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么近

　　熄灯铃并没因为这是新学期开始前的第一个夜晚而推迟响起，隔了一个寒假才重聚的人也并没因为熄灯铃响起而收敛谈兴，相反，黑暗的降临在引起一片惊叫和诅咒后，非常有效地催化了卧谈会的气氛，人人都抢着说话，都急着把寒假里的见闻一股脑儿地说出来，结果变成了一个人开口，两三个人抢话，声音也是一个比一个大，苏琳不得不喊停，说再这么比嗓门儿非把舍管老师招来，那可比狼可怕多了，她建议干脆轮流，每人讲一件印象深刻的事，然后再不断循环，直到都呼呼了为止，靳玉茗头一个响应，“我来！”
　　没人跟她抢，305寝的光荣传统就是尊老爱幼，“我这次回去参加了一个婚礼，我高中女同学的！”
　　一片惊呼：“你同学多大？”“国家法律不是规定男二十二周岁、女二十周岁才可以登记结婚吗？”“而且不算晚婚！”
　　“那是你们发达地区的待遇！”靳玉茗老气横秋地叹气，“在我们那儿，除非是不在老家的，否则十八、九岁不结婚的就被当成老姑娘了！”
　　“啊？”苏琳和朱丹她们咕咕地笑了起来，“老大，那你将来毕业回家了还能嫁出去啊？”
　　靳玉茗发狠，“所以我打死也不回老家！将来毕业了哪怕找不着工作我也要赖在这儿，坚决不回去！”
　　朱丹胆小，一听她说的忧心忡忡，“不会吧？老大，成德可是重点院校，怎么可能找不着工作？”
　　“重点院校怎么了？”苏琳成心吓她，“没听说研究生毕业的照样有找不着工作的，结果毕业就失业，只能在家啃父母？”
　　“死苏琳，你少造谣，哪有那样的事！”靳玉茗开骂。
　　“怎么没有？”苏琳急了，听口气是想赌咒发誓了，“我爸妈同事的女儿，化学硕士，27了，没有工作没有男朋友，天天宅在家里吃父母的、喝父母的，想起来就埋怨父母没本事不能给她找份好工作，她父母都后悔成什么样儿，直说早知道这样不如大学毕业就让她嫁人！”
　　朱丹一听笑了起来，“这话跟我爸我妈说的差不多！我爸妈说都考完大学了，别一天到晚死读书，看有合适的该恋爱就恋爱，女孩子别念太多书，到时候眼界高了，想找个称心如意的男朋友都不容易！”
　　“你爸妈可够时尚的！”方怡忍不住插嘴，她和郑浩到现在还是地下工作者，寒假里要约会还得偷偷摸摸的，妈总说她还不够成熟，不到谈恋爱的时候，别上当受骗，岂不知她和郑浩从高三就开始交往了，“我爸我妈还告诉我别急着谈恋爱，把心思多用在学习上，将来能考研、考博的话最好，那样等毕业了就不是我去找工作，而是工作来找我了！”
　　“你老爸老妈太可爱了吧？”朱丹不敢苟同，“没看到网上说本科生是黄蓉、硕士生是李莫愁、等念到博士就成灭绝师太了？”
　　“我老爸老妈不上网！”方怡郁闷，“我邻居家有个姐姐，念完硕士去考公务员，先考上了当地的地税局，没去报到又考上了另外一个省会城市的检察院，还是没去报到，直接到首府考进了一个更有前途的垄断部门，可羡慕死我爸我妈了！估计就是邻居家里不肯，不然我爸我妈都能倒贴钱把我送给邻居、把那个姐姐换回来做他们女儿！”
　　“这么牛？”“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方怡抬腿踹了上铺铺板一脚，“晓羽，说话！”
　　“我作证，是真的！”郭晓羽在黑暗里微笑。也许是久别重逢的缘故，她第一次发现听室友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闲扯挺有意思的，甚至能从她们的谈笑里感到欢乐……
　　“晓羽！方怡！不带这么打击人的！地税局，检察院，My God，有一个地方肯要我我就谢他八辈儿祖宗了！”
　　“老大，你不是在流口水吧？”朱丹一向喜欢“糗”靳玉茗，可能是摸准了老大不会好意思跟她这个老小计较——室友中朱丹排行老五，老二是苏琳，老三方怡，老四郭晓羽，鉴于二、三给人的印象不好，尤其是被故意在前面加上“小”字的时候，所以那两个人说什么也不让叫，一来二去，305寝中只有靳玉茗是被叫排行的了。
