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顾浔的话还是晚了一步。

　　褚衿还未反应便双眼一黑倒了下去，届时褚昱已经解开了霏然手上的绳索与那黑衣人缠斗起来。

　　眼见那黑衣人处于下风，顾浔便暂时放下心来对霏然道：“别怕，有褚昱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嗯。”

　　说罢，顾浔弯腰上前将霏然扶起，只听霏然道：“顾哥哥。”
　　“怎么了？”顾浔问。
　　“对不起！”

　　顾浔晕过去的前一刻，清晰的看到了霏然手中的迷迭散。

　　再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透着墙壁最高处窗外的一丝光线，顾浔发现自己被立着绑在一根柱子上，左边是褚衿，右边是褚昱。

　　“小今！小今！”顾浔得不到回应。
　　“褚昱！褚昱！”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顾浔突然想起，他们三人见到霏然的时候褚昱明明已经猜中她是褚攸的人，可因为自己……还连带褚衿也被抓了来……
　　眼下，再如何懊悔也没有用了。

　　“吱呀”一声，眼前沉重的木门堪堪打开，却只多照进来了一丝光亮。

　　顾浔抬眼望去，一行人手握火把走近，为首的竟是阑篱，还有霏然。

　　“想找我是吗？”褚攸的声音悠然响起。

　　一束束的火把将这间屋子照亮。不，不应该说屋子，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堀室。

　　“褚攸，果然是你！”昏睡三天，顾浔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哼，”褚攸笑道，“你们不是早就猜到了？”

　　借着火光，顾浔这才终于看清了周身环境。

　　层层台阶通向地面，台阶之下是一道又一道的机关，机关之后的墙面上大大小小排列了许多石雕的貔貅，再往后便是数十根柱子。
　　这些柱子围成了一个圆，好似中间还有什么东西却又干净分明。
　　再细细看去，那些柱子上竟然都有血迹！

　　顾浔霎时想到前些时日阑篱带走的那行人，此时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褚攸，我问你，阑篱带走的那些人你将他们如何了？”
　　虽然大致已经猜到，但顾浔心中仍存有一丝侥幸，只祈祷那些人里还有几个活口。

　　然而，褚攸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嗤笑一声道：“顾神医，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想着旁人，还真是心寄苍生啊！你说，我这好弟弟当初是不是正因如此才着了你的道？”

　　“回答我。”顾浔语气坚定。
　　“罢了，给他看。”

　　褚攸一声令下，只见霏然走到墙沿边转动其中一只貔貅，堀室中央的“圆”堪堪打开。

　　一阵刺鼻的气味向上窜出，顾浔定睛一看，竟然是血池！

　　愕然中，褚昱与褚衿也悠悠转醒。

　　“醒了，我的……好弟弟们。”血池的另一边，褚攸的声音响起。

　　只一瞬，褚昱便明白了他们现在处何境地。

　　“二哥……”是褚衿颤颤巍巍的声音。
　　“小今，你叫他是没用的。”顾浔看向褚攸，“褚攸，要杀要剐随你便，你放了小今！”
　　“不行！顾浔，你也必须走！”
　　“不！要死一起死！”

　　“够了！”是阑篱的声音。

　　“欸，”褚攸抬了抬手，缓缓道，“让他们喊吧，左右都是将死之人了。”

　　听见褚攸的话，褚昱把目光从顾浔身上挪开，盯着他道：“褚攸，这么些年了我以为你会想通。当年父皇是逼不得已才抛下了你的母亲，他并非无情……”

　　然而，褚攸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不屑一顾道：“并非无情？并非无情会让母亲一个人死在外头？并非无情会那么多年都未曾去看母亲一眼？并非无情会连她最后的一点念想也要斩断？！”

　　“是，父皇是没有去看过你的母亲，可那些年朝堂之上有多不安稳你并非不知情！”
　　“哼，都是狗屁！”

　　褚攸从没忘记过他年少时在皇城的种种，百姓不知，可宫里谁人不知二皇子褚攸是个不受宠的，以至于那些年宫里的许多奴才也不将他当回事。
　　即使他背的书再多，功课再如何好，都入不了先皇的眼。
　　甚至他什么时候学会了功夫，也无人知晓。

