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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烛龙灾
“尊上!”谢必安连滚带爬地跑到傅云疏身边,不慎沾了满身的血。
龙背裂开,可见深红的血肉。傅云疏没有发出声音,但呼吸沉重又痛苦,听着几乎要断气。看到谢必安,他勉强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危险,快走。”
“神谴为什么总是这么会挑时候?”谢必安准备再次施展包扎龙王的本领,却听傅云疏喝道:“听到没有,快走!”
但已然来不及,刚刚平静下去的海面又翻腾起来,一条赤红金瞳的龙从海底跃起,鬃毛几乎要燃烧起来,冲着沙滩就飞了过来。
谢必安一眼就认出它是曾经偷袭过自己的烛龙。
它竟然没死,还回来趁龙之危。看那呼啸而来的架势,估计是想趁傅云疏受伤之际,报回当年咬穿肚肠的仇。
傅云疏试图站起来,却因消耗太大又摔了回去。平时收拾一条不听话的小龙没什么问题,但现在神谴的疼痛不亚于拆遍全身筋骨,正常化形走路都是勉强。
但他发现,烛龙似乎并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着身边的谢必安。
他猜测,大约是因为谢必安元神上的龙息。元神本就是大补之物,再加上附着其上的真龙龙息,对于还未修成正果的烛龙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转眼烛龙已到谢必安面前。傅云疏咬牙腾起,与飞驰而来的烛龙撞在一处。背上的伤口一扯,血便如开闸的洪水肆意狂流。
谢必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两条龙纠缠在一起。傅云疏并没有上一次收拾烛龙那么干脆,反而被烛龙占得上风,一口咬住了脖颈。
耳畔传来痛苦的龙吟。
“尊上!”谢必安手足无措,拿出白羽扇,幻化出一团火焰打在了烛龙背上。
火刚碰到鳞片就熄灭了,比挠痒痒还没威慑力。烛龙转头看了一眼,眼神里有几分轻蔑和嘲笑。
“退下!”傅云疏的声音传来。
烛龙的反应比谢必安快得多,迅速放开傅云疏,转身飞来。谢必安看到它嘴里吐出一道赤色的闪电,击中了何处他没看到,只感觉眉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蓝光从眉心逸出,眼前的场景开始天旋地转。
“阿离!”还是傅云疏的声音。
他在喊什么?阿离是谁?
谢必安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感觉全身力气被抽干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去。恍惚间,他看到一抹玄色的身影飞到沙滩上,扑向傅云疏。
寒光惊闪,一条冰龙撕扯着烛龙盘旋入云,烛龙的血飞溅四方。
谢必安两眼一翻,晕厥在地。
潮汐一阵阵涌上沙滩,又席卷着血迹消散褪去。
此番惊天动地的祸乱,就在海鸥的嘶鸣中逐渐销声匿迹。
两日后,星月天下了一场暴雨,惊风乱飐,红消翠减。碧华殿,傅云疏撑着太阳穴在殿上闭目养神,手边燃着一炉凝神的鲛人泪。
天九悄无声息地走来:“尊上,妖君求见。”
“让他进来。”
天九退下,少顷,一个身高马大的红发男子走入殿中,肤如红砖,目似惊电,背生四翅却断了两根,吊着绷带。化作人身的混沌,外表依旧算不上赏心悦目。
“参见仙尊。”混沌俯身行礼。
“何事。”傅云疏闭着眼道。
混沌道:“前日妖界之祸,多谢仙尊出手相救,饕餮与穷奇已被关入无垠海沟之下。”
“嗯。”傅云疏应了一声,没说别的。
他态度冷淡,混沌反倒不知如何继续讲下去,面露难色,纠结了好半天才道:“敢问仙尊要如何处置……”
傅云疏终于睁开了眼,满眼却尽是冰霜:“本座早告诉过你不要养虎为患。从前小打小闹本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罢了,如今竟还闹到了断情天下。”
混沌垂着头:“仙尊说的是,臣下考虑不周。”
“如今这般光景,如何处理,还要再来问本座么。”
