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破晓

　　22.

　　王秉还家在村东头，沿村道一直向东，横穿了半个山村，山坳间最好的一块平地，就是王秉还家修乡村小别野的地方。

　　他家的白幡子还挂着，王秉还死了快三周了，丧用的物事仍然没有撤走，就像他残留的威信，让王井村的人到现在都没敢选出下一任村长。

　　王方城一踩油门，面包车开上小山包。

　　村道左拐右绕，稍许颠簸，面包车也颠得厉害，远没有谢珣的路虎底盘那么稳。

　　等到了王秉还家，娇气的覃大师已经面白如纸，缩在角落里半天不动弹。

　　谢珣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开我的车。”

　　“……”覃爻脸色发青，摆摆手，歇了一会儿，扶着车门慢吞吞下来。

　　王方城歉疚道：“覃老师晕车啊？”

　　谢珣想上手扶他，但覃爻明显抗拒他的触碰，所以谢珣只好在旁边虚虚地揽着。

　　要是覃爻没事，谢珣肯定直接抱他，但现在覃爻这脸色，谢珣就怕自个儿刚抱住他，覃爻就能紧张得吐出来。

　　好半天，覃爻才缓过神：“我没事，走吧。”

　　王方城在前边带路，三人直接进了堂屋。

　　堂屋正中央的灵堂都没撤，王秉还的黑白相片裱起来，挂在正中间，左右各挽哀联：良操美德千秋在，高节亮风万古存。

　　王方城指了指旁边俩板凳：“二位领导，请坐，我去找找大娘。”

　　两个人在堂屋里落座。

　　王方城穿过侧门，上了二楼，大声喊道：“大娘，我把大师带过来了，他亲自给您看！”

　　没一会儿，王方城回来，恭敬地说：“覃大师，下边灵堂，不方便说话，咱们上去聊吧。”

　　谢珣心想，这村长夫人架子还怪大。

　　覃爻没意见，他站起来：“嗯。”

　　王秉还的老婆王桂芬，今年五十七了，她正在二楼客厅看电视，屋子里的空调和天然气火炉都开着，十分温暖。

　　她独居，把家里打扫得十分整洁，连一楼灵堂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二楼地板砖直接光可鉴人。

　　王方城领着谢珣和覃爻上楼，进客厅前还换了棉拖鞋。

　　王桂芬拥着毯子坐在沙发里，她在看中央三台的音乐节目，眯着眼睛低声跟唱。

　　“大娘，这位就是覃大师，昨天给我批八字，算得很准，连我老婆工作都算出来了。”王方城跨过火炉，到王桂芬身边坐下：“您有啥想问的，就问他，钱不是问题。”

　　——王秉还家也不缺钱，谢珣环顾四周，该有的家电一应俱全。

　　王桂芬招呼他们俩：“坐，都坐，方城跟我说啦，你们都是市上的领导吧？”

　　谢珣不尴不尬地回答：“是，都是小科员，下来呆两天就走。”

　　王桂芬呵呵笑了：“你们上班的，还会算命啊。”

　　谢珣：“我们一般不搞这个，我这个同事是家传，家学熏陶，会一些。”

　　王桂芬点了点头，王方城已经提前跟她打过招呼了，她感激地说：“秉还死了，我俩也没个儿女，全靠亲朋帮衬，谢谢你帮我来找这位大师啊，方城。”

　　王方城两手掌住大腿，规规矩矩地坐着，笑道：“大娘，您客气了，都是亲戚，应该的。再说您养老的事，也不用操心，王奇他……”

　　他说起这个名字，欲言又止。

　　王桂芬摆手，不愿多提：“他啊，不安分，老想着干一番事业，不愿意在家里呆着。”

　　王方城寒暄道：“他有志气，是好事儿。”

　　王桂芬不说话了。

　　王方城有点尴尬，连忙把覃爻推出来：“大娘，您把您的情况，就给这位覃老师说说，让他帮你看。”

　　王桂芬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覃爻，笑容有些勉强：“我这毛病，连张家沟的冯瞎子都看不好，这、小伙子年纪轻轻，能有什么办法？”

　　覃爻的笑容非常有亲和力，他的声音也绵软温和，再加上符合大众审美的外表，王桂芬即便有怀疑，也很乐意听他把话说完。

　　“可以问问你的生辰八字吗？”覃爻向王方城借来纸笔。

　　王桂芬不抱希望地报了农历生辰。

　　覃爻在纸上写下一串：乙巳年庚辰月戊申日，子时。

　　谢珣懵逼了：“你还真会啊。”说完，他狠狠闭嘴。

　　覃爻盯着那串生辰，在脑子里排盘，“食神坐正财，是好命。”

