完成后，乘坐步撵出了大门，太子揭开凤轿的轿帘，优昙上轿坐稳后片刻迎亲队伍便敲敲打打的朝着皇宫方向前进。

　　此时从长陵返京的沐莲押着数十车长陵王府库房中的各种珍宝进了城，一行人怕扰了太子大婚的吉时便停在外城等候，东厂的温良、卢善和等人纷纷出来迎接沐莲。

　　“督主，您正好赶上了热闹。”几人向沐莲行礼后，温良便凑到沐莲身边笑道。

　　沐莲身着一身黑色大氅，坐在内城门的守城执勤间，闻言并未吱声，悠哉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孙与怀撇撇嘴道，“有什么可热闹的，太子又不是第一次大婚。再说了，准备的时间如此急促，场面哪能及的上一次。”

　　“这次可不一样，这次娶的是镇南王府的乐嘉郡主，总是…”

　　温良话未说完便听砰的一声，沐莲手中的茶盅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沐莲怎么了，沐莲素来清冷的凤眸此刻幽深中闪着寒意，对着温良问道，“你方才说太子娶的谁？”

　　温良触及沐莲的目光，只觉得不寒而栗，温良跟着沐莲四年了，虽然外界在传东厂督主心狠手辣，但是他们这群人却清楚，多数时候沐莲都是一副万事不在意的模样，哪怕是面对犯人恶毒至极的咒骂诅咒，也心无波澜。温良不自觉的咽了两口唾沫，“回督主，太子娶的是乐嘉郡主。”

　　“你可记得我离开盛都时嘱咐过你什么？”沐莲声音低哑道。

　　被沐莲盯得大冬天额头冒汗的温良硬着头皮道，“督主嘱咐属下将盛都一切重要事宜均要及时汇报。属下…属下汇报了太子大婚之事。”

　　沐莲深深吸了一口气，意图平定心中翻涌叫嚣着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愤怒与痛楚。三人下一刻便见他们一向行事沉稳的督主匆匆的冲了出去，几人愣了一瞬急忙跟出去，却只见他翻身上马快速往内城奔去。

　　三人相视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让温良骑马跟上，孙与怀和卢善和留下安排押送长陵王府抄来的物品。

　　这头优昙的凤轿穿过午门一路到了清宁宫门前，下轿乘坐步撵到了太子妃的所住的昭云阁，由宫内的喜嬷嬷引至内殿门外西侧，向东而立，太子走过来用牵巾牵着优昙一起入了殿内行合卺礼。

　　一应礼仪结束后，太子被拉出房门喝酒，殿内只剩下优昙的侍女、金陵王妃江氏和三个小孩子。金陵王妃长相清丽，温温柔柔的样子。优昙扶了扶压得她脖子生疼的凤冠问道，“嫂子，我可以将凤冠摘了吗？”

　　金陵王妃闻言笑道，“太子妃需要等太子敬酒回来后方可除冠卸妆。”

　　优昙想了想问道，“那太子何时能回来？”

　　“估计要到晚上，今日宴席会一直持续到傍晚。”

　　闻言，优昙坚定的摇摇头，径自来到梳妆台前，招来侍女为自己摘下凤冠，“嫂子，这冠太沉了，若再带两个时辰我的脖子怕是都要断了。”

　　金陵王妃眨眨眼，见侍女已经开始摘凤冠，遂张了张口到底没说话。折桂和翠姜将凤冠摘下后，只梳了一个?髻，清清爽爽的。

　　优昙起身拉着金陵王妃坐到一旁的软榻上道，“这样便舒服多了。这三位可都是侄儿？”

　　“熙儿来见过你母妃。”金陵王妃对着三个孩子中最瘦小的一个招了招手，“太子妃，这位是太子殿下的长子。”

　　慕容熙小心翼翼的上前拱手道，“儿臣见过母妃。”

　　优昙愣了一下，忙道，“免礼。到姐姐…母妃这里来。”慕容熙看了眼金陵王妃，又看了看优昙，遂又上前几步，优昙拉着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发现他虽瘦小些，五官竟长得十分好看，尤其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粲然一笑道，“熙儿长得真好看。眼睛好似葡萄一般。”

　　说着便让折桂找出她那块墨玉观音佩，好在东西一直是折桂收着的，因此虽然东西没能规整好，但是依旧很快找出来了，折桂顺便多拿出两块玉佩，省的一会子还要再翻找。

　　“来，这块玉佩送你，保佑你平平安安的。”优昙直接将玉佩给他戴好，又偏头瞅了瞅，“玉佩很配你。”

　　慕容熙心中有些惊讶于自己这位新母妃的态度，面上却依旧规规矩矩行礼，“谢母妃。”

　　这优昙揉了揉他的脑袋，转头对金陵王妃道，“那这两位都是侄儿吧。”优昙记得金陵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金陵王妃对着站在身旁的两个孩子道，“旭儿、阳儿快见过太子妃。”

