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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皇帝
最前面的那人尖眉鼠眼,到了驿亭后翻身下马,对着他们一抱拳。
“毕将军不辞而别,实在惋惜,太子爷吩咐了,要让毕将军在京里多停留一段时间!”
说着这群顺天府的人就将他们四人围了起来。
段暄:“太子皇兄如此兴师动众,真是教人害怕,对一个有恩与我淳于家的人作出这样的架势,未免过份了。”
那人冷笑道:“十八王爷好兴致,竟然大冷天的在这驿亭送别,可太子爷说了,毕将军一定要留下。”
胡言吾按住毕云山将要拔刀的手,道:“既然是太子的意思,那便来者即善了,大哥刚救了太子,太子还没感谢,必然心里亏欠。”
毕云天大笑,“好,既然是太子的意思,那我便去了,胡哥儿,十八爷,多谢二位,此番云天去了!”
说完翻身上马,跟着顺天府这伙人向城里走去。
毕云山咬着牙,一拳将驿亭的柱子砸了个坑。
胡言吾看着发小,心里也不是滋味。
谁都没想到,好好的一个送别竟然会出这样的岔子。
回城后,毕云天被圈禁在了自家将军府了起来,无人可随意探视。
太子此举让人大跌眼镜,对于一个救了自己的人恩将仇报,实在是是又蠢又瞎。
胡言吾本来以为,若毕云天还在京都,借题发挥的必然是六爷党,可没想,下手的竟然是太子。
众人只道太子这是被吓到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只是可怜了毕将军,好不容易回趟京都,结果发生了这样的事。
胡言吾万分后悔。
“要是那天咱俩不去长亭,让大哥顺利走了,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段暄看着懊恼不已的胡言吾,心道了一声:幼稚。
这件事就算是没有刺客,毕云天也是走不了的。
太子心胸狭隘,但他不傻。
太子的重点不是那个刺客,他不过是借着刺客这个由头,逼迫为将军府投诚。
再说了,没有了毕云天,不是还有毕云山么?
太子此举,彻底让毕家寒了心。
如果说原本毕家对太子爷持中立态度,那现在就是直接的反对。
太子此人心胸狭隘,实在不能算是明君。
胡言吾叹了一口气,“毕家已经投诚你了。”
段暄:“嗯。”
见着他一副冷淡模样,胡言吾有些发急。
“毕家投诚了你,你也答应了要照拂毕家的,毕大哥现在被监禁了,你能不能想点儿法子?”
“不急,”段暄依然是慢条斯理道,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看着那一脸冷漠的段蛮子,胡言吾忽然惊恐道:
“大哥要走的消息,该不会是你传出去的吧!”
段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微怒道:“真是书读的不多,脑子里想的却不少!”
段暄既然能猜到毕云天能提前动身,那么别人也能。
毕家自大晟开国以来便是世袭的将军,几代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只为保卫这片土地,却没想因为手里的军权,被卷进朝堂这堆烂摊子里。
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茶宴上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刺客被羁押后,很多大臣都在背地里讨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事与六王爷脱离不了干系。
皇帝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去年年底还能上朝、批阅奏折,后面直接病了,现如今是病入膏肓,出气没有进气多。
现在太子监国,太子与辅政大臣一道做事,现在外面几乎成了太子的天下。
随着太子的逐渐掌控,六爷党将大难临头。
朝中不少人都趁机与言官为首的六爷集团划清界限,对于太子集团极为巴结。
言官集团顿时卑微到了尘埃里。
可言官们每日依然是昂首挺胸,大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大无畏精神。
胡言吾在背后笑话这群穷酸烂醋们假清高,钱谦益都嫌水冷,把殉国的美名让给了柳如是。
六王爷号称‘青庐居士’,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圈禁在青庐里一辈子,但这些文人们呢?
都、得、死!
“我要见父皇。”
“请六爷恕罪,太子爷说了,没他的允许,谁都无法见皇上。”
“他太子就能这样一手遮天吗!”
“六爷恕罪!”
