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作者:消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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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2)


      四人走到了那屋子外,成烨还守在那里,看见陆衔琷示意开门,他便转身去动手开门。门一打开,被绑在椅子上的宁儿一看见司南乔走进来就开始在椅子上使劲扭动起来,被堵着的嘴也发出“呜呜”的声音。
      司南乔走过去对她说:“宁儿,你先不要叫喊,我们即刻就给你松绑。”
      听闻此言,那宁儿果真就不再挣扎,嘴里也不再发出声音了。成烨给她松开后,宁儿立马就跪在了地上,抽泣着说:
      “公主,我还以为您已经死了。”
      司南乔过去把她又扶起来,说道:“我也以为你已经被追兵杀死了。”
      宁儿哭着说道:“我侥幸逃脱了。跟您失散后,我找了您近二十年啊!我找遍了阙外,却没有您一点身影,然后我又到了长菁、银岭,后又颠沛流离到了兰泽,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没想到,我又在兰台见到您了。”
      “今日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吗?”
      “嗯。以前只听闻了陆夫人,没想到陆夫人就是您。”说着宁儿眉心紧皱。
      宁儿又道:“可是刚才,公主为什么不认我?”眼里的泪水还在眼睛里凝着。
      “刚才那种情况下,我又如何能认你?你也不要再叫我公主了。”
      “可是,您就是阙外公主啊!”
      “我早已经不是阙外公主了,我现在是陆夫人,是绮儿的母亲,是司南乔。”
      这番话传进宁儿的耳朵,似晴天霹雳一般在她脑子里轰鸣不已,她喊道:“公主,你忘了阙外了吗?!”然后看了看站在司南乔身旁的陆衔琷与陆怀绮,说道:“公主,我们回阙外吧!”
      司南乔一惊,道:“我父王的阙外已经没了,现在是别人的阙外,我家在兰台。”
      宁儿又激动道:“公主!你忘了,兰泽是害王上的罪魁祸首啊!你嫁的陆将军是杀害无数阙外百姓士兵的凶手啊!”她狠狠指着陆衔琷大声叫道。
      司南乔抖着声音说道:“那我父王跟阙外将领就清清白白了?”
      宁儿被她的这一问吓住了,道:“但公主你是阙外人啊。”
      司南乔:“是阙外人又如何?你也忘了后来的阙外是如何对我玄鸟氏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宁儿:“我们回去报仇!我们回去报仇!把玄鸟氏的阙外夺回来!”
      安墨澄瞧着宁儿发狂似的模样,便也能想到这几十年来她都遭遇了些什么了。
      司南乔轻笑道:“如何报?如何夺?”
      宁儿:“一定还有其他玄鸟氏人活下来的,一定还有的!”她双手紧紧抓住司南乔的肩膀,眼睛里全是癫狂。
      陆怀绮一把她手拿开,把司南乔护住。
      司南乔:“什么国,什么恨,我已经不想再记起了。”
      宁儿喊道:“可你是王上的女儿啊!你是阙外公主!是玄鸟氏后人啊!”
      司南乔垂下眼帘悠悠道:“自古王权是漩涡,无数人被卷入,却再也没有露头之日。我本不愿生于帝王家,但之前是我没有选择,如今有了,我为何还要去做那违心之事?我已经做好了我的选择,你自己回去吧。”
      宁儿站在原地半日,后又眯着两只眼睛说道:“公主你宁愿在这敌国做将军夫人,为阙外仇人生儿教子也不愿做回阙外人,”轻笑两声后又说:“也是,这将军夫人多舒适,风光无限那!可你忘了阜原城外的横尸片野,其中也有多少跟你口中所说的兰泽国无辜百姓一样的阙外平民!你此刻享受的风光都是建立在死去的阙外人骸骨之上的!公主啊,你之前讲那一套可真是虚伪至极。”
      陆怀绮怔怔站在司南乔身旁,眼睛盯着地面,嘴唇颤动着,最后对着宁儿大吼道:“我爹跟你说的不一样!”
