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双手不停的交互搓揉着，直到将手上的皮肉搓的跟脱了一层皮一样的通红通红，苏辰夜这才觉得先前那种令人作呕的污秽感终于稍稍缓解了些。一待洗去手上的浊物，苏辰夜立时又迫不及待的解了衣带跳入半人深的湖水中，开始搓洗起全身。
　　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将心理上的那种不适感涤荡殆尽。
　　帮着云澹用手纾解了好几次，只待胭脂醉的药性彻底解了云澹也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苏辰夜这才出了房门找洗浴的地方。只是废园之中连口井都没有，周围的地方又都黑灯瞎火的，苏辰夜不敢贸然闯入，几番计较，苏辰夜索性带着那云澹来到了城西的净月湖边。本来就是热夏，净月湖湖水又清澈冰凉，倒也不失为一个沐浴的好去处。
　　其实不是没想过把云澹丢在废园里，只是那云澹已经被胭脂醉的药性折腾得虚汗淋漓奄奄一息了，此时莫说是云澈那些武功高强的侍卫，便是一个十来岁的稚童，只怕都能轻易的结果他的性命。这样虚弱的云澹，放他一个人在那里岂不凶险？正所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刚才那般违逆自己本意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也就不在乎这一桩了，结果自然是苏辰夜又费尽心力的将个衣被包成的大春卷搬到这净月湖畔。
　　将穿好衣物的云澹安置在了湖畔的垂柳之下，苏辰夜随即便奔向了水边，却也无暇去顾及云澹了。
　　呼，洗去这一身污秽的感觉真是好啊！
　　又搓洗了半个时辰，只将全身的皮肤都搓到发了红，发了疼，方才那种浓重的不洁之感才终于摆脱掉了。深深地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水纹轻轻荡漾的净月湖里，洗掉黏腻的苏辰夜也并未着急着上岸，而是依然将身体全部的浸在水中。只是这次，是为了享受湖水的那一段沁人的却有令人感到舒适的凉意。
　　在湖水中再泡上好一会儿，泡得身上的皮都起了皱，苏辰夜终于心满意足的从湖中爬了出来。
　　穿衣，着袜，手上一边摸索着系上衣扣，苏辰夜脑子里面一边风车一样呼啦啦的转，更鼓现在已经敲过四下，身后那个金尊玉贵的王爷殿下，到底该如何安置呢？
　　送回王府？衣衫凌乱一身浊臭，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景王爷殿下经历过什么，到时候不管是为堵住悠悠之口也好，还是云澹自个恼羞成怒也罢，少不得便是要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不送回去？这样身份的人，若是中间出了个什么差池，莫说自己担待不起，便是整个清蘅斋，只怕也要跟着陪葬。
　　左右都不好办，左右都牵连甚广，而且牵连的，都还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算了，还是将他送回怡春楼罢，反正不论怎样，怡春楼那个地方都是整件事的机要所在，到时候必是得承受景王殿下的雷霆之怒了。
　　可是，怡春楼却也何其无辜…
　　取舍，计量，枯坐在湖岸边的苏辰夜还正在心思电转间，却是猛察得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不及细想来人是云澈的追兵还是其他，练武人特有的机敏让苏辰夜急忙向后沉下腰身，将身体完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手却呈钩状同时向上探去，迅疾的探向身后偷袭之人的腰间大穴，另一手则摊开成掌拍向来人的胸口。
　　一招凌厉而又姿势优美的闻香折梅。
　　偷袭之人显然并没料到苏辰夜此时居然会分神对付自己，赶紧慌张张的躲开苏辰夜的回击，然一击不中，而后却又是更为狠辣的一掌向着苏辰夜拍落。
　　云澹，原来是云澹！
　　乘着那人躲闪的一瞬，就着水银一般皎皎的月辉苏彻夜很容易的就认清了偷袭自己的人。不是没想过云澹会杀自己灭口，却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心急，这么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都还挣扎着要动手…