　　“流口水怎么了？流口水也是跟你个小胖猪学的！”靳玉茗哼哼，还在想方怡说的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这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喂，喂，跑题了！”苏琳及时在没营养的“口水”战开始之前先打断，要再由着她们往下，待会儿说不定就扯到猪的全身都是宝了，“老大说完了，下边儿该谁了？没人？没人我可讲了啊！”她象竹筒倒豆子的，别人还在想是从哪儿开始跑题的，她已经把话语权抢过去了，当然后来才发现本来就该是她讲了，“寒假里我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
　　“我也参加了……”
　　“我们同学也聚了一次……”
　　“我……”
　　“边儿去！现在是我在说！”苏琳喝了一声，她可是憋气好几天了，“不过参加完了心情不好！”她停顿了顿，听到一连串儿的“怎么了”、“为什么”才又继续，“聚会是我们班一个落榜的男生发起的。别误会啊，我没有瞧不起落榜同学的意思，要不然我也不会去了，”铺板被朱丹在下铺踹了一脚，她加快了语速，“是在我们那儿挺高档的一个酒楼，去了三十来个人，当时我们还说虽然他家有钱，但也不能让他太破费了，还是AA吧，结果人家说什么不用，说是他叔叔来结账。后来他叔叔还真来了，我们才知道他叔叔是我们那儿挺有名的建材商，挺热情，还坐下来陪我们吃了一会儿饭……”
　　“说重点！”靳玉茗耐心有限，“你这说了能有五千字，我还没听出个中心思想！“
　　“中心思想就是人家喝了几杯酒后，意气风发，大手一挥说‘别看我没念过几天书，我手下用的可都是大学生’！又说他跟他侄子说了，考不上大学没什么了不起，跟他干两年，就房子、车子全有了，将来把他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都雇来打工！”
　　“完啦？”
　　“完了。”
　　寝室里静了两秒——
　　“这不整个一暴发户吗？”
　　“就是，什么东西啊！还雇咱们，谁伺候他啊？”
　　“苏琳，那你们还吃饭，不把桌子给他掀了？
　　寝室里炸了锅。
　　“其实都是自卑。”
　　“晓羽，你说什么？”靳玉茗耳朵尖，听到笑骂声里的一声轻叹。
　　“我说都是自卑。”郭晓羽仰躺着，看着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天棚，“苏琳的同学和他叔叔自卑，所以要靠财大气粗来增加自信，咱们也是自卑，所以听到人家那么说就觉得接受不了。”
　　像一根尖锐的刺，欢乐的气球瞬间被扎漏了气，寝室里忽然安静下来，直到方怡把郭晓羽的铺板蹬得“咚咚”响，“晓羽，你真是名副其实的话题终结者！你不说话大家嫌闷，你一说话……还真不如不说！”
　　“是啊，晓羽，你可真是的！满灶都是壶，你专拣不开的提！”苏琳附和。震动需要有时间来慢慢消化，但是现在总得说点儿什么。
　　“对不起！”郭晓羽是真的后悔了，这些天总和子静在一起，她习惯了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却忘了现在面对的是她的同学，她们不需要她来指点什么。
　　“我倒觉得晓羽说的有道理！”靳玉茗慢吞吞地开口，“说实话，我刚接到录取通知那阵儿确实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来报到的时候还真有点儿踌躇满志的意思，不过来了一看，山外青山楼外楼，像我这样的，充其量也就是大海里的一滴水，有我不多，没我不少，但是还不敢跟人说，跟爸妈和以前的老师、同学说起来，都是现在怎么怎么好……想想，不就是晓羽说的自卑？”
　　“哎呀，老大，你怎么抢我的台词！”朱丹叫起来，“我以为只有我自己那么想，总觉得你们一个个都那么自信，原来……”
　　“原来都是同道！”苏琳接嘴，承认自卑竟然也没什么可怕的，“其实有什么好自卑的？就算咱们什么都没有，至少还年轻，还有大把好时光……”
　　“就是，就是“，不等苏琳说完，众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赞同外带补充——年轻，或许就是有这点好处，很容易就能把不顺心置之脑后，又让自己看到晴空万里、阳光灿烂！郭晓羽见她无心发出的不和谐音就这么消弭于无形，悄悄松了口气，想着苏琳说的大把好时光，无声地叹气，她，还会有好时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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