　　“叫婶婶。”优昙立刻纠正了称呼。

　　金陵王妃的笑容更加亲切了些道，“这不合规矩。”

　　“都是一家人，按照辈分本就该唤我婶婶。”

　　闻言两个孩子立刻笑嘻嘻的拱手道，“侄儿见过婶婶。”

　　优昙心想多么可爱的孩子呀，对着二人招招手，将方才折桂拿来的两块玉佩连着锦盒递给他们。

　　两个孩子立即笑着接过，“谢谢婶婶。”

　　清宁宫内摆酒设宴，张灯挂红，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清宁宫外沐莲独立于一株梅花树下，执拗地看向那与他毫无干系得热闹之处。

　　粉嫩的梅花被薄雪覆盖，冷风吹过卷起枝头寒雪和着花瓣零落一地，也让沐莲浑身轻颤。沐莲在心中默念那个他放在心底摩挲过无数遍的名字，那个他从不能光明正大叫出口的名字。

　　温良站在远处不敢上前也不敢吱声，看着沐莲的反应，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一个令他骇然的猜测，瞪大眼睛暗想，不愧是督主，竟瞧上了…

　　温良目光中带着几分同情看着孤寂的背影，心想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啊，于是略带犹疑的来到沐莲身后。“督主，时辰不早了，万岁爷还在等您前去复命。”

　　半晌后沐莲收回目光，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神又似从前一般平静冷然，只有被指
　　甲刺破的掌心铭刻着他上一瞬的失态。

　　直到傍晚时分，沐莲才从乾清宫中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东南方。那处已经沉寂下来，昭示着喜宴结束，那之后便是…

　　思及此处沐莲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后发出“呵”的一声轻笑，沐莲也不知是笑自己的迟钝，还是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许久后沐莲才收回目光，挥退提灯的小太监，顺阶而下，独自走在宫道上。

　　月光皎皎，人影斑驳。一滴水珠沿着如玉的轮廓滑下，最终落在青灰石砖上，发出啪的一声，却无人听到。

　　清宁宫这头，热闹了一天的宾客散去后，太子被身边的太监吉祥和东来扶着来到昭云阁。优昙看了看醉得人事不省的太子，便让两人把他扶到软榻上。

　　吉祥和东来对视一眼，嘴巴动了动也没敢说出来。两人都是自小服侍太子的，在太子和优昙的数次交锋两人都有参与，因此此刻心中为他们的太子掬了一把同情泪。

　　俩人出去后，折桂关上房门低声道，“您让太子睡到踏上会不会不太好？”

　　优昙一脸无辜地眨眨眼。“我患有心疾，身子不好。”

　　翠姜笑着点头表示赞同。“郡主说的没错，郡主身子不好，倘若休息不好，明日如何给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请安。”

　　折桂看了眼翠姜，又看了看偷笑的春景和春江，用手指点了点翠姜的脑门，“就你机灵。以后要唤太子妃娘娘，不能再唤郡主了。”

　　“是，折桂姐姐。”翠姜吐吐舌头。

　　夜里春江和翠姜守在屋内，折桂和春景回屋休息去了。半夜太子渴醒，睁开眼睛瞅了一会才发现是宿在了昭云阁。一想起昭云阁，太子又想起先太子妃刘氏死前的眼神，吓得立刻坐起。

　　大红色的装饰在昏暗的烛光下透着丝丝诡异，吓的太子睡意全无，匆匆下榻提上靴子便往外走。结果一不小心撞到了凳子发出咚的一声，惊醒了屋内的另外三人。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春江率先反应过来，急忙从地铺上起身。

　　太子未理会，转身要跑，春江赶忙拦住。大婚夜里太子若是半夜走了，只怕明日宫中上下便传遍了。

　　“太子哥哥这是要去哪？”优昙撩开床帐睡眼惺忪地问道。

　　太子面上带着几分尴尬，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怕鬼。一旁的翠姜眼珠一转，递了台阶。“殿下可是因身上有酒味想稍稍擦洗？”

　　“对对。”太子做嫌弃状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翠姜便出去端了一盆水进来，和春江一起给太子擦了擦脸。优昙看没她什么事又躺回了床上。

　　“连瑞灵，你怎么又睡下了。”太子一抬眼见床幔放下了，不悦的蹙眉。

　　自从取了字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喊，优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太子是在叫自己，“大半夜的不睡觉要做什么。”

　　“你不来服侍本宫擦洗？”

　　优昙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脑袋，闷声道，“我身子弱，起不来。”

　　太子翻了个白眼，“你壮得跟头牛似的，本宫怎么没看出你那里弱。”

　　太子说话过了半晌也不见优昙反驳，心道真是长大了，懂事！

　　又等了半晌，便听见细微的鼾声从床上传来，太子脸一黑，恨恨地躺到软榻上，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堂堂大历太子大婚之夜竟然睡在踏上。

　　不过…太子在脑中默默想着和优昙一块睡在床上的情景，无端升起一股恶寒，隐隐有一种□□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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