　　啧啧，若非你云澹姓了一个云，我苏辰夜又岂会这样的自讨苦吃，救了你还要为了你而伤身，甚至现在，陷自己于这般的境地？
　　说不上心下涌动着的是厌烦还是其他，苏辰夜干脆不闪不避，伸手接住了云澹拍来得那轻飘飘的一掌。
　　噗，一跤坐倒在松软的泥地上，云澹刚刚被熬煎得已经没有半点气血的身子骨又怎受得起苏辰夜的这两分功力，当然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依着苏辰夜的心性，云澹此时已堪称既狼狈又衰弱，搁在往日，他是绝对不会也不屑现在再上去落井下石的，不过今日，情况实在特殊了些。
　　将云澹打倒在地，就见苏辰夜一副色厉内荏的嘴脸欺身上前，一手抵住云澹眉心，“景王爷，吐血的滋味可好？”
　　面对着这样的苏辰夜，云澹自然是闭紧了嘴巴，眼睛里的怨毒与鄙夷，更是如一支支淬了砒霜的利箭，只恨不能将面前的人扎成个马蜂窝再碎尸万段了才好。
　　“王爷不用这般看我，其实我今晚不过是无意的撞见了王爷的事，又有个什么错处？”望着一脸怨愤的躺倒在地上的那人，苏辰夜不知为什么忽的有些想笑，不过还是拼命忍住了。面上仍是维持着刚刚那副阴险邪佞的神气，苏辰夜不待云澹反驳便又继续说道：“再说我还救了王爷一命呢，王爷却是甫一脱险便要对我下毒手，这般行径，也未免太过阴损了些吧？”
　　“哼，你要杀要剐动手便是，啰嗦个什么。”也许是苏辰夜表现的太像个心狠手辣的奸邪小人了，一听苏辰夜把话说完，云澹倒也硬气，只冷冰冰的甩给了苏辰夜一句话便径自闭上了眼睛。
　　“王爷误会了，杀了王爷我九族都不够砍得，却又是何必？只不过想叫王爷放我一条生路罢了，王爷又何必这幅视死如归的样子呢？”
　　惊疑不定的，云澹睁开了紧闭的眼睑。
　　却是刚睁开眼睛，就被苏辰夜一手按住了腰间的软麻穴。这个穴道一被按住，一时间云澹只感觉自己全身似被千万只蚁虫噬咬，说不出的麻痒难忍。与这难挨的麻痒之外，皮肤表面还向被细细的尖针扎过一般，一阵阵、一丝丝的锐痛。不强烈，但混杂那种麻痒里，就显得愈加铭心镂骨痛楚难当。
　　“你…”
　　“景王殿下得罪了，小人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但求景王爷能放过小人性命，也放过于此事没有干系的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却不知王爷殿下肯不肯高抬贵手？”语气忽然的郑重，苏辰夜拿住穴位向着身下的云澹逼问道。
　　嘴唇抿得死白，云澹一声不吭。
　　“殿下不肯赏脸，小人也没法子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过须臾云澹的额头上便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面色更是如金纸一般，不过却还是不发一言。
　　“嘿嘿，王爷还真不愧是铁骨铮铮的一条硬汉，只可惜这条硬汉身负重辱，却是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更令人扼腕的是，江山万里，不世功业，名垂青史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王爷从此便要拱手让与他人了，不不不，怎能说是他人，是自己的仇人啊。啧啧，小人倒没想到王爷居然还有这般高尚宽大的胸怀！”
　　“好，我答应你。”苏辰夜的冷嘲热讽根本就动摇不了云澹，但是胸臆中那希望垂拱天下的壮志、那渴望开创太平盛世的野心，却是让云澹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自己会悄然的死去，死在一个无名小卒之手；更无法忍受自己身遭这般的奇耻大辱，却不去报仇；尤其无法忍受，自己的雄图大志会夭折，会成为虚无。
　　尤其无法忍受，是的，对云澹这样野心勃勃的当权者来说，失去权力，失去梦想，他尤其无法忍受！
　　“我云澹在此立誓，今日之事除了找云澈报仇之外，决不牵连任何无辜，如违此誓，叫我…”
　　“叫云澈得掌社稷，而我从此落魄为一介白丁。”
　　一霎那间，云澹看向苏辰夜的目光，近乎刻骨的冷厉与仇恨，而苏辰夜竟是浑不在意，只拿紧了穴道逼他就范。
　　闭了闭眼再睁开，云澹一字一顿的清晰地说到：“如违此誓，叫云澈得掌社稷，而我云澹从此落魄为一介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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