      众人都让他这一吼吓到了,陆衔琷此刻也怔怔望着他。
      宁儿嘴角一撇,轻蔑道:“怎么不一样?你就敢保证他没有杀一个清白无辜的阙外人?你就敢说他这个靖遏大将军一生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陆怀绮不说话了。
      司南乔皱了皱眉道:“当初如果我父王没有入侵兰泽,后来又怎会害得阙外百姓遭受那无妄之灾。阙外战火疮痍,兰泽也同样生灵涂炭。”
      宁儿走上前去皱着眉头,盯着司南乔眼睛,说道:“无妄之灾?呵,你知道这兰泽国主是打的什么主意?就算阙外那次没有入侵兰泽,你就知他日后会放任阙外昌顺繁荣?”
      陆衔琷低沉着声音说道:“今日,不是来追究谁是谁非的,我们是来跟你做交易的。”
      宁儿似乎猜到了他们的目的,又露出那副轻蔑样子说道:“想让我不要把陆夫人就是阙外公主的事情说出去?”
      陆衔琷也不跟她绕弯了,直接道:“你要怎么样才能不把它说出去?你想要什么?”
      宁儿眼现凶光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命,你给吗?”
      司南乔大喊:“宁儿!”
      宁儿:“怎么?现在你又想起来我是你侍女,是你的心腹了?又想起来你是阙外公主了?可那时你为何不敢认我呢?对了,我忘了,你认了,你就做不成靖遏大将军的陆夫人了。”说完嘴上露出一阴险的笑。
      司南乔心痛道:“宁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宁儿笑道:“我怎会变成这样?我倒要问问公主,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够了!”陆怀绮在一边喊道:“你要怎么样才会答应?”
      宁儿:“我说过了,要你爹的命。”
      司南乔此时又道:“因你当初与我情同手足,后又舍身救我,今日我们才来与你交谈。我只想让你好好活下去,我们可以给你钱,让你余生无忧。”
      宁儿恨恨道:“看见公主你现在这副样子,还不如当初就让你死了!!”
      司南乔:“如果你不答应,那么你也不能离开这里。”
      宁儿:“我无所谓,我本就是一个无家之人。倒是公主你,你打算就这样关我一辈子?你可以关我一辈子,但是这世上会有不漏风的墙吗?这凤鸣府上也不止你们几人吧?”
      陆衔琷冷静道:“那么,你就是不肯了?无论如何你也要宣扬出去了?”
      宁儿乜眼道:“你不也不肯一命换一命?你们说,如果全兰台城的人都知道了堂堂靖遏大将军之夫人就是那个派军烧了兰泽三座城池,杀了无数兰泽百姓的阙外王上的女儿,阙外公主后,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那时候你们还是会住在这流光溢彩的‘凤鸣府’呢?还是会像我一样无家可归,犹如丧家之犬呢?还是……把你们全都杀了?”
      站在屋里的众人无不是面露怒色,陆怀绮咬紧了自己下嘴唇,眼睛里的光寒冷如霜。就连站在他身旁的安墨澄也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看见面前这几人的表情,宁儿得意的笑了,那笑声嘶哑着,刺着每个人的耳朵。
      宁儿正笑得得意之时,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渐渐五官开始扭曲,变得狰狞起来,突然她口中喷出一道鲜血,滴落在地。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腹部,已经被一寒光逼人的剑刺中,此刻正流淌出汩汩鲜血。
      屋里的笑声消失了,一片寂静,黑黑的房间里只有两扇窗户隐隐透出一点月色。一剑刺去的是陆衔琷,他握着剑的手还在抖动。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惊魂夺魄。陆衔琷又是一剑抽出,宁儿腹部顿时鲜血迸出,随后,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陆怀绮垂着眼帘看眼前的尸体,嘴巴微微翕动,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司南乔的衣裙上沾了几滴宁儿的血,她身子也似瘫软了一般,双肩沉了下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将军……”
      陆衔琷目光凛冽,平静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有选择吗?”
