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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裂
“那平安呢？可有中毒？”
胡医师摇摇头：“噬骨只有内服才有毒性，若要用得神不知鬼不觉，则要连续少量服用数月以上。我刚才已经查看过，平安并没有中毒。”
黎乔松了口气。他朝门外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徐平带着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平安回了书房。
“二公子，我真的不知道那个香囊里有毒药，二公子，平安怎么敢……二公子你要为我做主啊。”平安一把抱住黎乔的腿，声泪俱下，哭得撕心裂肺。
黎乔轻咳了两声，左右环视了一眼。
徐平耸肩，他也不是故意吓唬平安的，他一听见香囊里有毒药就自己吓得魂飞魄散了。
黎乔无奈，拍了拍平安的脑壳。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到底这东西从何而来？你且交代清楚。”
平安抽搭搭想了会，抬头道：“我……我记得是……两年前除夕，灯会上……买的，那个老板说了，这里面的药材都是宁心静气的，我给医师看过，绝对没有问题的。”
胡医师变了脸色：“你给二公子的茶里加了香囊中的药材？”
噬骨有淡淡的辛苦之味，黎乔饮食清淡，但却有喝参茶的习惯，也唯有参茶才能掩盖它的味道。
平安浑身抖如筛糠：“二公子，我真的不知道……呜……那段时间二公子总是夜夜惊醒，刘医师明明看过这药材，说可以助眠……二公子……”
“你糊涂啊，这就是个连环套，哎。”胡医师气得直跺脚。”你说的那个刘医师是否早已辞官不知所踪？”
平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声震屋顶。
黎乔抚额，指了指徐平。
徐平会意，马上上前堵住了平安的嘴。
黎乔忍不住笑了一声：“好了好了，别哭了，不是什么大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他温声安慰了几句，平安才终于忍住了哭声。
平安推开徐平的手道：“二公子，您真的没事吗？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黎乔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只需调理几日便可。有胡医师在，你不用害怕。”
胡医师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好不容易哄好了平安这熊孩子，黎乔只觉身心俱疲。
三年多以前，云月病逝，镇国公夫妇伤心欲绝，带着黎婉远走，而他作为相府嫡子，只得留在京城。黎世昌宠爱柳氏母子，黎乔的日子并不好过，而就在此时，不知是何人布下了这一局，是要将他斩尽杀绝。若不是重生一世有所提防，再加上胡医师的仗义相助，只怕黎乔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中过这么可怕的毒。
“二公子果然宅心仁厚。”胡医师道。
黎乔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笑了笑道：“人家处心积虑，即便不是从平安下手，也会是别人，这不是他的错。”
胡医师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世人只道二公子汀兰玉树，但其实公子于生死也可坦然处之，胸襟气度乃胡某生平仅见，请公子放心，胡某和师傅一定竭尽所能为您找到解药。”
黎乔不由莞尔，胡医师生性耿直，爱憎分明，却不知他上辈子受尽苦楚，于生死也早已看淡，但黎乔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接受了他的夸赞。
胡医师又感叹了几句，便告辞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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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黄昏时分。
“老爷，夫人……二公子来了。”
黎乔没有理会下人通报，径直走进了膳厅。
“父亲，柳夫人。”
桌上正在用膳的黎世昌、柳曼容、黎朔和黎敏四人纷纷抬头看过来。
黎世昌放下手中的汤水，见他恭谨地站在一旁。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黎乔蓦地心中一痛，他们四人才是一家人，而自己永远都格格不入，是多余的那个。
柳曼容忙起身道：“阿乔来了，一起用饭吧，来人……”
黎乔摇了摇头：“不必了，柳夫人。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他招了招手，下人押着三个绑成粽子似的人跪在了堂前。
黎朔呼地起身：“二弟你这是做什么？”
“兰院的丫鬟轻兰与小厮丁全，受畅春园丫鬟翠玉指使，给皇上御赐之马下毒，被人发现后已全部招供，这是他们的供词。”
黎乔将手中的几张纸放在了桌上。
“请父亲定夺。”
黎世昌沉下脸：“这是怎么回事？”
“据翠玉交代，她是受了大哥指使。”
“你胡说！”黎朔怒道：“这是诬陷，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给御马下毒？”
黎乔点点头：“大哥说得对，只怕只有到了京兆府才能将此事查清。”
黎朔一愣，随即怒道：“你疯了。”
御马下毒的事情可大可小，一旦摆在了明面上，只怕会引起政敌攻讦，后果不堪设想。
黎世昌也怒不可遏：“朔儿，到底怎么回事？”
黎朔：“我……不……”
“爹爹，全都是女儿的错，不关大哥的事。”黎敏忽然跪下抱住了黎世昌的腿。
黎世昌一愣，忙把黎敏扶起来：“敏儿，这和你有什么干系？”
