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灯

　　月光下树木昏暗不清，南照轻踩石阶飞越过一人高的矮墙，紧追着方才自檐上一闪而过的黑影。

　　以动物鸣叫作为信号，是暗哨接头的惯用伎俩，那几声鸟鸣绝不寻常。他早有预料地四周打量，果然见着了远处有一道黑影自树下越至檐上。

　　几日前长豫公主在暗宅才遇袭击，如今这寺院周围又有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怕是同一伙人。

　　现在万和寺内不仅有长豫公主，还有太皇太后与长公主，如果他们再借千灯卫名头行刺，恐怕后事难以收拾。

　　南照当即决定紧随其后，以求打草惊蛇，打断那些人的后续计划，免生事端。

　　那黑衣人身手利落，借着夜色穿梭在树影间，已由住处院落要逃出寺院高墙。

　　眼见人要跃出院墙，刚跃上高台的南照即刻翻转手腕，一银刺自袖间甩出，随着他跃身而起，那道寒光直刺攀上墙头的黑衣人。

　　随着一声闷哼，黑衣人腿弯一软摔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那人吃痛还没来得及挣扎，南照已从高台跃身而下，两步冲至近前一把抽了带血的银刺握在手中，抵在那扭动的脖颈处。

　　“什么人？”他用膝盖压住黑衣人腿上的伤口，溢出的血迹瞬间洇湿了夜行衣，躺在地上的人吃痛嗓音沙哑。

　　黑衣人应是疼极后蜷缩了一阵，以满是略带惊慌的目光扫来一眼，忽的抬起手要挥臂。

　　南照眼疾手快，银刺在指尖转过霎时穿透那只手掌钉在地上，伴着一声凄惨的哀嚎，自带血的指缝间洒落些许白色的粉末。

　　他面不改色地盯着地上挣扎扭动的人，没因那痛不欲生的神色松半点力气。向敌人面目洒毒粉来致盲脱身，是千灯卫用剩下的伎俩，他早有防备。

　　忽然，四周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转角处亮起了远远近近的火光，有人高呼着跑来：“什么人在哪里？”

　　方才那一声喊叫惊动了侍卫，这会儿人都围拢了过来，南照向火光出警惕看了一眼，不做声色地收了银刺紧袖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已经映得出影子，他收起神色中的锐利，随手折了段树枝，在地上的血泥中戳了，全做这时方才的武器。

　　侍卫杂乱的脚步用来，举着火把将事发现场围了个圈：“别动！什么人？”

　　随着刀剑出鞘的声音，南照不疾不徐地起身，面向那些火光，垂着没什么感情的眼眸。

　　“发生何事？”陆乔携剑快步走来扬声询问，在侍卫让出一条路后，他看清了情况，不由得蹙起眉谨慎怀疑地将一躺一立的人打量了。

　　“南照？”借着火光，他看清了站着的人的面庞，不由得更添疑惑。

　　南照微微颔首，沉声道：“有刺客深夜闯入院内，小人追寻至此。”

　　陆乔往地上已经无力挣扎的人看了眼，双腿边一大片血迹实在骇人，他轻吞了一口唾沫，在看南照时，眼神中已经有些忌惮。

　　“刺客？”他犹疑着问了一句，随后缓步至那黑衣人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会儿，神色慢慢由冷漠转为阴狠。

　　陆续又有侍卫闻声而来，院里一时灯火通明，南照静默地立着也不再看，如此情况之下，无论这黑衣人同伙准备了什么埋伏，现在也是不敢出手了。

　　地上躺着的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陆乔看见那手掌上被刺出的伤口，血色的泥土中赫然刺入一根断枝。

　　他神色缓缓舒展，竟带了些欣赏看向南照，：“断枝做武器，身手不错嘛。”

　　血流不住地从腿伤的伤口涌出来，血迹蔓延一片，浓烈的血腥惹得一旁的那些侍卫隐隐反胃。

　　“带回去审吧。”陆乔轻声吩咐，两个侍卫闻声而动，架起了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拖出了一条血迹。

　　南照虽未做声，但是心里却清楚，不多久这人就是一具尸体了。他把银刺刺向黑衣人腿上动脉处时，便没打算留下活口。免得后续这人招供与千灯卫有关，平添罪名。

　　火把将四周映得通明，这样的阵仗惊动了院内众人，纷纷犹疑惊慌去看。

　　颜知希在房门口立着，只见陆续有举着火把的侍卫从赶来，院里瞬时便多了一重防守。南照匆匆而去后，院里各处人手便纷乱起来，她一时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忽然，自火光中出现了几个人影，依稀可辨是陆乔和南照一同走来。原本疑心未消的颜知希这会儿看到二人又在一起，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她提了一口气目色略带锐利，望向越来越近的南照，恨不得将这个人看个心明骨透，好知道这副皮囊下藏着什么秘密。

