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听过楼光的那些话之后，龙宿薄懂得去休息了，龙藏玄也放下心来。
　　几日后，玄帝下命，阳诀宫改名阳极宫，阴符宫改名阴极宫，经略司掌司归守奎的兄长归怀壁领了第一任阴极宫宫主。
　　撤八荒殿，另立八嶽殿，原八荒殿部属尽归八嶽殿。九狱殿改名九泉殿。
　　从殿一级的备选良将中选出了第一任八嶽殿与九泉殿。
　　择一空殿命为八嶽之殿，让第一任八嶽殿殿主入住暨处理日常事务，彻底荒废八荒之殿。
　　八荒之殿原本就地处偏僻，这下更是人迹罕至。
　　大家议论纷纷，认为玄帝此举是要把“阴符宫”，“八荒殿”，“九狱殿”——尤其是“八荒殿”从阎浮邪域抹去，以避免刺激到龙宿薄。
　　又过了几日，玄帝宣布，他将移居帝垣。
　　阎浮邪域的结构是一垣三宫九殿二十七司。
　　一垣即帝垣，乃幽帝所居之处。龙藏玄降世后，幽后玄珠被立刻送走，他一口亲妈的奶都没喝到，而无极宫宫主之妻不久前诞下一名女婴，有奶水，就做了龙藏玄的乳母，也因此，龙藏玄自小在无极宫长大，到十六岁亲政，仍没有搬去帝垣。
　　无极宫宫主丧身于十七年前的那场鏖战，任命了新的无极宫宫主后，宫主入住偏室，玄帝依旧住在主室，只在幽帝忌辰时，龙藏玄才会去空无一人的帝垣祭奠一段时日。
　　现在龙宿薄接了回来，无极宫显得过于拥挤，龙藏玄决定和自己的妹子一起搬去帝垣居住。
　　授时司掌司狐瓖说，“帝星归垣，这是好事。”
　　一天夜里，龙藏玄抽空去看龙宿薄。
　　她当然还在照看莲星痕，恢复正常饮食作息后，气色好了很多。看见龙藏玄，龙宿薄极低极轻地称呼了一句，“哥哥”。
　　听见这个词，龙藏玄的表情仿佛要融化了。
　　“我先回邪域了，”他温柔地说，“我会让人把帝垣收拾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得守着星痕哥哥。”
　　龙藏玄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看她小心翼翼地为莲星痕擦拭身体，眼里满是对至亲之人的爱恋，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我问过玄命司了，恐怕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移动。”
　　“我知道。”
　　“下个月就过年了。”
　　“我知道。”
　　“……再过几天，我满十八。”
　　龙宿薄显见有些惊异。
　　“我知道你是足月出生的，我早你半月出来……玄命司用了点法子，把我留在了邪域，然后娘亲和你就一起被送出去了……”
　　龙宿薄看着龙藏玄，目光闪烁，千百种复杂的感情混杂其间。
　　龙藏玄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因为你算是代替我去做人质……不过我从未见过娘亲……你对她还有印象吗？”
　　龙宿薄摇摇头。
　　娘亲是墓碑上的一个名字，每年必须斋戒的一个日子。
　　“……我把她葬在了帝垣，和父亲在一起，我本以为这个年，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过。”
　　龙宿薄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想说什么又不便说出口。
　　“不勉强你，”龙藏玄站起来，“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希望你星痕哥哥能尽快好起来，”他走向门边，轻叹，“但是宿薄，你不能一辈子守着他。”
　　龙宿薄轻轻地、但极坚定地说，“我当然可以一辈子守着他。”
　　龙藏玄停下步子，惊诧地回头看她，片刻，他说，“妹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龙宿薄略带哀伤地点点头，“哥哥，我不止是想照顾他一辈子，我还想——”
　　她没有说出口，但龙藏玄已经明白了。
　　看她不眠不休照料莲星痕的模样，他已经有一点隐隐约约的感觉了。
　　他重新扫视了一遍莲星痕，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读不出任何讯息的面容，龙宿薄忽然有一点害怕，尽管他们血脉相连，可她并不了解龙藏玄。
　　在邪域，他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
　　“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龙藏玄留下这句含义不明的话，面无表情地走了。

　　隔日，龙藏玄命太一、两仪留守，带着其余人马先回邪域了，阎浮那边等他处理的事已经摞起来了。
　　太一殿与两仪殿的部属严密地保护着那片营地，两位殿主则谨慎地与龙宿薄保持一定的距离，既能守卫她，又不至于让她感到不自在。
　　楼光确认莲星痕的情况趋于稳定后，也返回了素问阁，为实现对龙宿薄的承诺，他一头扎进了素问阁那些年头老旧的玄奥古籍之中。
　　夜里，楼光在满地的竹简中昏睡了过去，学徒们轻声商量，准备把他抬到卧榻上去，龙藏玄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看见他，学徒们赶紧行礼。
　　他轻摆手，学徒们静静地退下。
　　龙藏玄随手捡起一卷医谱，展看了起来，一枚夹在竹简中的古旧玉珏忽然掉落，他眼疾手快，在砸到楼光额前接住了，可楼光还是醒了过来。
　　他有些迷糊地说，“藏玄？……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过来时快三更了。”
　　楼光抓抓头坐起来，“你最近很喜欢三更半夜地来找我啊……”
　　龙藏玄半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怎么在看这么古老的书？”
　　“我想找找看有没有法子可以救莲公子。”
　　龙藏玄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有吗？”
　　楼光摇摇头，略有些伤感地说，“我觉得宿薄和莲公子都太可怜了……”
　　龙藏玄沉默了一下，楼光发现他脸上没有表情了。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龙藏玄一旦面无表情，说明他在思考一件与他本意相违背但又不得不做的事。
　　“青鸾，我知道你喜欢宿薄。”
　　听到这句话，楼光脸色有些发红，在他开口之前，龙藏玄说下去，“她几天前告诉我，她已心属他人。”
　　楼光这下说不出任何话了。
　　龙藏玄也知道了龙宿薄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不知为何，虽然心会痛，但他可以接受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莲星痕太可怜。
　　也许是因为他太在乎龙宿薄。
　　龙藏玄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如同冰凌坠落，“如果我遂了她的心愿，你，会否怨我？”
　　楼光觉得龙藏玄的这个想法很突然，也很可怕，“……只要是宿薄所愿，我不敢怨。”作为大夫，他并不想说出这么残酷的话，“但莲星痕从任何方面而言都已经是个废人了，你确定这会让宿薄幸福？”
　　龙藏玄的回应竟然是一声轻叹。
　　“你今天来是为了对我说这个？”
　　龙藏玄摇摇头，“我要开始第二阶段的闭关了，差不多等宿薄大婚后。”
　　楼光半晌没回过神来，“什么——”
　　“我让授时司查了日子，等宿薄生辰那天就把这事办了——”
　　楼光几乎是跳起来，“为什么这么急！这可是——宿薄的——”
　　“问得好，为什么这么急。”龙藏玄这话仿佛自言自语。
　　面无表情的脸，漆黑无光的瞳。
　　“龙藏玄！”楼光抓住龙藏玄的衣襟，差点没克制住自己。
　　“楼大夫——”一声惊慌的喊叫扰乱了夜晚的宁静，盈盈闪动的灯火闯进了素问阁。
　　龙藏玄还坐在满地的竹简中，楼光还粗暴地抓着他的衣襟，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朝那人看去。
　　“莲公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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