      ……
      “成烨,背去乱葬岗吧。”持着滴血的剑,走到门边的陆衔琷如是说道。
      这晚,所有人都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回到安府的安墨澄,心依旧没有安定下来。他从凤鸣府回来时,本想先知会一声,可他去敲陆怀绮房间门的时候,并没有人响应,去问成烨,他也不知陆怀绮去向。回来的一路上,安墨澄心事重重,周身疲乏,像是泄了气的球,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安府时已经是正午了。脚刚迈进大门,耳边就传来了个远远的声音,讽刺道:
      “哎哟,还知道回来啊,那凤鸣府住的不舒服?”庭院里的顾妧正悠悠散着步。
      安墨澄没理她,自顾向自己房间走去,还未走上几步,顾妧又在背后说道:
      “你爹今天都卧床不起了,你却还在那凤鸣府上逍遥自在,真是个孝顺儿子。”
      安墨澄昨天见到安洵时,虽说他脸色不大好,但也还是行动自如,精神如常的,为何只过了一夜就卧床不起了呢?安墨澄便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我昨日见到父亲都还是好好的,为何今日就这么厉害了?”
      “还不是因为去鞠城看你踢蹴鞠,那里风又大,春日里的风本就还凉着,再加上你爹他原就受了风寒,回到府上,夜里就严重了。”
      “那大夫来看过了吗?”
      “来过了,跟之前说的一样,没有大碍,只是又重新开了药方。”顾妧不耐烦道。
      安墨澄转身走后,并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去了厨房。他心里想着,这个时辰,正是该吃药的时间,便在厨房给安洵熬起药来。
      正端着熬好的药走向安洵房间的安墨澄,又被突然出现的顾妧拦住,她说道:
      “你爹记了大夫的话,要好好休养,所以此刻已休息下了,交给我,等他醒了,我给他吧。”顾妧说完一手就把药夺了过去。
      安墨澄是被如此对待惯了的,心知顾妧是生怕安洵念起他的好,所以巴不得安墨澄一刻也不要出现在安洵眼前。安墨澄本就不是因为讨好安洵才去熬药,此刻既然安洵已经睡下了,他也就没有再坚持,随顾妧去了。

      已经许多日没有再去凤鸣府了,去书院的日子,也没有看见陆怀绮的身影,安墨澄也不知凤鸣府的情况如何,虽然心里担忧,但安墨澄想到:“要自己是怀绮,可能也跟他差不多心情,只想要一个安静的角落。”一朝无忧无虑的如风少年,一旦见过这世上的阴暗一面,便再也不会是最初的少年了,犹如一颗天然美玉,被划上了一道划痕,就算那划痕再浅再轻,那完美无瑕也再难有了。再加上凤鸣府上这时也不方便再让他去过多叨扰,便忍下了心中的想法,做自己事了。但让安墨澄欣慰的是,至少,今后在兰台,没有人会知晓司南乔的真实身份了,凤鸣府永远都会是那个凤鸣府。
      今日下了学后的安墨澄也没有立即回家,又走上了湖边的那条路。已是四月,可湖边的风还是入骨的寒凉。远处的天际与湖水相交的一线上,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船帆,在悠悠的飘着;近处倒影着蓝天白云的湖面也被一只只渔船推出一道道水波,活像一匹华锦,被风吹起了褶皱。安墨澄一袭白裳,漫无思绪的走在湖岸上。突见在那棵熟悉的柳树下站着一青衣人影,不用过多思考,安墨澄便跑了过去。
      看见跑过来的安墨澄,陆怀绮收了思绪,开口道:“澄哥哥。”
      安墨澄站定后,急切问道:“怀绮,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我只是……想要想清楚。”陆怀绮皱着眉道。
      “那你可想清楚了?”
      “没有……”
      “想不清楚,那就别想了,这世上的事数不胜数,哪有事事都想得清楚的。”安墨澄轻声道。
      陆怀绮扭头对着安墨澄严肃道:“澄哥哥,你还觉得现在的凤鸣府是以前的凤鸣府吗?”
      安墨澄疑道:“怀绮你为何这样问?”
