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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飞骑入城,秋夜微寒的西北劲风将桥榭处的黑烟吹往城门口,烟雾时浓时淡,焦炭味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腥臭,浮在鼻尖,挥散不去。
自北门入,踏过土灞桥往西,就能见着桥榭那边火光冲天,浓烈的烟雾缠着火舌,在秋风助阵下肆意舔|舐。
越靠近,烟味越浓。
陆续有百姓沿着河道出逃。人越来越多,以至于常玉禾他们不得不下了马,迎着人潮逆向而行。
与他们同一方向的,还有一些穿着号衣号帽拿着水桶藤斗的人。他们是火防役所的火兵,赶着去桥榭那灭火。
自东向西通往桥榭的桥梁不过两座,被人群纷沓之下,哪还有路能走。甚至有百姓慌不择路,冲入了北仓小河中。
常玉禾不会轻功,在桥头奋力往前冲,不过挤了几步路,便又被人流带到桥下。几次三番,她已急出一身汗。
祝铮掠身飞去,捞起了好几个险些被溺死的百姓。他在河对岸扫视一眼,又飞掠而起,将对岸桥边的常玉禾给拎到了这边。
北仓小河不宽,只是深。罗京明与吴瞻等人也掠过河道,跟着祝铮往疠所那边奔去。
才跑几步,祝铮忽的拦了一下后边人。
“怎么了?”罗京明发问。后头的吴瞻更是不解,他倒不是担心疠所内的病患,他担心的是自己安置在疠所门口轮值的三名弓箭手。
祝铮道:“不对劲。”
常玉禾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巨大的夜幕下,厚厚的云层被风推搡着遮住了月亮。黑夜乌沉沉笼住城池,疠所那边红光黑烟缠成的两条巨龙在空中盘旋。焦土味与难以形容的腥臭味走街串巷而来,挠得嗓子眼发疼。
他们立在原地,身侧不断跑过惊慌失措的百姓。在喊声、哭声、求救声炖成的沸水中,他们隐隐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那一声声凄厉尖锐的痛苦嚎叫穿透烟与火扑来,虽微弱,却犹如重拳打在心上。
此处离疠所还有些路,烟味虽浓也不至于逃命。可这桥榭彷如人间地狱,奔走的百姓分明是在躲避比火舌更为可怕的东西。
惨叫声由远及近,好似就隔着一条巷子。
常玉禾呼吸急促,定眼看向不远处。
黑黢黢的夜下,幽沉沉的河边,数名百姓正往这头奔来。灰扑扑的身影在远处火光映照下能瞧见些囫囵的暗影。
混乱之下,河边小巷忽的窜出几条人影,以远非常人的速度扑倒了奔逃的人,先后按在地上啃咬起来。迫在耳边的惨叫声惊得常玉禾浑身汗毛倒竖。
几乎是一瞬,祝铮捞了常玉禾背着的弓箭,搭弓上箭,一气儿射倒了两人。被啃咬的人,捂着伤口爬起来,又慌不择路地逃。
有伤者从她身边跑过,颈项飚出的血液飞溅到她脸上,她抹了一手,只觉黏腻潮湿,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净。
祝铮将弓箭塞回到常玉禾手中,也不知想到什么,他抓住她的手臂一提,带她上了旁边民宅的屋顶。
“在这待着,莫下去。”他丢下这句话,又飞掠下去。
常玉禾未及说话,他已疾驰远去。
她张张嘴,一张俏脸发白,捏着弓箭的手骨节也泛白。她力气小,若是碰上白盲鬼,确实没有反抗的能力。她擅长的是射猎,藏在屋顶正好。
她左右四顾,发现桥榭的民宅挨得极近,屋舍高度也相差无几,她能在屋顶来去自如。
路上人群仍在四下奔走。桥榭四处皆有惨叫与哭声响起。仿佛烟花在地面四处炸开,一声声的,忽远忽近。
祝铮他们的身影已瞧不见。
常玉禾小心翼翼地在瓦片上行走,跨越两座屋顶间的巷道时,她低头看了眼。便见有一白盲鬼立在巷道中,脑袋随着她的步伐转动,眼睛直勾勾地在下方盯着她。
她腿一软,险些摔下去。
这时巷口外的路上有名火兵正着急地往疠所那边跑。白盲鬼听见动静,似离弦之箭般猛地冲出巷道,龇牙咧嘴地往那火兵扑去。
常玉禾心下着急,疾跑几步到了屋檐那,搭弓上箭,在白盲鬼扑向火兵的刹那,一箭击穿,险险救下火兵。
火兵是个年轻男子,吓得跌到在地,面色惨白地看向她这边。
她忙探出脑袋:“莫要发出声音,他们听得见,看不见。”
顿了顿又道,“疠所那危险,莫要去了。赶紧回家。”
男子明明吓得发抖,却摇了摇头,低声道:“风大,火急烟重,若不灭,死伤愈多。”说着又提拎了摔在一旁的藤斗,疾步匆匆逆着人群跑。
常玉禾暗暗焦急,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要命似的。她索性拿着弓箭,在民宅瓦舍顶上疾奔,同下面的火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黑烟浓一阵淡一阵,她撕了一片衣襟遮挡鼻子,时不时拿衣袖捂住,这才好不容易又接近了疠所一些。