　　褚攸思绪只飘远一瞬，身边的侍卫突然应声倒地。见状，阑篱和霏然两个人登时警惕起来。
　　“谁？！”阑篱大声道。

　　然而褚攸只淡然一笑，道：“你来了。”
　　“谁来了？”褚衿心道，目光看向顾浔。

　　见褚攸如此反应，顾浔与褚昱立时想到了一个人——轩尧！

　　偌大的空间里半晌无人回应。

　　褚攸又道：“你以为今天你能救走他们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在这里已经藏了三天吧？这三天来真是辛苦你了，云轩。”

　　一语毕，只听一声叹息。

　　轩尧一直藏匿在檐梁一处，本想趁褚攸不注意将褚昱三人的绳索解开，却没想到褚攸在刚进这里时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无法，他只能将随行的侍卫先解决了，再想办法解决掉那两个为首的人。
　　至于褚攸，他相信他可以说服褚攸放了褚昱他们，如果行不通，那他也只好不客气了。

　　“还不出来？”褚攸似乎失去了耐心，冷冷道，“你若是再不出来，我便将他们三人一个一个的扔进这九幽池里！你说，这东西要是见了如此新鲜的血液会不会很兴奋呢？只可惜，我的昭暮又要受苦了……”

　　听见“昭暮”二字，柱子上被绑着的三人皆是一惊。

　　“褚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褚昱霎时没了理智愤愤道。

　　“二哥，你……你对昭暮做了什么？你怎么忍心伤害他？”恍然间褚衿想起什么，于是不敢相信道，“难道……他会突然晕倒也是因为……”

　　“是，因为我。”褚攸打断了褚衿的话，好似很痛心道，“可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他不听话呢？我原本是不想伤害他的，他那么可爱，我也不忍心让‘沁漉’钻进他的身体啊……”
　　“够了，褚攸你真是疯了！”藏匿在檐梁处的人终于忍不住飞身落地。

　　见到轩尧，褚攸登时收起脸上的表情，“肯出来了？”

　　眼前这个人让轩尧觉得陌生极了，可他却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真是让人不甘心。

　　轩尧这个人，因为孑然一身，所以甘愿为了他人奋不顾身，何况还是他最交好的朋友。

　　“你给昭暮用了‘沁漉’？”轩尧不理褚攸的虚情假意，自顾自问道。
　　“是。”褚攸答他。
　　“多久了？”轩尧又问。
　　“也没多久。”褚攸道。
　　“没多久是多久？”轩尧不依不饶。
　　褚攸指向褚衿，缓缓道：“从他和昭暮认识的那一天。”

　　闻言，褚衿立时也没了理智，撕心裂肺道：“你怎么能这样？昭暮到底做了什么你如此对他？”
　　褚攸收回目光，道：“没什么，只是他听了些不该听的东西。”

　　几人一言一语，叫顾浔听得一头雾水，虽有愤恨，但还尚存一丝理智。

　　顾浔对轩尧道：“轩尧兄，‘沁漉’是什么？”

　　只听一声叹息，轩尧道：“‘沁漉’是这九幽池里的母蛊诞下的子蛊。那东西用在人身上会渗透人的肌肤进到人的身体从而控制人的心神。”轩尧看向褚衿，继续道，“你说昭暮会突然晕倒，只怕是‘沁漉’发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给昭暮用了‘沁漉’之后，还往这九幽池里投了活人对吧？”
　　他最后一句是对着褚攸说的。
　　然而那人只是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看来我猜对了？”轩尧接着道，“中了‘沁漉’的人，身体也会随着母蛊的心情而变化。也就是说这池里每投进一个人，母蛊就会兴奋一次，相应的‘沁漉’也会发作一次。褚攸，我再问你，你把前些时日从阐幽村带回来的人是不是全投进了九幽池？！”

　　这一问，只叫褚昱三人心中皆是一颤。

　　“云轩啊云轩，既然你都猜到了又何必再问呢？”这一句，算是回答。

　　“云生，‘沁漉’是母亲这一生最后悔研制出来的东西，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你告诉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她明明那么爱那个人，却到死都没有再见上那人一面！她研制这东西也只是为了重新得到那个人的心，而那人却因此对她避而远之！”

