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来真的
回来的时候下了点雨。
到了公主府,一天的奔波终于消停。
洛云桢回西南院。阮峥回自个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雨停了,她坐在芭蕉树下乘凉。元深说池塘里开了朵并蒂莲,很漂亮,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府里近来太平相安,禀报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边听边赏雨后景,招呼秦斐然坐下。
“斐然,尝尝芙蓉饼。”
买的那一堆东西,不单是为洛云桢,有几样是特地给他们的。一回来就让大家分了。秦斐然喜欢吃芙蓉饼,这包是单独留给她的。秦斐然嗔怪道:“这么热的天,事忙完了,早些回来便是,何必为这点东西耽搁时辰,也不怕中暑。”
阮峥递到她面前让尝尝:“顺道看见了,记得你喜欢吃,就买了。”
元深酸溜溜道:“殿下怎么不顺道给我买?”
“这不都是吗。”
“哪是了。”元深一脸怨尤,嘴巴里不满地嘀嘀咕咕:“洛公子回来时拿着拨浪鼓,芙蓉饼是特意给秦姐姐买的,这些吃的玩的,多半是殿下银子没地花,起兴包了人家摊子,一股脑扛回来,哪里专门想着我?”
中二年纪到了,矫情文学泛滥了。
这孩子最近越来越嘚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阮峥专治矫情精,道:“那山楂糕你别吃了,龙须糖你也甭惦记,那张哪吒闹海的招贴画我看十分活泼,正是秦姑娘喜欢之物,就贴到她床头吧。”
元深一愣,这些都是他喜欢的,给他买的。
秦斐然笑着推他:“还不谢过殿下。”
元深高兴地直蹿起来:“谢殿下。”
他个子高,一跳起来脑袋顶到芭蕉叶,叶子上承装的雨水被撞翻,把自己从头到脚淋成了落汤鸡。
阮峥也被波及,让他赶紧滚蛋。元深奔着糖和招贴画跑了。秦斐然放下芙蓉饼,忍俊不禁拿出帕子。阮峥抹了把脸,打算换个地方坐坐,抬眼望见天色青灰,远方似有浓云滚滚,今夜应该有一场大雨。
乘凉是乘不成了。
“待会宫中若来人传召,就说我病了。”她踢开地上小石子,起身往回走。秦斐然生得七巧玲珑心,什么都不用多说,顺从地在后头应声。
“是,殿下。”
当夜宫中人仰马翻。
太子被打,闹剧发生在东营街,又有御林军前来接引,闹得满城风雨,知情人想瞒也瞒不住。阮峥因不在场,也未被梁家和太子提及,本侥幸躲过一劫。谁知宋贵妃在太清宫哭得肝肠寸断,咬定此事必有冤情,恳求陛下明察。
当事人御林军首领与张歇被连夜召来审问,二人没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出所见所闻,意外牵出了永宁公主在场的事实。
天子命公主前来觐见。
大太监连夜跑到公主府,结果吃了闭门羹,得管事一句“殿下病了,实在下不得床”的说辞来回禀。
托病不出等同于自认罪名。
太子和公主都到过东营街成了无可辩驳的事实。
旁人想找补都没地补,惊骇不已,都讶异两位祖宗如此胆大。东营街是个清白人提起来都会脸红的地。他们到那去,不管是巧合偶遇,还是约着一起,都是视礼法于不顾,将天家颜面踩在地上践踏。
皇室体统沦为了笑柄。
天子哪里承受得住这种冲击。
他恼火得几乎失去理智,摔了玉玺,踹了太子一记窝心脚:“好!好一窝无法无天的畜生,年纪越大胆子越大。如今竟是反了,不想活了,倒是一齐死了干净,省得他日弑父杀君,害朕到九泉之下无颜见列祖列宗!”
宋贵妃被这话吓了个半死。
她扑到太子身上,嘶声哭道:“嶙儿什么品性,陛下还不知晓?前儿个还骂他脾性软,撑不起储君的威风,这会子动了气,寻不着主儿,便只管将火气撒在他头上。撒就撒了,父亲震怒,儿子哪有不受着的道理。只是这大逆不道的罪名,嶙儿是万万不敢认的。陛下万不该说这样诛心的话。”
一句话没提永宁公主,锅却甩了出去。
皇后脸色极为难看,上前叩首大拜:“永宁自临安回来,身上病症一直不见好,太后叫她养着少动弹,几个月没出府门。陛下既要见她,让人抬着来也就是了,何须如此动怒?”众人跟着叩首,高呼陛下恕罪。
天子气得指着鼻子一个一个骂过去。
皇后宫妃惊惶跪满大殿。求情的求情,劝谏的劝谏,和稀泥的和稀泥。太清宫一夜沸反盈天,整个开水浇沸油炸开了锅。
“闹得这么厉害?”
“可不是么,太后娘娘都惊动了。”
“后来怎么着?”
一夜风雨潇潇,阮峥安然睡到天亮,第二天早上得知这场风波。她知道天子是个炸药桶人设,张口逆子闭口孽障,一天不骂人浑身不舒坦。平日里皇后宋贵妃劝着,气过了也就消停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只是这回太子和公主都牵涉进去,两宫都没脸说话,旁人没胆子蹚浑水。如果没个有地位的人出面调停,天子气成那德行,怎么下的来台?