“可、可是它们毕竟是臣下手足……”
“手足?”傅云疏打断他,“它们仿佛并不把你当手足。”
“它们只是……”
“行了,少在这废话连篇。”傅云疏面露不耐,“混沌,妖神境四大凶兽,按修为来说你排第三,缘何能坐上妖君之位,你莫要忘了。”
混沌额头上渗出一片冷汗。
他当然不会忘自己为何能压下饕餮和穷奇成为统领妖界的首君。妖族,虽说并非是个势力庞大的族裔,却生出来一堆天然打不服的倔骨头。四大凶兽之中,只有混沌愿意安分守在仙界之下,只有他愿意向傅云疏俯首称臣。
换句话说,傅云疏助他夺得妖君之位,是因为他乖顺。
他毫不怀疑倘若连他都不愿臣服仙界,他们早已化成傅云疏手底下的一堆枯骨,就像当初不服仙界的鬼王重离一样。妖界也会步上鬼界后尘,迎来一个如阎罗一般仙族的妖君。
混沌沉默了许久,拱手道:“臣下明白了。”
“给你两天时间。”傅云疏又阖上了眼,“两天后,把饕餮骨和穷奇翅一并送到碧华殿来。”
混沌的冷汗掉了下来:“是…是。”
混沌走后,天九奉茶来,半跪在傅云疏身前。傅云疏端起茶杯,嘴唇刚碰到杯沿,先咳嗽了两声,望着泛了红的水面蹙了蹙眉。
“换一杯。”他把茶放回天九手里。
天九看了看茶杯:“尊上,你的伤似乎很重,让阿九给你疗伤吧。”
傅云疏不置可否,起身去了寝殿。天九将茶换下,跟到寝殿里时,傅云疏已经脱了衣裳,侧身靠着床头。
天雷极痛,却不会留下伤疤,也不会伤及根本。他身上的伤,是被烛龙咬了一口,还被穷奇给挠了一爪。
被这些不起眼的垃圾伤到,傅云疏的心情并不愉快。星月天有些官职的人几乎都知道云疏仙尊脾气差劲,一连几日也没人敢来触他霉头,反倒清闲了不少。
天九在他身后运气,全身散发出浅淡的光,大泽之灵气溢出指尖,慢慢修补着伤口,一边轻声道:“方才阎罗来,说请你去趟冥府。”
“怎么?”
“阿离醒了。”
傅云疏的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那你快些。”
“是。”天九顿了顿,凑近他耳畔,“还有一事。此次妖界之乱,神说,你做得很好。”
傅云疏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听见天九的话。
天九也没有重复,只安静地修复着他的伤处。
谢必安沉睡的时间不长,但房中烛火微光跳入眼帘时,他却觉得昏了得有半个世纪,头涨得像发面馒头,耳朵里像塞了两斤狗毛,对于外界的反应都迟钝了许多。
于是当他看到床头坐着个人的时候,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范少玄。
“少玄。”谢必安碰了碰他的手臂。
范少玄转过头,欣然道:“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必安摸了摸眉心,摇摇头:“没什么感觉,我是…怎么了?”
范少玄凑过来抚着他的背:“那条烛龙激出了你的元神,好在它被及时收服,没酿出大祸。”
“你怎么知道有烛龙抢我元神?”谢必安静静看着他,“你又不在无相海。”
范少玄顿了顿:“是云疏仙尊说的,你以后不要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是么。”谢必安靠在他肩上,“他人呢?”
“他受了伤,回仙界疗养了。”
谢必安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见见他,毕竟救了我的命,我想跟他道个谢。”
范少玄没有跟他对视,冲着脚下的地板点了点头:“好。”
谢必安没有再说话。伏在范少玄肩上,他可以闻见从发间透出的淡淡梅香,也可以感受到他跳动极快的心脏。
他知道,范少玄撒了谎,撒谎的技术还很拙劣,心跳得这么快,是怕他发现不了么。
被烛龙激出元神后,谢必安并没有立刻昏过去,最后看到的那抹扑向傅云疏的玄色身影在睡梦中反复出现,就算化成灰他都不会认不出来。
“送你个东西。”范少玄清了清嗓子,拿出一条长长的玉色飘带,放到了谢必安手里,
谢必安捏了捏,其中嵌了松紧带,手感很好:“腰带?送我这个做什么。”
“不是普通的腰带。”范少玄道,“是用龙筋穿的,十分耐磨。”
“龙筋?!”谢必安一下子把腰带甩了出去。
范少玄又捡了回来:“怎么了,不喜欢?”
