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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方黎计划的那通国际电话还没来得急打出去,就被骨痛和药物副作用的症状折磨的快要就此咽了气儿。
他第二个疗程快到后期了,要是没有那天晚上擅自下楼作死导致的感染,保不齐再做一次骨髓穿刺,等两个礼拜就能出院。
任明看着方黎的各项检查数据,看的眼皮直跳——
方黎恶化的太快了。
在这次住院之前,方黎还是个能说能笑也有饭量的活人状态,自从年前一天摔了之后,他精神自始至终都没好过超过两天。
有时早上醒来能有点力气,在病房里自己拄着拐走一走,跟安安稳稳唠唠嗑,可基本一到下午,整个人就萎靡不振了。
蒋沐凡眼瞅着方黎怎么都上不去的指标,一天比一天不安,做什么都没心思。
老郑的店里的活儿,最近经常一个晚上接二连三的失误,要不是老郑对他的生活知点情,估计早就让他收拾铺盖卷回家了。
再更别提工作室的那些琐事,年后他就剩下了周六一天的那不到十个学生,其他有转出去的有流失掉的,对于招新生搞花样的那些安排,那蒋沐凡是根本想都没时间想,再无精力顾及。
小师妹徐欣和白晓天快成了沐音的一二把手,听刘伟说,那两人好像还打配合打出了爱情的火花来。
也就白晓天的突然脱单,是蒋沐凡最近听到的唯一一个能舒坦点的消息了,他想把这个大八卦跟方黎分享,可却总是碰不上方黎清醒的时候。
只要踏进永医大的地界,迎接他的就是无休止的血小板输液,医药费,住院费和各种治疗费,剩下的就是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卧床的方黎。
蒋沐凡觉着自己的银行卡,就像是个破了洞的水桶,不论倒多少钱进去,转瞬就能见底。
——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吗?
蒋沐凡上课想下课想,开车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日料店的时候想,无时无刻不在焦虑,明明奔波了一整天,却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方黎苍白的脸在他身边就像是个要变透明的幽灵,让他觉着扶在手里的人是越来越轻。
有天晚上,蒋沐凡安顿下方黎后实在太闷,把刘伟叫到了医院附近,随便找了个能坐不花钱的地儿,想聊会儿天。
他本想请刘伟喝一顿的,可他现在舍不得。
刘伟骑着他的拉风摩托,直接飙到了蒋沐凡脚跟前,他摘了头盔看了看周围环境,面色发苦:“这还没开春呢,你就叫我来这儿赏花啊?你这是医院的小公园没坐够,请我来坐大公园啊?”
蒋沐凡全当没听到,自顾自的给刘伟递了支烟:“来一根儿?”
刘伟没接,给蒋沐凡扔了个备用头盔,说:“走吧,这儿附近刚好有家烤肉味儿特好,今儿我请客。”
蒋沐凡犹犹豫豫,没什心情:“别太远吧..方黎醒了该找不到我了。”
“婆婆妈妈的,方黎他没手打电话啊?”
刘伟愤恨一叹,伸手拽住了蒋沐凡的后颈,一把将蒋沐凡拎上了车。
轰隆隆一阵,蒋沐凡蹭到了他开年的第一顿烧烤。
厚切的五花肉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响,夹上一块儿就上蒜瓣儿和包菜,往干料碟一蘸,送嘴里之后再喝上一口冰啤酒,那绝对是冬日里的顶级满足。
他都快忘了烤肉原来是这味儿了,蒋沐凡吃的脸犯通红,口齿不清的嘟哝:“我特么冬至之后,开的最多的荤不是肯德基,就是老郑店里的鱼。”
“老郑店里的鱼还不好啊?我等吃都吃不起的。”刘伟一边炫肉一边笑道。
“那是老郑人好,没事儿总招待我,但我也不能成天在人家那儿吃吧,再说了,三天两口吃那生玩意儿,我胃都硬了。”
蒋沐凡鼓着腮帮子说。
刘伟心里发苦的硬乐了两声:“行吧,那您快抓紧吃,要不我再给你拿两盘儿雪花牛肉?”