　　谢珣刚喝下去的水差点一口喷出来，覃大师煞有介事地算命，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覃爻回头，瞥了他一眼，谢珣收起腹诽，心领神会地站起来：“那啥，我水喝多了，想上个厕所。”

　　“在一楼，后院里，你下楼梯左转，往前走，开那小门，就是卫生间。”王方城生怕他打扰覃大师批命，连忙回答道。

　　谢珣挑眉，笑了下：“行。”

　　他下楼时，覃爻还在那里胡扯：“你自小就有长辈庇佑，家境殷实，没过过苦日子，很有福气…”

　　王方城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我大娘以前也是地主家的大小姐…”

　　王桂芬的怀疑逐渐化为信服，她连声称是，不由自主地向覃爻求救：“就是秉还死了没两天，我梦到他啊，他说自己是给人害死的…”

　　后边的谢珣没听见，他下楼去了。

　　趁着几人都在二楼，他在一楼到处搜寻线索。

　　为什么过这么久了，王秉还的灵堂还不撤？

　　他观察四周，堂屋左边是厨房，也是现代家用设备，右边是歇屋，供偶至的客人歇脚。

　　至于王秉还的棺材，已经下葬了，堂屋里摆着他的灵像，巴掌大的铜鼎里插香，快要燃尽了。

　　“……”谢珣侧身钻进歇屋。

　　一张四面方正的红木桌，旁边是南方农村里、每家每户都有的烧柴铁炉，炉桌一体，烟囱穿过窗户，与外界通风。

　　红木桌上铺了棉布，将桌面罩住，三张靠背椅紧挨墙壁，整齐地放置。

　　椅面有一层薄薄的灰，看来最近都没人坐过这几张椅子。

　　谢珣伸手，指腹搭在红木桌的棉布上，轻轻游移，桌布表面也沾了灰。

　　看来这间屋子少有人来，东西放在这里，都起灰了。

　　歇屋的布置相当简洁，桌子、烤火炉、椅子，别的就没什么了。

　　谢珣叉腰，在歇屋里环顾一圈，感觉没什么异常之处，他转身正要离开。

　　或许是出于职业敏感性，谢珣总觉得忘了什么，他杵在歇屋门口，猛地回头，视线从椅子、火炉上掠过，最后落到红木桌上。

　　不是什么高级材质的桌子，为什么要铺桌布，因为爱干净？

　　既然爱干净，这些靠墙壁放置的皮椅，为什么不铺？椅子的皮质材质，看上去也不是很便宜的样子，反而是不怎么值钱的红木桌铺了全棉桌布。

　　不客气地说，这张桌布都比这桌子值钱得多。

　　“……”谢珣皱眉，他停下离开歇屋的步伐，轻轻关了门，返身回到红木桌。

　　谢珣伸手，五指按在桌布上，极缓慢地，将桌布慢慢揭起来。

　　歇屋的窗帘已经拉上了，窗外天光大亮，照进室内却是一片昏暗，空气中浮动着微渺的尘埃，谢珣眼也不眨，一动不动地盯着红木桌。

　　桌布离开桌面。

　　等看到红木桌面全貌，谢珣抓住桌布的五指猛地收紧，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眼睛瞪大，瞳孔随之缩紧，他甚至退后半步，呼吸停滞。

　　整张四方形桌面，从右下角漫开大量喷溅状的暗红色痕迹，如果不出谢珣所料，这应该是血迹，而在桌子中间，是一个熟悉的图案，绛色血眼——出现在302号房间的诡异眼睛。

　　他弯下身，凑近桌面仔细观察。

　　灵堂里的风将歇屋的门吹开一条缝，一阵寒意自颈窝深处爬上来，谢珣回头看了眼，门打开一条缝，外面没有人。

　　他咬紧牙关，神经绷紧，额头青筋突突跳动。

　　原来这张桌布，是为了盖住红木桌上的血迹和图案。

　　王桂芬肯定知道些什么——

　　覃爻还在上边！

　　得赶紧上去。

　　谢珣摸出手机，抓紧时间拍照。

　　就在这时，歇屋的门打开了。

　　谢珣一把将桌布盖回去，猝然转身。

　　王方城立在门后，阴恻恻地注视他，忽然，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扬了扬下巴：“领导，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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