“这、这谁的龙筋?”
“那条烛龙的。”范少玄道,“傅云疏抽了他的筋,角也磨成了粉,说是冲泡了喝可以增补修为,一会儿我让人做了给你尝尝。”
谢必安一阵心惊肉跳:“我不喝!这这这烛龙不是云疏仙尊的同类么,怎么能喝他的角!”
“你很在意这个?”范少玄一反常态地没觉出不对劲,“妖和仙怎能同日而语,更不会是什么同类。”
“反正我不喝!”
“那算了。”范少玄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我去找阎罗,刚刚崔珏来过,想看看你,要不要见?”
“让他来吧。”
范少玄在他腮上亲了亲,走出门去。没过多久,崔珏走了进来:“谢无常,本官来瞧你了,听说你被龙啃了,可是真的?”
谢必安看了看他的手:“崔大人,看望病人空着手来,你也真好意思。”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崔珏笑着说。看到谢必安的脸时,他忽然捂住眼睛,大叫道:“喂,你怎么把冰绡摘了,快点戴上!”
谢必安把他的手拉下来:“我的眼睛被云疏仙尊用仙法遮住了,吓不死你,不信你瞧。”
崔珏小心翼翼睁开眼,谢必安琉璃色的眼瞳中暗华流光,惊道:“还真是,你的眼睛原来长这样,还真挺好看……”
话没说完,他又顿住了。
“崔大人?”谢必安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崔珏眼神呆滞地盯着他眼睛没有反应。
“崔珏,”谢必安大喊一声,“崔子玉!”
崔珏还是没有反应,谢必安只好上手推了他一把:“盯着我干什么,看上瘾了你?”
“啊!”崔珏颤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明光,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瞬间出了一脑门汗,“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谢必安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你冲着我发什么呆?”
“我也不知道。”崔珏迷茫地擦擦汗,“我感觉你的眼睛还是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谢必安下床翻了面镜子出来,煞白的面皮上一双瑞凤眼,“这么不挺好的么,眉清目秀,炯炯有神。”
“不对劲,不对劲。”崔珏不敢再看他,低着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种感觉就不对。”
谢必安皱眉:“你说人话,到底哪里不对劲?”
“就是我看着你,我差点忘了自己在哪,你知道么,那种突然就魔怔了的感觉……”崔珏费力地解释着,“就好似中邪了一样。”
谢必安眉毛一挑:“你中过邪?”
崔珏摇头:“没有。”
“那你说个屁。”谢必安道,“崔大人,你是判官又不是怨灵,何来中邪一说。”
“反正就是有问题!”崔珏在冥府浸淫百年,作为阎罗殿中一等阴官,神经比起初来乍到的谢必安要敏感许多,立马转身向外走,“你好生待着,我去找阎王爷谈谈。”
“哎……”谢必安话没说完,崔珏已经一阵风刮走。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无奈地摸出冰绡又给戴上了。
难道是没遮干净?傅云疏这仙法的效果不太行啊!
“以吾仙骨,血咒化剑。断情穿心,身灭魂飞。”
一句空灵的声音从耳边飘起。
“谁?”谢必安转身看着门口,空无一人,唯风卷红花,寂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幻听了?
刚要做回床上,一阵尖锐的耳鸣撕裂脑海。谢必安一激灵,直接跪倒在了床边。
就当他怀疑自己的耳朵被龙啸给震坏了的时候,有模糊的话语声在脑海中响起。
“本座姓傅名云疏,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本座。”
“这么简单的赋文翻来覆去背不通顺,你是猪么。”
“丹青重在意境而非色彩,本座执着你的手画,你便知道了。”
“本座不喜欢他,也不能喜欢他。”
“阿离,你说这世上为何没有一种药,吃下便可以断绝情爱?”
“就这样吧,阿离,只要你开心平安就好。”
“阿离,我爱你。”
“阿离,如果你死了,我大概会轻松许多。”
“阿离,对不起。”
谢必安脑中涌现出各种断断续续的话语,他分不清这些话是对谁说的,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但他听得很清楚,这每一句话都是傅云疏的声音。
他捂着耳朵,但无法阻止脑海中嗡嗡作响。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些纷乱的声音才渐渐消退下去。谢必安使劲晃了晃脑袋,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心已经激如擂鼓。
阿离,是不是,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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