可蒋沐凡却清了清嗓子,道了一声:“不吃了,找你想问你点儿事儿。”
说着他提着易拉罐跟刘伟碰了杯啤酒,哑着声音问:“老郑这种来钱快的活,你那儿还有吗?”
“……啊?”
刘伟面露惊色:“你还找啊?你再找可没时间管方黎了吧。”
蒋沐凡眉头不由的一皱,没去看刘伟的脸,一边用夹子翻腾着烤盘上的肉一边不痛不痒道:“哎,我先找找看吧,万一能抽出空呢?白天先不考虑,晚上的活儿也行。他最近睡了就没啥大事儿了。”
刘伟也跟着拧起了眉毛,声音拐着弯儿的说:“别吧...半夜能有啥好活?你一搞古典的,能搞什么夜场?”
“不一定是弹琴,干什么都成。”
“得了吧。”
刘伟干巴巴的冲着蒋沐凡笑了笑:“那你不行傍个富婆或者认个干爹,这来钱快,你这小脸儿虽比不上那些十几二十的,但也有几分姿色,我可以给你寻摸寻摸。”
可蒋沐凡却笑不出来,他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阳穴,由衷的说:“我也想傍一个去,人家要知道我把钱都给了家属治病,也许能感动的直接整一个方黎救助基金会,把这事儿就这么给办了,多好。”
见状,刘伟心里揪了一下,脸色变得认真起来:“你最近这么困难吗?要不要我给你转一点?我这儿才走了一批琴,手里能周转十万出来。”
可蒋沐凡却摇了摇头:“不要兄弟的钱,现在生意也不好做,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就已经很好了。”
说着,他低头思考片刻,又抬眼看向了刘伟:“你说我那个工作室——转出去的话能转多少钱?”
“我靠,不能吧?”
话还没说完,刘伟就含着一口牛五花咕噜咕噜的冲蒋沐凡慌道:“你那工作室好歹是个能来点钱的地方,那要是转出去了,你拿什么生活?”
然而蒋沐凡却是坦然的笑了笑:“我这不还有老郑这儿呢嘛。”
刘伟瞪大了眼球:“老郑这儿你能弹一辈子啊?!”
刘伟瞅着蒋沐凡就像是瞅个自己总是长不大的傻儿子,他用筷子没忍住的敲了敲碗沿:“老郑他那儿毕竟就是个兼职,改天老郑要是觉着这舞台表演个日本艺伎好,那不说换就换了?”
“哎,那我这手艺也还在呢么不是,沐音不干了我还能去别的地方带,大不了我自己给自己发发传单也能招来。”
蒋沐凡还是那副不以为然,乐乐呵呵的模样打着哈哈。
刘伟似乎是感觉到了蒋沐凡心里的打算,一时间心里有些不大是滋味,他一脸难过的看着蒋沐凡:“辛辛苦苦干到了今天,你这是何必呢?方黎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先不管他,他命现在在我手上呢,没他的发言权。”
蒋沐凡想都没想道。
他没去看刘伟的表情,手里夹着一块儿烤土豆在料碟里面没滋没味的翻来覆去:“你就说吧,能转个多钱?”
刘伟见无力回天,鼻腔一声轻哼,思索了两秒,无可奈何的回了一句:“不好说,你也是租的,就是转个装修和设备,生源你转不转?”
“那就一块儿了呗,我现在也顾不过来了。”蒋沐凡自然而然的说。
刘伟砸巴了咂巴嘴,一个拍板:“那就加上生源,我估计也就十万左右吧?你再着急用钱,人再跟你砍砍价,七八万的,也就下来了。”
说完,刘伟嘴巴一撇,抬眼看了眼蒋沐凡的脸色。
很显然,这答案让蒋沐凡实在是有些很难满意:“靠,我那地段多好啊,怎么才这点儿。”
“你没看现在这竞争多激烈啊?再加上政策打压,机构不好做呐。”
刘伟抱起了胳膊无奈的摇了摇头。
说完,他放缓了语气,苦口婆心的又张口劝了劝:“所以我意思你留着先,怎么着你每月也能有个万把收入吧?”