      “那日那个宁儿讲凤鸣府的风光是建立在无数阙外人的骸骨之上的,还说我爹没有我想的那么清白。最后我爹也为了凤鸣府,把我娘的救命恩人一剑刺死了。”陆怀绮垂着眼帘说道:“我以前从未想过这些,只觉得,我爹是保家卫国的好将军,如今想起来……”
      安墨澄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陆将军身为兰泽国的靖遏大将军,他的首要职责便是护兰泽子民安危,守兰泽国土,无论战火有没有牵连到无辜之人,我相信都不是为了他一己私欲,也不是他本心所想见到的。而且陆将军有没有存心滥杀,我相信怀绮你能想清楚,陆将军知道陆夫人是阙外公主后,他不也既没赶走她更没杀了她吗?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是滥杀无辜之人。相对于将军士兵,更有罪的应该是挑起战火的人,战争不是陆将军发动的,有些事也不是他能左右的,这其中的对错,又岂是可以轻易下定论的。凤鸣府的荣耀也不是因为陆将军杀了多少人得来的,而是因为他保护了多少人、拯救了多少人免于受战火之苦换来的。”
      陆怀绮依旧垂着眼帘看着眼前的湖面说:“但是……”那话在他嘴边,但他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墨澄见他欲言又止便说道:“从古自今,沙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又有哪一场战争不牵连平民百姓?就算是神,都难有两全之法,更何况一介凡人。如果说,陆将军有错的话,他的错就是做了这为国为民的靖遏大将军,如果不做这将军,便也不会面临这种两难抉择。但若人人都如此逃避,那承担后果的便不是一人,而是无数人。所以这样的人还是要有人来做,那背后的黑暗与沉痛也得一同背负。让没有良心的人做了,那也就无所谓背负与不背负了,相反成了荣耀、成了权势。但陆将军是那没良心之人吗?对于他来说,那背后的黑暗与沉痛是惩罚,是代价。如果能万世太平,邻国间和谐共处,又哪里会有像陆将军这样的人来背负这万千人命罪孽呢,归根到底,只关一‘欲’字而已。至于那宁儿,陆将军给了她选择,原本可以不是那结果,是她自己逼得陆将军非出手不可。恩情需报,这是不假,可当那恩情已被人利用为威胁别人性命的工具,这样的恩情还需要还吗?”
      怀绮缓缓说道:“以前我所认为的对的,如今也不确定了。”
      安墨澄道:“这世上,许多事情无法深究是非,硬要论是与非,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也会如刀剑一般,会伤人心。”
      陆怀绮嘴巴微微动着,脸上的凝重之色稍微缓和了些,他看着天边的那些船帆说道:“我娘是阙外公主,这本身是件错事吗?阙外对兰泽的入侵,不是她造成的,难道只要是阙外人,就该给阙外朝廷对兰泽造成的伤害付出代价吗?阙外也有好人,就如兰泽也有坏人一样。”
      安墨澄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世上经一辨就可判对错的事情少之又少,多数事情原无对错,有了立场就有了对错。多数人只选了其中一方立场,所以不是爱便是恨,生活得极端激进,但也轻松很多。这天下之大,又有几人是双方兼顾,探究根底了?本性如此,不该强求。”
      陆怀绮叹了一口气,说道:“还好,现在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陆怀绮右手转着左手食指上的云雀指环,眉心间的褶皱依旧还有一两道,又开口道:“这几日只觉得,万事万物都似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样子,像我原先肯定的东西,也变得不那么肯定了。”
      安墨澄柔声对他说:“怀绮,你只要记住,变的是外物,而陆将军还是那个陆将军,陆夫人也依旧是那个陆夫人,你也可以依旧是你。”
      寂声了半柱香时间,陆怀绮的眼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嘴角也轻轻勾了起来,说道:“想了几日,终究还是不如澄哥哥的一席话来的直接,做了好几日庸人,也该够了。”
      安墨澄看他表情,再加上他这话里的语气有了一点往日的活力,胸中的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是吐出来了,说道:“这不算庸人自扰,要我是你,也该是一样的。”
      陆怀绮看着他轻笑道:“世事无常,真应像上次澄哥哥说的那样:内外两忘,澄然无事。”
      安墨澄笑了,说道:“怀绮,你就做那陆公子也很好。”
      陆怀绮此时也放声笑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费心去做那‘明道先生’了。”
      安墨澄见他开颜如往日,心中放心了许多。他原本想问陆怀绮为何在这里,但又转念一想,这地方也不是他一人的,被陆怀绮发现也无甚奇怪,就没有再开口问了。
      两人就那样在那湖畔静静看了半日云卷云舒,船来船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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