柳氏也忙道：“敏儿，你不要乱说话。”
黎敏摇了摇头，哭道：“爹爹，是二哥哥，我只想让那个奴隶陪我玩几日罢了，谁知二哥哥不同意，还狠狠罚了我。我不甘心，就想着给马儿下点泻药，让二哥哥厌弃了那个奴隶，或许能给我玩儿几天……爹爹……我错了……”
黎世昌向来最疼这个女儿，此时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什么脾气都没了。他没好气道：“原来如此，多大点事值当你们这样。”
柳氏也忙拉过黎敏给她擦眼泪，连声称是。
“你做哥哥的，要多让着妹妹一些，不过就是个奴隶，你把他送到畅春园来吧。”黎世昌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退下。
黎乔心中冷笑，果然是这样，只要黎朔和黎敏撒个娇哭几声，黎世昌就完全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他也永远只能让步。
“父亲，毒害御马等同于欺君罔上。”黎乔冷冷道。
黎世昌怒道：“你放肆！”
黎乔没有丝毫退让，他和所有人一样，从小就对父亲心存畏惧，因为他知道，父亲见到他，从来没有像和黎朔黎敏在一起那般真正开怀过。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因而拼命努力，想让父亲的眼中看到自己。但直到上一世，他在书房外苦苦哀求，请黎世昌入宫劝慕容恪收回成命，却只得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的答复后，他便知道，在黎世昌眼中，他虽是嫡子，却轻贱如泥尘。
一个三年未踏足兰院的父亲，一个把亲生子拱手送人的父亲，一个不分是非不明善恶的父亲，若不是他始乱终弃，云月何至于郁郁寡欢，溘然长逝，若不是他不闻不问，自己又怎么会身中剧毒，命不久矣。黎乔心如刀绞，但他已到了悬崖之畔，不能再退半步。
“父亲，三妹虐待下人在先，毒害御马在后，请您动家法，以正家风。”黎乔淡淡道。
在场诸人都僵住了。片刻后，黎世昌大怒咆哮道：“逆子！为了一个奴隶，你不顾惜名声也就罢了，如今连骨肉亲情都不要了？我今天就要取了他的狗命，来人，来人，去把那个妖媚惑主的贱人给我乱棍打死。”
柳氏忙道：“老爷息怒，息怒啊，阿乔年纪还小难免受人蛊惑，他绝不是故意的……阿朔……快劝劝你父亲。”
黎朔愣了片刻，忙上前拖住黎乔：“二弟，父亲正在气头上，你先回去，你也好好想想，我们才是手足，何必为了一个奴隶伤了手足之情。”
黎乔冷笑道：“呵，手足之情？大哥指使轻兰刺探兰院消息，在外散布谣言中伤我，还有下毒害我之时，可曾想过手足之情？”
黎朔一僵，随即大叫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下毒害你？你到底怎么了？”
黎乔推开了他的手道：“父亲，除了御马之外，我的饮食里也被下了毒。如今您还要包庇凶手吗？”
黎朔大惊，道：“你血口喷人！我是给御马下了些草药，但最多也就拉拉肚子，何时给你下过毒？”
黎乔点了点头：“原来果真是大哥给御马下毒，三妹和大哥，真是兄妹情深，让人感动。”
黎朔气极：“你……”
“够了。”黎世昌冷着脸，他总算听明白了，黎朔才不过十八岁出头，太沉不住气，完全被黎乔牵着鼻子走了。
“此事皆因那个奴隶而起，无论如何人是不能留了。宏叔，你去把人处理掉。”黎世昌脸色黑如锅底。管家正要答话，只听那边一声脆响。
一只玉制酒杯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黎乔平静道：“阿澈不是奴隶，他是我的家人。”他缓缓呼了口气，又道：“谁也不能动他。”
屋中一片死寂。
片刻后，黎朔叫道：“你疯了？他只是个奴隶！你要为了个奴隶与父亲决裂？”
黎乔扫了他一眼，又道：“你们尽管可以来试试。”
他声音冷如秋水，全不复平日的温和，黎敏不由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黎世昌冷笑道：“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来人，给我把这个逆子关进祠堂，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看他。”
管家黎宏为难地上前：“二公子……”
黎乔掸了掸衣脚，刚才那里溅上了酒渍。
这衣服不能要了，他心道。
忽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管家忙带着人后退：“老爷，夫人，小心。”
黎乔看着眼前的背影，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温澈手执月明剑，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黎朔叫道：“反了反了，一个奴隶竟然敢持剑伤人，来人，给我捉住他，死生不论。”
相府护卫一时不察被这小子钻了空子，此刻忙一拥而上，将两人围在中间。
黎乔哑然失笑，这场景未免太过诡异，但看温澈一脸严肃如临大敌的模样，又忍不住玩心大起。
他逗道：“阿澈，看来我们今天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黎朔：“？？你们小心些，别伤了二公子。”
黎乔：……
算了。
温澈忽然回身，将手中的剑递到了他手里。黎乔一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圈在怀里。
“别闹了。”黎乔从袖里摸出一枚令牌。“皇上的玉麒令在此，谁也动不了我。”
众人面面相觑，黎世昌几乎咬碎了牙。
慕容启竟然将能够调动京城三成兵马的玉麒令赐给了黎乔！
黎乔远远再看了黎世昌一眼，带着温澈转身离开，没有人敢再上前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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