然后又是“噗通”一声跪下的声音,伴随着一些祈求声,“请六爷别难为我们这些宫人。”
晟宁宫外,一个宫人瑟瑟发抖,他跪着的,则是怒气冲天的六王爷。
六王爷一袭书生长袍,他虽然是皇子,但素来以文人自居,张口闭口,不离之乎者也。
就这样清高的人,也动了争储的念头,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一个人拍了拍六爷的肩膀。
六爷一回头,眉头一皱,“老十八。”
“六哥就别难为这些宫人了,”段暄道,“父亲久病不起,想来严重,就算我们去了,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听太子的。”
一听到太子二字,六爷便怒了。
“他太子是父皇的孩子,我便不是?父皇病了那么多日,一直未好!不知给吃了什么药!”
“父亲的病,太医们自然是竭力医治,”段暄又看向趴跪在地上的宫人,问道:“皇上可有按时吃药?”
“回十八爷,顿顿都按着太医的意思,毫无怠慢!”
段暄便道:“如此甚好,”又对六爷道:“六哥稍安勿躁,父亲是真龙天子,必然会逢凶化吉。”
段暄打了这圆场,六爷也只能作罢。
他对太子没好印象,对他的这些兄弟们也是冷漠,老十八与他更是从来没见过,除了名义上是兄弟,对六爷而言,这人就是个刚从乡下回来的土包子。
“听说十八弟最近与西北毕家交好,十八弟久居钱塘,一回京便和西北搭上了关系,这交际手段令人佩服。”
段暄没有反驳。
“上次在许府,十八弟旁边那人,若本王没看错,是小胡大人,西北府想来是小胡大人引荐的。”
相比鲁莽冒进的太子,这假仁假义的六爷更让人讨厌。
“用小胡大人的关系,拉拢了西北,”六爷继续阴阳怪气,“老十八你这棋下的可真够大。”
明明是一副温顺和善的书生样,一张嘴却尽是刻薄话,嘴巴那么毒,不知他心里是有多苦。
段暄倒也不恼,只是道:“六哥是担心我争位吗?”
六爷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本以为老十八会和他吵一架,看着面前这少年,丝毫没有和他计较的意思,老十八小了自己十岁不止,这样一来,倒是显得自己以大欺小了。
这书生王爷有些不高兴,也不回复,直接一撩袖子,转身走了。
待六爷的影子消失不见了,胡言吾才慢悠悠的从另一个拐角的后面走了出来。
“呵!这六爷可真厉害!”
段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俩刚从太子那出来,太子那日惊吓之后,就渐渐恢复了。
正月里天气好,太子心情也很不错。
于是段暄便问太子为胡言吾求了个差事,因着连个举人都不是,太子让胡言吾去了太庙作一散官。
关于毕家的事情,段暄与太子只字未提。
胡言吾笑称自己也走了裙带关系。
此前还拼命笑话老毕,走后门。结果自己还不如老毕,人家毕竟还参加了殿选,他这就完全靠着十八王爷的一张嘴,问太子要了个官。
太子也知道了他二人的关系,本来还提防着老十八有上位之心,后来见二人过来便放心了。
看来流言是对的,老十八沉迷美色,不足为惧,因此太子顺水推舟,卖了老十八一个人情,乐呵地赏了这兔儿爷一闲差。
“好歹现在也算个芝麻官儿啦,”胡言吾满意道,“距离十万贯下扬州的目标更近一些了!”
段暄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样。
胡言吾继续做着他的春秋大梦,“要不了多久我就加官晋爵盘下星月楼包养假蛮子喽……”
晟宁宫。
“他们都已经走了?”
“回太孙,是!”
晟宁宫内,一宫人恭顺地跪在地上,在他面前的,是尊贵的皇太孙。
方才六爷与十八爷在门口闹事,琳珉都看在了眼里。
“皇爷爷的药,已经喂了吗?”