惨叫声不绝于耳,地上零落地躺着许多不知是咬伤还是烧伤的人。
街巷内有一迭声混乱的脚步声,仿佛这四曲八达的窄巷中处处都有死而复生的白盲鬼。
火兵还在往前跑。偶有白盲鬼自巷内窜出,将旁的百姓撞入北仓小河撕咬。
常玉禾一连射穿了四个白盲鬼,心跳如擂鼓,血液直往脑袋冲。可冲进河里的死人与活人碍于河道阻挡,她一时有些分辨不清,浪费了数支羽箭。
及至福芝巷,火兵跑入巷道冲进了黑烟中。她失去了保护的目标,一时有些茫然,遂立起身来环顾周遭,这才发现起火点确实是疠所,可烧得最旺的却是疠所西北处的屋舍,剩下大半房舍连火苗都像是被黑烟给裹住了。
常玉禾心猛地一沉。怕是疠所内的伤患在被火烧死前已被黑烟熏死诸多,这才有那么多尸变的白盲鬼出现。
她又跳跨至旁侧的屋顶,却赫然瞧见巷子内有一团蠕动的暗影。
月光短暂露了一角,借着微淡的月光,她看清了底下的黑影。那是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影。躺着的那人昂着脸,面色惨白,神情痛苦,像是喊不出声。趴在他身上的人,正专心地啃着他颈项处,发出吧唧吧唧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她定睛一瞧,脊背微僵。她认得躺着的那人,这是住在疠所的张连富。
常玉禾忙拉弓射中了白盲鬼的后脑。白盲鬼失了活力,沉沉压在了张连富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强烈的求生欲起了作用,张连富猛地推开了身上的尸首,又挣扎着爬起了起来,嘴里不知嚷着什么,只神情扭曲地对着她伸出了手。
常玉禾浑身发毛。眼前的人,颈项正中央被啃了极为可怖的一个伤口。血液正汩汩流出来,可他好似浑然不觉,哑了一般的吼声越叫越大,含糊不清地像是在说救救我,拉我上去。
见她蹲在屋檐处,不为所动,张连富四下一瞧,竟攀着墙上窗户,踩上了窗框,一只手够到了屋檐上。
“救救我,救救我。”他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拼尽全力要爬到屋顶上去。
他嘴里说着话,颈项那还在不停地出血。
大约求生的意志太强,他终于爬上了屋顶。他趴在屋檐那,原先惊恐的脸一霎转成喜出望外,一边笑,一边吐出血来,面容狰狞,彷如罗刹。
常玉禾离他半丈有余,警惕地看着他。
颈项处的伤势较为棘手,止血较难。她知道,张连富很快便会因失血过多身亡。也不是她冷血,她不懂医,委实救治不了。更何况,被白盲鬼咬伤的人,死后也会尸变。
她之所以不逃,是想看一看究竟被咬后隔多久死亡才会变成白盲鬼。
张连富立在屋顶上,急促地喘着气,大约终于意识到自己颈项的伤口,两手忙乱地捂住自己脖子,眼神渐渐惊恐起来。
“救救我。快救救我。”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那血浓稠地溅在瓦片上,泛着极淡的森冷光芒。
常玉禾浑身冰凉,脚下也有些失了气力。
张连富约莫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忽然间径直朝着她冲了过来,又因步履蹒跚,被瓦片一绊重重倒了下去。恰逢一阵浓烟卷来,常玉禾呛了一口,嗓子眼仿佛被塞了一把烧旺的干柴,疼得她趔趄了一下。
反应一慢,张连富摔倒在她脚下,把屋顶砸出了一个洞。
瓦片茅草纷纷碎裂,小洞很快成了大洞。
常玉禾躲避不及,脚下一空,同张连富一道摔了进去,直摔得头昏脑涨,左肩一阵剧痛,弓箭脱了手。
碎瓦尘土飞扬,洞口泄进一点天光,她坐起身一瞧,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屋内围了一圈人,像是躲在这房舍中的百姓,少说也有七八个。黑夜无灯,他们掩在漆黑当中,只能瞧见一双双眼睛的微光,惊恐地盯着她,和她旁边正在抽搐的张连富。
常玉禾暗道,这现世报未免来得太快。
她正要说话,喉咙发痒,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五脏六腑生疼,脑门像要炸裂一般。
她这动静太大,惊得屋里人跳将起来。许是怕她将附近的白盲鬼给引来,一名男子当先一把扯住了她的左臂,把她拉了起来,也不管她还在咳嗽,径直把她往门那边一推,便有人悄悄开了门。
常玉禾左肩剧痛,被人一顿拉扯,压根儿来不及说话,就被一把推到了门外。
哐当一声,里头落了锁。
她心下一片寒凉,想到张连富还在里边,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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