　　“云生，你还不明白吗？母亲会后悔就是因为她明白了爱是强求不来的！”
　　“那又怎样？这仇我还是会报！”语毕，褚攸从袖中甩出一柄短剑飞向褚昱。
　　轩尧登时反应过来，尧蓂在前，挡住了那飞剑。
　　“哼。”褚攸一声冷笑，纵身一跃手持共生朝顾浔而去。

　　彼时年少。

　　“嘿！哈！”
　　“哥哥你在做什么呀？”小云生问道。
　　“我在练武。”小云轩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答道。
　　“练武？”这个词对小云生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是啊，你想学吗？”小云轩问他。
　　“想！”小云生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听说习武之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兵器！哥哥，你的兵器是什么呀？”
　　“我……我还没有兵器，不过如果我有了的话，我想给它起名叫‘尧蓂’！”小云轩开心道，仿佛手中已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兵器。
　　“为什么？”小云生问他。

　　闻言，小云轩欣然道：“这是传说中尧时的一种瑞草。我希望在以后的将来，无论我身处何方，都能给身边的人来带好运！你呢？云生。”

　　“我……就叫‘共生’吧。”
　　“为何？”

　　为何？因为我想和你共生死啊。

　　“唔……”一声闷哼，共生插进了轩尧腹中。

　　“云轩，你是不是傻？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挡？为什么？！”褚攸接住那人，一时控制不住大声吼道。

　　他是想要复仇，是想要杀了褚昱杀了顾浔，是想要夺皇位，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取走轩尧的性命。

　　“云生……”轩尧勉强抬起一只手抚上褚攸一颊，断断续续道，“收手吧，不要……不要再错下去了……”

　　“轩尧！”
　　“轩尧！”
　　“云轩！”
　　几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可躺在褚攸怀中的那人再也听不到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褚攸似是回答又好似只是对着自己说，须臾，将轩尧抱起往台阶上而去，只留下一句，“霏然。”
　　“是。”

　　郊外。

　　“仓然，这路看起来怎么不太对？”一行人走了许久，按理说早应该到了江南，然而前方却仍是荒烟漫漫。

　　“因为这是你的黄泉路！”
　　“你说什么？”
　　顾涣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他转身看去，随行一队人马却都站在了仓然身后。

　　顾涣登时恍然大悟，迅速将裴昭暮护在身后。
　　然而，不待顾涣开口身后之人便推开他朝仓然那边走去，而仓然见裴昭暮也只是躬身一鞠，道：“夫人。”

　　“嗯。”裴昭暮点头应过，对着顾涣冷冷道，“这是什么路，小将军现在可看清了？”
　　“昭暮，你……”顾涣不可置信。
　　“我什么？”
　　裴昭暮接过仓然递来的剑，可一时间有些下不了手。

　　“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昭暮……”
　　“住口！不要这样叫我！”
　　听见那两个字，裴昭暮没由来的心烦意乱。

　　“呵，”顾涣闭上眼，无力道，“好啊，那你告诉我，我们曾经的朝夕相处算什么？你与我的誓言又算什么？”

　　然而半晌顾涣只等来了一声嗤笑。

　　少焉，只听裴昭暮道：“小将军，过去那些时日不过是和你虚与委蛇罢了，你又何必当真呢？”

　　竟是这样吗？

　　“好，那我问你……”顾涣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你可曾真心待过我？”
　　“从未。”毫不犹豫的回答。

　　“呵。”顾涣无力一笑，仰天道，“好一个从未啊！裴昭暮，你真是没有心！”
　　“够了！”那人像是不耐烦般，一个手势一声令下为顾涣判了死刑。

　　荒无人烟，漫天黄沙里，只一人对抗几十御林军，纵有一身武艺，可双拳难敌四手。

　　一时辰，一声令，一条命。

　　直到最后一刻，顾涣也没等来裴昭暮的一个回眸。

　　“裴昭暮，若有来世，我再也不要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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