阮峥最好奇的是这一点。
赵嬷嬷点穿了她的疑惑:“太后出面了。”
赵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今早来公主府探望,送了些东西,顺便把这件事给她复盘了一遍。说宫里昨晚闹得不可开交,连太后都被惊动。宫里许久没折腾出这么大的笑话,大家确实是没了章法。
“太后她老人家坐轿辇到了太清宫,好一通笑。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论理是帝陵里那位糟老头子的错,好的没传承,东营街门路却叫子孙一脉相承的熟稔。”
这里头有原来的典故。
当年先帝逛东营街,暴露了身份,回去之后被还是皇后的太后捶了一顿。
民间至今流传笑话。
太后疼孙子孙女,为今日这场糟心事,不惜把帝陵的老骨头拖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一通编排。
皇帝不敢议论先帝,只能低头惭愧说自己教养无方。
太后却驳斥了他:“既如此,又何必说无颜见祖宗。我看阮氏三代,也就陛下还算体面干净,不曾出过偷鸡摸狗的丑事。皇后贵妃具是贤良,太子性情宽仁,公主有胆有谋。百年之后,倒是祖宗无颜见你。”
太后出身将门,说话素来很犀利。
皇帝自继位以来,兢兢业业,不曾误过一天早朝,后妃也只有十几个,比起历朝历代可谓清心寡欲。从没听母后嘴里蹦出个好字,如今被踩着祖宗三代这么惊天动地一顿夸,既是震撼又是惶恐:“母后言重了,儿子不敢担。”
话题挑开,火气飞到了九霄云外。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后堵住皇帝的嘴,才好给所有人台阶下,语重心长道:“东营街热闹了几百年,不止一家逛过。该解封的便解封,莫要为了小事毁了人家的生意买卖。唾沫淹不死人,捂住嘴才叫可笑。家和万事兴,儿孙福气不晓得享,整日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天子面有愧色:“儿子受教了。”
太后亲自扶起天子,又命太子扶起皇后和宋贵妃:“太子如今大了,也该张罗着选妃了。”
皇后跟着打圆场:“太后所言极是。”
太后又叹气:“永宁在我手里养大,做错了什么,也该哀家去问,哀家去打手板。若是陛下嫌哀家管教的不好……”
天子道:“儿子不敢。”
“所以说……”
故事听到这里,阮峥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看向对面端坐喝茶赵嬷嬷,渐渐失去笑容:“嬷嬷今早前来,是奉太后懿旨来教训我?”
赵嬷嬷不答反问:“殿下犯了错,难道不该打手板吗?”
不至于吧。
阮峥心道,我只是去吃了个饭。
太后出身将门,是个恩怨分明的烈性人,错了打,对的夸,绝不存在为着面子打孙女一顿的道理。东营街的事情明明白白,查一下就知道,她就坐在酒楼里,什么都没干,吃饭何错之有呢?
“吃饭自然无错,错在别处上。”
“别处是哪处?”
“殿下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了?”
“什么?”
赵嬷嬷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一针见血道出缘由:“殿下对梁三姑娘,那一番高论,说混吃等死活一天是一天,名声烂了遗臭万年,到头来不过黄土白骨一把烂灰,”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直视阮峥的眼睛,嗓音忽然冷得发颤。
“这话怼得旁人哑口无言,传到太后耳朵里,却又是怎样剜心刺骨的痛?”
一番诘问震耳欲聋。
阮峥心惊肉跳。
太后教养公主长大,掏心掏肺,一辈子气性都花在她身上,要自由给自由,要旨意给旨意。江南塞北任她闯遍,只让记着“已是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一句话。说千古文章掉书袋,读多了便成榆木脑袋,带着这话出去便晓得了天高地厚。
公主懵懂出关,一句话悟了几年,在外九死一生,险些叫白发人送黑发人,风发意气不减。而自眼下时点往后推演,一身傲骨磨尽,做乱臣贼子,却也用不了几年。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前人因果已种。
阮峥穿书穿错了时点,恰好卡在下坡路上,知道自己没有天长地久的那一天,刹不住车,索性一股脑滑下去,至少还能苦中作乐看看风景。她图洒脱,却忘记了有位老人,后头远远看着她,眼里的骄傲一点点被失望取代。
谁家祖母听见孙女说出这样的话,不痛心难过?人心具是肉长的,阮峥后悔自己失言,戳痛了一位老人的心:“劳烦嬷嬷转告太后,孙女说错话了。”
赵嬷嬷看着公主长大,也算是长辈,严词厉色之下藏着关切:“日后且改不改?”
阮峥低下头:“改了,不会再说了。”
“好。”
日后还是收敛些,少乱说话,阮峥暗自警诫,希望这事就此翻篇。赵嬷嬷招呼小太监上前,拿出一块五寸长的白玉戒尺,上前比划:“太后说,若是悔改便打三十板子,若是不改便打一百板子。殿下准备好了,这便开始计数了。”
“……”
还真的打?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打手板?
阮峥愕然无言,诧异看着那那块戒尺。刚听了半天,以为太后是个性情中人,不拘小节,连老头子的陈年糗事都敢拿出来取笑。说错话道个歉应该就完事了,怎么还真的派人拿戒尺来打她?
半指厚的戒尺伸过来。
赵嬷嬷八风不动,分明是要来真的。
不至于吧……五十板子得把手打断了吧?阮峥心里慌得一批,面上还是保持镇定,没有从椅子上弹起来:“嬷嬷,您方才送来许多山参雪莲燕窝,说太后让我好好补补,这不合适吧。”
赵嬷嬷沉着冷静地说:“正是因为打了板子,才要东西补回来。”
一环扣一环。
原来送礼是预备着打人,亏她刚刚还千恩万谢,以为祖母记挂孙女。阮峥尽量远离那块戒尺,笑容变得勉强:“山参嬷嬷带回去,戒尺也带回去,两相抵消,就当我板子挨过了补品也吃过了,这样行不行?”
赵嬷嬷道:“殿下知道太后说一不二,何必白费唇舌。”
眼看戒尺越靠越近。
阮峥手心冒汗:“别别别……”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