可蒋沐凡依然是悲观的叹了口气:“哎,太慢了。”
他放下了筷子回望向了刘伟:“你知道方黎现在一周就光药费,就能花这个数。”
边说着,蒋沐凡冲对面伸了三根手指。
“三千?”刘伟茫然。
“三万!”
蒋沐凡扬声,把指头在空中愤恨的晃了晃。
刘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我去,永医大失心疯了吧?”
蒋沐凡冷笑了一声,满面的愁容:“所以你说我能不着急吗?方黎刚确诊的时候任医生就跟我说,得这病的人想活命,得拿钱拼。你看我就这几个月,天儿还没热呢,手里就剩不到五万了。”
头疼脑热让蒋沐的又闷了一大口啤酒,他接着愁眉苦脸道:“沐音转不了也得转了,现在没几个学生,下月房租还不知道哪里凑,干脆早转早结束,我还能给他周转出点药钱。”
“不是,老四儿——”
刘伟想了想,支支吾吾的张了张嘴:“那方黎现在这样,他爸妈知不知道...”
话音一落,蒋沐凡愣了半晌。
思绪像是不由自主的飘远了一瞬,接着蒋沐凡连忙回过了神,故作轻松的摇了摇头,笑着说:“哎呀,他家前两年那点事儿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爸因为经济问题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我估计还得个三四年才能出来,知道不知道的……没什么意义吧?而且他爸刚进去没多久他妈就改嫁了,在那边有了自己的家,也不怎么管我俩的事儿,方黎现在也很少跟他妈联系,哎……他家这事儿挺复杂的,我也没搞明白,都是地球那边儿的事儿,跟我关系也不大。至于他跟他妈说没说——应该是没说,我想他告诉他妈之前肯定会跟我商量的。”
听完,刘伟嗓子发紧,斟酌一二之后,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他现在这样,是不是得让他跟家里人知会一声?毕竟那是他亲妈,你说呢?”
“……”
蒋沐凡停住了轻轻摩擦酒杯的两根手指。
顿了一顿,他低低的倾吐一声:“你说的这些我想过,我一直不谈这事儿其实……也是怕他妈到时候要带他走。”
蒋沐凡的神色淡淡,却看的刘伟心里忽然一酸。
说着,蒋沐凡似是异常坦荡的破开了自己内心的自私,他苦苦的一笑,道:“其实就是我做的不对,方黎好好一条人命,我就这么自作主张的把他拉来给治了,以我这能力,不是富二代也赚不了大钱的,我能给他治多久?咱们这儿的最好的医疗水平比不上人家M国,他家里人有财力有人脉,我这小打小闹的指不定在人家眼里那都是在耽误他,呵……所以我这话说回来——跟谋杀有什么区别?可是老大……”
喉咙似乎是有个什么东西忽然梗住,蒋沐凡艰难的垂下了眼睑,扯了扯脖子。
他声音沙哑,音量不禁小的刘伟都快要听不见——
“我是真怕,我怕方黎要是走了,我怎么办。”
话音消散在掺杂的烤肉店里,刘伟眼圈瞬间一红,他吸了吸鼻子,什么都没再说了。
“服务员!再拿两扎原浆!”
刘伟抬手一声大喊。
喊完,他伸出了手拍了拍蒋沐凡的肩膀:“行了四儿,这不能怨你,别难过,怪我今天多嘴了,来!啥都不说了,老大今儿陪你痛快喝一顿!”
……
那晚蒋沐凡凌晨三点才回到了病房。
十二点之后永医大的病区就关门了,蒋沐凡顶着一身酒气和一张熟人脸,跟值班的小护士说了半个小时的好话最后才得以进门。
夜晚医院外的城市灯光和苍蓝的月光混在一起,打在了方黎那死气沉沉的脸上。
蒋沐凡轻轻坐到方黎身边,借着酒劲儿,默默哭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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