“已经喂了,一切都按着太子爷的吩咐。”
淳于琳珉听完便转头看向晟宁宫的内室。
内室极尽奢华,里面用着安南国上贡来的沉木,用着江南织造府上供的云锦,墙上挂的是王羲之的字,桌上摆的是宋代的砚台。
纷奢、华丽,透露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与这一屋子的华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内室里的龙榻上,躺了一位昏睡的老人。
这老人,便是当今的圣上,大晟中运帝。
皇太孙的爷爷,皇太子的亲爹。
天子已经连着昏睡了好几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老人快不行了。
淳于琳珉对这宫人道:“这几日,就不用太医院的方子了吧,用我的。”
“这……”
“不照办么?!”
“请太孙莫为难小的!”
那宫人立即“咚咚咚”地用脑袋砸地,像一只被捏了腿的蚂蚱,一拱一拱。
淳于琳珉面露凶色。
“冯保儿!你家里上有七十老母!还有哥嫂和一对侄子!全家都靠着你在宫里捞油水!等皇上殡天了!你觉得我父王会放过你这个天天给先帝灌毒药的宫人吗?”
那名唤冯保儿宫人的当即涕泗横流,不住的求饶。
“你听我的,你这条命我保不住,但你老母加你哥嫂一家,还是能保的住。”
冯保儿叩头如捣蒜,希望皇太孙放自己一马。
淳于琳珉笑笑,“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派人杀了他们!”
“小人遵旨……”
“算你狗东西识相!”淳于琳珉笑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晟宁宫。
皇太子每日派人给皇帝喂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治病的药,而是送他老子上路的慢性毒药。
皇帝一口气熬到了太子五十一,也没有退位让贤的意思,朝中早就开始传皇帝有换人的想法,各大臣拉帮结派,明争暗斗,为的就是自己支持的王爷能顺利继承大统。
皇太子身心俱疲,不得已使了这法子。
反正老头子总要死的,只要皇帝一死,自己便名正言顺的继位,谁还能再说三道四?
从晟宁宫出来后,皇太孙沿着宫道一直往前走,在拐角处遇上了一直在等他的李玄甫。
“殿下,”李玄甫客气的向他请安。
一见到他,淳于琳珉浑身竖着的刺便都软了下来,整个人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太傅,我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
皇太子毒杀皇帝,不过是尽力为他们争取生存的几率,从他们的角度而言,皇太子并没做错。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生在皇家,同室操戈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淳于琳珉这样做,无疑是把他父王,还有他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帝王之道,在于人心,但更在本心,”李玄甫朗声道,“去做你觉得对的事,莫问其他。”
淳于琳珉抬头看着李玄甫,眼里早已没有了刚刚威胁宫人时的狠毒,取而代之的是迷茫与无助。
淳于琳珉不过十四,头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极了一只委屈的狗子。
李玄甫一时失神,不由自主的抱住了面前这人。
少年的身体小小的,软软的,被拥进了温暖的怀抱,李玄甫的温暖传了过来,少年的心也被一点一点的暖着。
诚如段暄所言,皇太孙是个正直的人。
聪明狡黠,工于心计,却也正直。
“太傅。”
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将李玄甫拉回了现实。
李玄甫连忙将怀抱松开,“太孙恕罪!”
“太傅何罪之有?”淳于琳珉看着他,“我才是犯了大罪的人。”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李玄甫,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李玄甫目送着这孩子的背影,落寞地消失在深宫之中。
宫廷之事,浑浊污秽,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
晟宁宫内炉火依旧是燃着,宫内墙壁上王羲之的书法龙飞凤舞,令人神往。
这里是权利的顶峰,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但又有谁知道?这儿有多凉?
一个人,若是做了父亲,就要为全家人忍辱含垢,一个人,若是做了天下人,就要为天下人忍辱含垢。
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龙榻上的老人睁开了眼,旁边的宫人见状连忙想扶他起来。
老人摆摆手,“你去看看你的额头吧,朕一人呆一会儿。”
“是!”冯保儿恭敬着退了下去。
殿里只留了这皇帝一人,皇帝看着空气里飞舞的细小微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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