　　“见过公主。”陆乔看见了阶上的人，俯身致歉：“惊扰公主了。”

　　颜知希往他身边默不作声的南照看了眼，悠悠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陆乔道：“回公主，方才有刺客出没寺内，是南照追去将其擒获的。”

　　“刺客？”颜知希眼神里这才添了点疑惑的情绪，将南照重新打量了。但她现在也不全信这说辞，毕竟如若二人互相遮掩，做个假证也是轻而易举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担忧攀上她的心头，这两天的万和寺守卫森严，此刻还能轻易出入的刺客，不得不让人想到之前在暗宅出没的千灯卫。

　　难不成，是叛党余孽那日未曾得手，今日准备院内刺杀。

　　颜知希深思着，忽听陆乔开口：“公主，此名刺客是南照擒获，下官恐要带他去询问些事情。不过公主安危下官会另派人手保护，还请安心。”

　　才见过面又要单独相谈，是方才的事情没有说明白么，她话音轻和下来，目光却在黑夜中越发冷漠：“去吧，问过好生给本宫送回来就是。”

　　南照未曾抬眸，只从这样的声音中判断公主是在关心，他在跟随陆乔离开前趁机往阶上的人看了一眼，却发现公主已然背过身去，未曾留下任何可观的神色。

　　这场景，如同与公主吩咐他去春敷楼买酱鱼时如出一辙，可在如此情况下，不见人的神色，却总多了几分不安。

　　颜知希本不愿再去看，可是听闻人走远，她心中又莫名酸涩，还是微微偏头，借着火光看了眼那快要转过拐角的背影。

　　或许，真的只是去追了刺客......她怀着些侥幸，却在片刻后暗自暗恼。往常有丝毫可疑的人都会追查到底，怎么现在还替这满身嫌疑的侍卫开脱起来。

　　自己的心，为何已不由己。
　　.......

　　南照跟着陆乔进了间空屋子，桌上燃着盏晃动的烛火，甚至还没有隔着窗映进来的火把明亮。他见人自然落座，便也正对着椅子站定。

　　屋内狭小又昏暗，陆乔不经意抬眼便见了一大片暗影，面前的人镇静冷漠，竟具有隐隐的压迫感，让人顿生寒意。

　　“坐。”他轻挥了手，面前笼罩的黑影才缓缓移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环境昏暗像极了审讯的刑房，可南照反而更能适应。他垂目不语，并不紧张接下来问话，也不想去猜测会有什么问题。

　　陆乔认真地盯着人，平日明亮的声音一低下来，虚浮中藏了些捉摸不定：“今日，你是如何发现刺客的？”

　　“自后院见着刺客跃于墙头，故此跟去。”南照答得干脆利落，只如实作答。

　　“那你为何不即刻高呼提醒，偏要只身而去？”陆乔微眯起眼睛，漆黑的眸子中尽显狐疑。

　　不高呼人手，自然是怕那人被活捉，后续审问与千灯卫有关，但南照应答自如：“那人身手矫健，匆忙中未来得及。”

　　“哼。”陆乔冷笑一声，微弱的气流将桌上本就孱薄的火光带的摇晃。他意味深长地探了探身子：“你这身手，还有什么来不及的？”

　　这一句过后屋内安静了下来，紧迫感伴随着昏暗蔓延，南照能觉出耳中轻微的脉搏声，和越发锐利的目光刺向侧脸。

　　良久，他终于抬起眼直视陆乔，火光下清冷的眸子忽然闪动一瞬，沉声道：“小人擒获刺客，算不算大功一件？”

　　那神色像极了老谋深算，暗地里不择手段挣功夺利的人。陆乔蹙眉疑惑怔住，却在片刻后眼神忽然清明，往后靠住椅背朗声笑了起来：“算！怎么不算！”

　　原来自己只身犯险，是怕别人抢了功劳，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见人神色缓和，南照轻眨了眼睛复又垂下目光，到了眼下再合理的解释都牵强，不如一己私欲的谎更有说服力。

　　既然是为了功劳，陆乔心里便有了底，知道该如何拉拢，便笑道：“明日回城本官便将此事呈奏陛下，一己之力护太皇太后和二位公主安危，最起码也能有个卫司副主司的赏赐。”

　　话到此处，他话锋一转，语气慢下来：“但是，你要带职留在公主府。”

　　说来说去还是想拉拢自己做眼线，南照将陆乔的心思看透，拒绝道：“有名无实的副主司，便不必了。”

　　小小侍卫野心不小，陆乔刮目相看地将人打量了，却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现在是以利相谈，你若再推辞下去，那条件就是你的命。”

　　南照将头完全扬起来，以冷漠的目光与那阴狠的眼睛对上，不肯让步分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